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一觸即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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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南而北的淞滬鐵路以江灣為中心。東江灣路1號面對四川北路的拐彎處,像軍艦狀般地橫臥著一幢四層高的鋼筋混凝土大樓。橢圓的外形和粗壯的門柱以及粗線條式的建筑風格,顯示出大和民族的驕橫和強壯。這幢建于1924年占地6?130平方米的日本海軍特別陸戰(zhàn)隊司令部,是日本帝國主義在上海的重要據(jù)點和指揮部。
這幢軍艦狀大樓背后,淞滬鐵路逶迤而過。這里是虹口地區(qū)的繁華地段,也是公共租界和華界的邊緣地區(qū),橫浜路、寶山路、寶興路和四川北路在這里交會。相距不遠的北面,是松柏蒼翠的虹口公園。寶山路上狹窄而平坦的八字橋,因引發(fā)了1932年19路軍的“一•二八”抵抗和1937年的“八一三”抗戰(zhàn)而聞名。
和1932年的“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有許多驚人的相似之處,1937年“八一三”的淞滬抗戰(zhàn)是日本侵略軍的故伎重演,也是貧弱而堅毅的中華民族又一次悲壯的吶喊。
這一天是星期五,8月的太陽像火球在天空燃燒。
住在法租界的姜豪,一吃完早飯就急匆匆地趕往西藏路三馬路的一條里弄。里弄里有一幢二層的老式樓房,這里是上海市各界抗敵后援會秘書處的辦公室。秘書長叫陶百川,是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的執(zhí)行委員。小個子的姜豪那年29歲,是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的監(jiān)察委員,又兼市新生活運動促進會的書記。“七七”事變后,“抗日救亡”的口號響徹大江南北,上海市的工人、婦女、青年和學生紛紛成立各行各業(yè)的群眾救亡組織。中共上海地下組織領(lǐng)導的500多個半公開的秘密組織全是合法的社會團體,他們得到市黨部的許可證,又經(jīng)過社會局的登記。救亡團體的目的大都是支援華北的抗日運動。1937年的夏季,上海的抗日救亡活動如火如荼。
姜豪剛剛從廬山參加暑期軍官訓練回來。蔣介石親任訓練團團長,陳誠任教育長,下設(shè)30個中隊,每個中隊150人,人人都是雄赳赳的一身戎裝。中隊長由師長擔任,原定三個星期的訓練課目,結(jié)果兩個星期就結(jié)束了。
原因是局勢突然發(fā)生了變化。7月4日訓練團開學,7月7日發(fā)生了盧溝橋事變。姜豪是以上海市新生活運動委員會書記的身份參加蔣介石7月17日召集的廬山談話會的。行政院長蔣介石對盧溝橋事變發(fā)表了意見,他說:“如果盧溝橋可以受人壓迫占領(lǐng),那么我們五百年的古都,北方政治文化的中心與軍事重鎮(zhèn)的北平就要變成沈陽第二!今日的北平若果變成昔日的沈陽,今日的冀察亦將成為昔日的東四省。北平若可變成沈陽,南京又何嘗不可變成北平!所以盧溝橋事變的推演是關(guān)系中國國家整個的問題。”
姜豪記得十分真切,蔣介石說到這里的時候提高了嗓音:“萬一真到了無可避免的最后關(guān)頭,我們當然只有犧牲,只有抗戰(zhàn)!……如果戰(zhàn)端一開,那就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士抗戰(zhàn)之責任,皆應(yīng)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聆聽了這番慷慨激昂的講話,姜豪的心中既激動又緊張。他是上海人,老家在上海北郊的寶山。自從5年前日軍挑起“一•二八”事變,19路軍被迫撤退,中國軍隊就失去了在上海駐軍的權(quán)利。眼見野心勃勃的日本兵又點燃了華北的戰(zhàn)火,畢業(yè)于上海交大的姜豪怒火填膺。他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個秀才,后來到宋慶齡家當家庭教師。大戰(zhàn)在即,復仇的炮火可以揚中國人的民族正氣,但兩軍交戰(zhàn),上海又該蒙受多少生命財產(chǎn)的損失?
這時,有人送來了早晨出版的報紙,姜豪接過報紙,散發(fā)著油墨味的報紙字里行間彌漫著一股火藥味!侗臼行侣劇窓诘念^條消息是《日軍艦兵靡集本埠形勢嚴重》。消息說,日軍陣線在今晨2時后,少數(shù)前哨步隊及便衣隊,在橫浜河以東及青云橋開始活動,并在今晨3時余,曾開三四槍挑釁,但我方沉著鎮(zhèn)靜,不予理睬。今晨2時后,記者驅(qū)車往公共租界與閘北交界處作最后巡視,但見凡通華界之各鐵柵門,均已緊閉,每處均有武裝萬國商團警衛(wèi)把守。遙視閘北方向,馬路電燈,雖仍如昔日光亮,但路上空無一人,狀至凄涼,無形中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矣。
密密麻麻的鉛字報道的都是臨戰(zhàn)前的緊張氣氛。吳淞、閘北、江灣一帶的居民,紛紛攜帶箱籠爭向租界區(qū)域搬遷,汽車、人力車被雇一空。昨晚10時左右,日方軍隊紛紛出動,并有多名日軍間諜,混入我交通要道以及公共場所刺探消息。公共租界中的店鋪多已提前關(guān)門,有軌電車9點45分時都已進廠,只有往來于北四川路、靶子路、靜安寺之間及外洋涇橋、靜安寺間的一、二路電車維持運行。英國、美國、法國都已準備增兵來滬,法國400名陸軍昨夜已從安南到滬,另400名下周可到。英國陸軍和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將分別由香港和菲律賓出發(fā)。公共租界的萬國商團和法租界的白俄商團,昨夜也已出動,布防租界邊境道口,租界巡捕也全體出動,維持區(qū)內(nèi)治安。
還有,在上海的江海各輪,已全數(shù)離滬。自本日起,上海的華商輪船公司,不論國營、民航,各航線的正班輪船,已完全停航。京滬鐵路線的客車,昨日也已停駛。
每一則標題都令人擔憂,《俞市長發(fā)表重要談話,日派大批軍艦到滬殊深遺憾,深盼市民鎮(zhèn)靜盡國民之職責》、《共同委員會昨開會應(yīng)日方之請竟要求我方撤兵,俞市長嚴正駁斥,會議無結(jié)果》……
與《申報》和《新聞報》成為上海三足鼎立的《時報》,在8月13日的報紙封面上,加印了兩個血一樣的大字:難關(guān)。
就在姜豪翻閱當天報紙的時候,蘇州河北的寶山路上,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首先向中國軍隊掃射,這是1937年8月13日上午9時15分。
40多人的日本陸戰(zhàn)隊是從北四川路日本小學里沖出來的。他們?nèi)蔽溲b,以日本便衣隊為前導,沖過橫浜橋后又沖越過淞滬鐵道而到達寶山路。與公共租界的北四川路南北相連的寶山路屬中國地界,駐守在寶山路的警察及中國保安部隊面對挑釁的日軍,立即舉槍還擊,乒乒乓乓的槍聲繼續(xù)了大約一刻鐘后,日本的便衣隊和陸戰(zhàn)隊員倒下了十多人。挑釁的日軍經(jīng)不住中國保安部隊的猛烈攻擊,狼狽地逃竄了。
潰退的日軍不甘心。10時30分左右,東江灣路上的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部里,從后門沖出一大隊的武裝士兵,他們哇哇地叫喊著,再次越過淞滬鐵路,向守衛(wèi)天通庵和八字橋的中國守軍突然襲擊。另一路日軍在兩輛鐵甲車的掩護下,向東寶興路方向進攻。我軍早有準備,隱伏的士兵乘機躍出迎戰(zhàn),日軍驚惶亂射,又被中國守軍斃傷十多人!
至此,舉世震驚的淞滬抗戰(zhàn)拉開了帷幕。下午4時許,“八一三”大戰(zhàn)爆發(fā)!八字橋一帶,中國軍隊88師262旅冒著密集的炮火奮勇沖鋒,這是孫元良將軍指揮的部隊。5年前的“一•二八”抗戰(zhàn)中,孫元良將軍以廟行一戰(zhàn)威名遠揚。此刻,從北四川路進犯八字橋的日軍伊藤第3大隊抵擋不住我軍的進攻,節(jié)節(jié)敗退。中國軍隊乘勝追擊,5時30分占領(lǐng)了八字橋,接著又占領(lǐng)了敵人的陣地中興路橋和江灣路一帶。
這個時候,日軍猛烈的炮火向著寶興路及商務(wù)印書館轟擊,頓時火光沖天,彈片橫飛!中國軍隊的炮兵也猛烈還擊,他們對準江灣路上日軍陸戰(zhàn)隊的司令部猛轟,有三發(fā)炮彈命中目標,擊毀了房屋的部分墻壁,中國軍隊乘機迫近日軍據(jù)點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部。
與陸地上的槍炮相呼應(yīng),停泊在吳淞高橋的日軍艦艇,也以大口徑炮向虹口虬江碼頭至滬江大學一線猛烈轟擊!
和姜豪一起從廬山參加暑期談話會后回到上海的杜重遠,8月13日這天憂心如焚地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久久地仰望天空上盤旋掃射的日本飛機,臉上顯露出從未有過的嚴峻和悲憤。作為上海工商界頗有聲望的實業(yè)家和曾經(jīng)主編過《新生周刊》的文人,他有一顆赤誠的救國之心。杜重遠曾被國民黨當局作為“西安事變的幕后策劃者”軟禁于南京,獲釋后又為營救張學良和到東北軍進行宣傳工作奔走于南京與西安之間。后來他又到馮玉祥家中,商議營救沈鈞儒、鄒韜奮、李公樸等“七君子”的出獄計劃。杜重遠與杜月笙有過交往,他勸杜月笙說服上海警察局局長蔡勁軍為營救“七君子”出力。就在“七君子”出獄后不久的8月10日,一位日本朋友告訴杜重遠,日軍準備從瀏河登陸侵犯上海。
杜重遠立即將這一情況告知蔡勁軍,建議蔡局長立即轉(zhuǎn)告守軍警惕,并加強瀏河設(shè)防。可是情報送上去后,并未引起有關(guān)當局的重視,面對頭頂呼嘯而過的涂有血色太陽徽記的敵機,杜重遠痛恨“昏庸誤事”的政府!
夜深了,轟隆隆的炮聲仍在黃浦江上空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