- 第4節(jié) 中國全面抗戰(zhàn)的號角吹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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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京回來后,高興了沒幾天,閻錫山的心就沉了下來。險惡的局勢不容他喘息。到8月底,南口、張家口相繼陷落,晉北完全暴露,戰(zhàn)火很快就要燒到他的家門口。
他在太原呆不住了。9月初,他匆匆擬定了一個“大同會戰(zhàn)”計劃,自己則于雁門關下的太和嶺口設立行營,親自督戰(zhàn)。
位于代縣以北40里的雁門關自古以來就是一座“名關”,它又名“西陘關”!短茣•地理志》載:“西陘,關名也,在雁門山上,東西山巖峭拔,中有路,盤旋崎嶇,絕頂置關,謂之西陘關,亦曰雁門關。”相傳每當春雁出塞時節(jié),雁銜蘆葉,翱翔半晌,葉落方可渡關,雁門關由此得名。雄關依山傍險,高踞勾注山上,東西兩翼,山巒起伏。長城矗立在山脊上,其勢蜿蜒,東走平型關、紫荊關、倒馬關,直抵幽燕,連接瀚海;西去軒崗口、寧武關、偏頭關。觀其形勢,確是“外壯大同之藩衛(wèi),內固太原之鎖鑰,根抵三關,咽喉全晉,勢控中原”。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的這座雄關能扼制住強大日軍的進攻勢頭嗎?
在一個天氣陰沉的日子,閻錫山率第二戰(zhàn)區(qū)指揮機關來到距雁門關尚有十幾里路程的太和嶺口。本來他想選擇一個和風麗日的日子來這里的,無奈這一陣子天氣一直不好,而情況又越來越緊急,就顧不了那么多了。
下車后,他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的地勢。雁門關下的太和嶺口,被從山澗順下來的一條干溝切成了兩半,河西靠太原至大同公路的一側稱作西梁,河東靠雁門山的一側謂之東梁。第二戰(zhàn)區(qū)行營就設在東梁山脊下的一個坐東朝西的小小院落里。除了隱在山崖下的那孔穿堂窯洞外,還有一堂兩屋的三間向陽瓦房。窯洞可供防空使用,平房可當會議室以及侍從們休息之用。閻錫山對部下選擇的這座院落十分滿意。
站在這座小小的院落里,能夠看到不遠處巍峨雄峻的雁門天險。早晨,往往是霧氣飄蕩,迷迷蒙蒙,如入仙境。過一會兒,山風呼嘯,霧氣被翻卷成縷縷云帶,飄落在山凹,臥地枕石,悠然而歇了。此時,峰巒沐浴在陽光下,珠光水氣,斑斕奪目,閃閃爍爍,猶如金盔銀甲。面對此情此景,閻錫山的腦子里不由得涌出唐人李賀的詩句: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閻錫山終日被一種復雜的情感所困擾。如今,日本人又心懷滅亡中國的欲火,舉兵來到了他的家門口。日軍鐵蹄所過之處,狼煙四起,生靈涂炭,他這個最不想和日本人為敵的人,已經沒有了退路。面前這美好的河山,究竟會屬于誰?對于個人前途的憂慮,常常使他夜不能寐。
此時平綏路東端的戰(zhàn)略要地南口已經失陷,山西也已出現(xiàn)混亂的局面,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在晉北通往太原的各主要道路上,不斷有成群的傷兵和潰兵走過,他們沿途搶奪財物,胡亂放槍,騷擾百姓,散布流言,對民心和士氣影響極大。這天一大早,閻錫山在指揮部的院子里散步,突然回過頭來,問他的參謀長朱綬光:“張培梅現(xiàn)在在哪里?”
雁門關下的崞縣中泥河村。每到傍晚時候,人們就見村口的官道上有一個老人在溜達,有時見他一大早背著糞筐到田野里撿糞。他50出頭的年紀,濃眉大眼,走起路來昂首挺胸,盛氣逼人,顯出一身豪俠之氣。他就是名震四方的前晉南鎮(zhèn)守使張培梅。
1907年,22歲的前清秀才張培梅來到保定陸軍速成學堂學習,是蔣介石的同期同學。
畢業(yè)不久,他就參加了推翻清王朝的戰(zhàn)斗。在率隊攻打山西巡撫大院時,有人說:“擔當此重任,應不要命。”他慨然答道:“要命者絕不革命!”后來他歷任團長、旅長、晉南鎮(zhèn)守使等職,1926年晉升為陸軍中將。
在晉軍中,張培梅素以“強硬派”著稱。他為人正派,辦事認真,能征善戰(zhàn),打起仗來勇猛無比,敢作敢當。他信奉“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慈不掌兵”、“軍中不斬不整”等信條。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爆發(fā),閻錫山派4個旅的部隊出兵娘子關,阻截吳佩孚調兵北上,張培梅受命指揮兩個旅擔任左翼作戰(zhàn)。但這兩個旅的旅長——劉樹藩和龔奉山貪生怕死,畏縮不前。而且劉樹藩仗著是閻錫山的親信,拒不從命。張培梅一怒之下,將兩個旅長斬首,并將兩顆血肉模糊的人頭掛在營門口示眾。張培梅從此聲名大震。
自1928年他因故辭職后,已遠離軍中9年。如果沒有別的變故,他也許就要在鄉(xiāng)間終老一生了。但是,盧溝橋事變爆發(fā)了。他義憤填膺,破口大罵那些不顧民族利益、膽小怕死之徒,恨不得立刻回到闊別已久的戰(zhàn)場。他每天都閱讀報紙,常常長吁短嘆。就在這時,他接到了閻錫山任命他為第二戰(zhàn)區(qū)軍法執(zhí)行總監(jiān)的委任狀,激動萬分的他當下向鄉(xiāng)親們表示:誓與山西共存亡。
兩天后,他來到雁門關下的太和嶺口。閻錫山對他說:“鶴峰,眼下大敵當前,軍心不穩(wěn)。請你出山,是為扶正壓邪,整肅戰(zhàn)場紀律。今日起,我把晉綏軍的生殺大權交付于你,如何?”
9月7日早晨,閻錫山和往常一樣,5點鐘準時起床。侍衛(wèi)長張逢吉幫他穿衣服時,他說:“今天穿那套官服。”
閻錫山平時的穿著比較簡樸,一般都穿灰布軍服或馬黃呢制服,很少穿皮鞋,通常是松緊口布底青呢幫鞋,天冷以后,披一件黃呢斗篷。那套上將禮服,只在檢閱部隊或大典時穿戴。張逢吉有些不解,閻告訴他:“今天共產黨的周恩來要來。”
穿好上將禮服,腰間又佩上短劍(中正劍),他伏在窯洞里那張老式的八仙桌前批閱了一會兒電報、信件。6點準時吃早飯。他的飯食也很普通,一般都是家鄉(xiāng)風味的素淡飯菜。給他做飯的廚師們曾私下里編了段順口溜:“司令長官飯好做,河邊饃饃大興(村名)的糕,山藥蛋燴菜把豆腐燒,莜麥殼殼麥轉轉(麥轉轉指青麥粒碾成的絲條),拌湯里加個雞蛋蛋。”
這天早晨,他的飯桌上擺著家鄉(xiāng)風味的山藥、白菜、豆腐、粉條各一小碗,兩碟咸菜,另有一碗面條。吃完之后,他帶領眾隨從從東梁的小院步行到西梁的村口路邊等候。他平時的穿著打扮雖顯出一種道家風度,但難免露出“土氣”,這天戎裝披掛,也就顯現(xiàn)出一個戰(zhàn)區(qū)司令官的威武英姿。
八路軍已全部開往山西,他希望山西的守土抗戰(zhàn)能形成一個特殊的局面。聽說周恩來等共產黨高級將領要來,他是滿心歡喜的。在日軍節(jié)節(jié)進逼,晉綏軍已顯出敗相之際,他很想聽聽周恩來的高見。他曾和周恩來有過接觸,周恩來的智慧、性格、談吐和優(yōu)雅的風度令他信服,盡管他不大佩服別人,包括蔣介石。
兩輛汽車停在太和嶺口西梁的路邊,從第一輛車里下來周恩來、彭德懷、徐向前和彭雪楓,第二輛上坐著第二戰(zhàn)區(qū)長官部派出的警衛(wèi)人員。
閻錫山笑臉相迎,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他們一行說笑著,步行來到設在東梁的二戰(zhàn)區(qū)行營。從安全考慮,會談在那孔隱進山崖很深的窯洞里進行。
張逢吉吩咐侍從們給客人倒上一杯熱茶,每人面前又放一包炮臺牌香煙。閻錫山不喝茶,他的面前放著一只絳紫色的小泥壺,里面盛著熱米湯,渴了他就抿一口;平日里他也極少抽煙,有一個時期,為了防止風濕病,曾用長桿煙袋吸旱煙,煙葉內配有蒼術、沉香等中藥,但不久他就不抽了。今天許是高興,他抽出一支煙,截成三段,將其中一段點著,輕輕吸了起來。
這次會談主要圍繞三個內容:一是堅持國共合作,共同抗日;二是八路軍進入山西后的作戰(zhàn)地域和方針問題;三是八路軍的薪餉和補充問題。會談還算順利。
閻錫山介紹說:“我們要搞陣地防御戰(zhàn),從南起娘子關,經龍泉關、平型關沿晉綏東部省界及北部外長城一線,筑有綿長的國防工事,我們要依托這些工事守土抗戰(zhàn)。”
周恩來說:“百川先生,我們建議不要單純死守這些關口,而應主動出擊,實行側擊和伏擊,來破壞敵人的進攻計劃。”
閻錫山邊思考邊點頭。
周恩來說:“我們打算將115師開到五臺、靈丘地區(qū),配合友軍布防平型關一帶,在側翼待機殲敵。司令長官有什么意見嗎?”
閻錫山沉思片刻,表示同意。他說:“關于貴軍的物品補充,二戰(zhàn)區(qū)可以解決。并負責將貴軍迅速運送到平型關東面的淶源、靈丘一帶。”
會談結束后,氣氛更顯融洽。閻錫山半開玩笑地說:“周公來山西也真會選陪同者呀,把你們的軍事家、我的五臺同鄉(xiāng)徐向前帶來,與我談判了……你此次來山西除了商談合作,共同抗日,再沒別的用意吧?可不要帶徐向前來挖我的墻腳啊。”
他邊說邊沖徐向前笑了笑。
周恩來笑說:“百川先生多慮了。我這次和徐向前一塊兒來,因為他是山西人,要他給我們幾個帶路的。徐向前又是百川先生二戰(zhàn)區(qū)第129師副師長,以后是你的部屬了,和你見見面,以后還要請先生多多關照呢。”
看著周恩來帶來的這幾員共軍大將,閻錫山眼熱得不行。他想到,八路軍還有朱德、劉伯承、賀龍、林彪、聶榮臻、葉劍英等叱咤風云的戰(zhàn)將,難怪共產黨怎么也剿不滅。而自己的手下呢?王靖國、孫楚、楊愛源、趙承綬、李服膺、傅作義等人,除了傅作義高出一籌外,其他的雖說一個比一個聽招呼,就是本事不濟。傅作義倒是個將帥之才,偏偏又后腦勺上長反骨,不聽使喚……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蔣介石視浙江人為心腹,閻錫山這方天地更痛快——“學會五臺話,就把洋刀挎”。在晉軍中掌權的,大都是五臺及附近各縣如崞縣、定襄、忻縣的人,閻視他們?yōu)橛H信。這多少帶點“中國特色”。對于徐向前,閻錫山的心情頗微妙。五臺老鄉(xiāng)里——而且不是一般的老鄉(xiāng),兩家只隔著一條滹沱河——出了個徐向前,打遍了半個中國,名聲在外,但就是不為他所用。他鐵了心跟共產黨,有啥辦法?
他曾經對不少部下說過:“徐向前缺少糧彈,蔣介石剿了他幾年,都沒剿垮,你們要多加留意。”他還說過:“政治上依靠薄一波,軍事上依靠徐向前。”人各有志。到頭來,又有哪個能依靠得住?
但閻錫山還是對徐向前說:“我閻某人可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親不親,同鄉(xiāng)人’,我準備派朱參事(朱點,徐向前原配妻侄)陪你看看父母老小。問問父老,我閻百川有沒有對不住他們的地方?我可不是蔣介石,他還讓我注意你徐向前的行蹤呢!”
徐向前說:“謝謝司令長官。軍情緊急,以后再回去吧。”
最后,閻錫山請周恩來等人幫助寫一個第二戰(zhàn)區(qū)作戰(zhàn)計劃。他們商量了一下,僅用一天時間就寫了出來。閻錫山看后,吃驚地說:“寫得這樣好,這樣快。如能這樣打,中國必勝!”
他又說:“周先生的確是個大人才。國民黨是沒有這樣的人才的!”他遺憾地搖搖頭。
9月9日,周恩來、彭德懷、徐向前等人又趕到大同,和第7集團軍總司令傅作義見面,談了兩三個小時。這時,傅作義和閻錫山的矛盾已很突出,閻曾多次流露,對他不大放心。傅作義向周恩來表示,大敵當前,他擁護建立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主張,堅決抗戰(zhàn),服從閻錫山和第二戰(zhàn)區(qū)長官部的統(tǒng)一調度。
徐向前后來回憶說:“恩來精力旺盛,思維敏捷,很善于談判,講話能打動人,傅作義對他很佩服。”
當晚,他們折回雁門關,在火車站過夜。諦聽著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以及嘶啞的汽笛聲,他們漸漸沉入了夢鄉(xiāng)。
9月21日,朱德、任弼時、鄧小平、左權等人率八路軍總部進抵太原。當天下午,閻錫山派一名高級參議接朱德到太和嶺口去商談,周恩來陪同前往。
也許是受到一直和閻錫山打交道的薄一波的啟發(fā),這次二戰(zhàn)區(qū)副總司令朱德同總司令閻錫山的商談更具“藝術性”。
創(chuàng)建由各黨各派各軍各界參加的戰(zhàn)地動員委員會,實際是為共產黨創(chuàng)立敵后抗日根據地奠基,由于冠之以“第二戰(zhàn)區(qū)民族革命”,閻錫山欣然同意了。
宣傳貫徹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由于戴上“第二戰(zhàn)區(qū)民族革命”的帽子,竟也獲準施行。閻錫山并且允許八路軍駐區(qū)的群眾工作由八路軍負責;不好的縣長可以更換;允許給游擊隊發(fā)槍,還允許在八路軍工作地區(qū)實行減租減息。
朱德、周恩來此行,收獲夠大的。
8月下旬,在洛川會議上,毛澤東曾指出紅軍的作戰(zhàn)方針——紅軍要“堅持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zhàn)”。獨立自主和游擊戰(zhàn),這是紅軍的兩個作戰(zhàn)原則。閻司令長官在他的轄區(qū)內基本滿足了共產黨人的這兩點要求。
“山西將成為華北的特殊局面。這根本的是因為有紅軍,其次則是閻錫山與我們結合起來。”毛澤東這樣說。
朱德同閻錫山告別時,閻錫山再次要求八路軍幫他抵抗向山西進攻的日軍。朱德用他高亢的嗓門說:“好,好,司令長官放心,八路軍很快就會有所動作!”
1937年秋天,北方的莊稼——高粱、大豆、玉米、谷子即將成熟的季節(jié),中國全面抗戰(zhàn)的號角終于吹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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