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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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瑪曲還是聽了劉寶和張文寧的話,第二天晚上就去了夜總會,晚上才容易找到呂蘭,他這么想。
跟上次不同,這次的瑪曲顯得理直氣壯。門口居然還是那幾個保安,他們就像螃蟹的兩只鉗子,把“食物”收進夜總會的門,把不能吃的以及威脅擋在門口。才兩天,他們就不再認識瑪曲,放他走了進去,斍鷮W聰明了些,沒有直接發(fā)問尋人,先是用眼睛掃描幾下各路俊男美女,待到實在沒有呂蘭的蹤影,才去咨客那里詢問,咨客猶豫了一下,便微笑著回答沒有看見呂總。也就幾秒鐘時間,瑪曲還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四五名保安就快步走了過來,他們像洪水一樣淹沒了瑪曲,“洪水”的頭就是前天喊瑪曲叫哥的那個保安。今天他不喊哥也不說話,只是笑瞇瞇地領著手下簇擁或者說是擁卷著瑪曲,來到夜總會旁邊的幾棵樹下,在被霓虹占據(jù)的城市中,這些樹下有著大片漆黑的倒影。
瑪曲被帶進了黑暗中,腦子還一片迷糊,甚至殘存著呂蘭、音樂、燈光甚至炒鍋的光影碎片。直到臉上被重重擊了一拳,他才徹底清醒,也容不得他不清醒,因為緊接著,無數(shù)拳腳砸向了他,每一次砸來都是動筋動骨讓人窒息的疼痛,斍窨煤翢o希望的枯樹終于被連根拔起一樣轟然倒地。他抱住頭,想喊卻張不開嘴,只能咬緊牙關任他們打。但他們很快就不打了,因為看到閃爍的警燈,瑪曲剛想求救,卻被兩個保安從地上撈了起來,有一個還迅速摟住他,用胳膊夾他的脖子,讓他無法喊出聲音。“頭”笑容滿面地迎向警察,貌似正常地說了幾句話,警察就轉身上車。車剛開,瑪曲就又被重重扔在地上,他重新抱住頭迎接拳腳,沒挨幾下,保安們卻都停了手。那個領頭一邊捏著電話聽,一邊打手勢招來輛出租車,指揮兩個保安把瑪曲架進車里,又對司機耳語幾句。
司機把車開到了瑪曲家的樓下,為他打開門,沉默地看著瑪曲離開,然后絕塵而去。車剛離去,瑪曲就像被抽去了筋骨,軟在了樓前的花壇邊,搭手一摸,鼻子、嘴巴還出著血,身子一動,哪里都是錯位一樣的疼痛。瑪曲就想哭了,但終于沒哭出來,只是用手使勁摳花壇里的草和土,像要在里面掘出點安慰。一只路過的貓遠遠地望了他一會兒,嗖地躥進一蓬萬年青中。
夜歸的鄰居們都是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瑪曲。他們好奇地走了過去,想弄明白瑪曲坐在地上邊哭邊摳土的內(nèi)幕,并打算回報給瑪曲一點安慰。但他們終于都察覺瑪曲是個真愛哭的男人,哭得真很投入,把他們的焦急和安慰全當成夜風給忽略不計,便也算了,搖著頭詫異著離去。
瑪曲又摳了一會兒土,才歪歪斜斜地起身,像個殘廢一樣挪回家中。剛帶上門,手機就跟算好時間似的響了。
瑪曲,你到家沒?你沒事吧?是呂蘭的電話。
阿蘭……阿蘭!阿蘭!瑪曲的腦子似乎短了路,只記得“阿蘭”這兩個字,嘴似乎也被打漏了氣,喊叫得有點含混不清,但聲音巨大,聽起來像一只絕望的大型動物發(fā)出的悲嘶。
你別激動,你聽我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呂蘭有些焦急說。
阿蘭!阿蘭!阿蘭!瑪曲傻了一樣繼續(xù)喊叫,只是比剛才多出一些淚,淚與口水殊途同歸地濺落在手機上。
連木瓜和李珍芳也被驚醒了,一老一小走出屋子,老的緊緊拉著小的,小的緊緊偎著老的,歡喜地看著瑪曲。
電話很快斷了,但瑪曲還是喊。他的嘶喊不僅嚇著了許多夜行的小動物,還驚醒了許多已經(jīng)睡著的人,這些人紛紛開燈、開窗、探頭,脾氣大些的就用力罵上兩句,溫柔一些的就縮回床上悄悄罵娘。
第二天,瑪曲沒去上班,也沒有請假。他不是故意不上班,他只是一覺睡到中午,想請假,又發(fā)現(xiàn)手機停了機。他感覺自己的頭像熟過了的西瓜,輕輕一碰就會爆裂,他就不再想動,連喝口水都懶得下床去倒。
李珍芳和木瓜過來看了他一次,但這一老一小好像只為了表達饑餓,斍鷱姄沃o一老一小煮飯炒菜,并伺候著吃完。接著又重重把自己摔在床上。
他很快又躺到了下午五點,開始有人敲門,之后敲門聲再也停不下來。第一次敲門的是他的兩個同事,同事們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瑪曲的傷痕。他們?nèi)f分驚訝,瑪曲也把挨打的事還有挨打之前的事實話實說。同事們便憤怒了,他們用并不太流暢的話語安慰瑪曲,同時譴責呂蘭,說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是沒了緣分,也不至于讓人打并且下手這么重,還仗義地問瑪曲要不要報仇,如果要,他們可以聯(lián)系一幫兄弟,就是夜總會的保安再多,兄弟們也能用菜刀殺將進去,給瑪曲出出氣。
瑪曲就感謝了同事,但并不贊同他們對呂蘭的譴責,更不同意他們用菜刀殺將進去。因為瑪曲死活不信是呂蘭指使那幫保安打了他,他想,呂蘭怎么會這樣?她不可能會,就像他瑪曲也從來沒想過打呂蘭一樣。何況她也說了,不是她。
再后來,又有幾撥鄰居來看瑪曲,有的人甚至放棄了看電視劇的好時光。鄰居們的選擇是對的,看瑪曲要比看電視劇要刺激的多也娛樂的多,因為瑪曲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祥林嫂,生動地講述著他和呂蘭之間發(fā)生的事情以及保安是如何兇狠地打他。還讓鄰居們仔細查看自己的傷口,強調(diào)那不堪回首的疼痛。
鄰居們也都和瑪曲的同事一樣譴責呂蘭,還說這樣的女人不值得珍惜,更不值得他為她這樣,鄰居們也勸瑪曲趕緊和呂蘭離婚,既然是呂蘭對不起他,這些家產(chǎn)一樣都不能給她,你還要找她索賠。鄰居們還目光炯炯語重心長地說,在財產(chǎn)這點上,你一定要堅持。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已是晚上十點多,天色早已黑透,李珍芳和木瓜也已熟睡,斍@才感覺餓了,但心里是暢快的,就像哽在食管里的一塊沒煮透的紅燒肉終于慢慢滑進胃里的那種暢快。他起身從冰箱拿出些東西,進廚房狠狠為自己做了蒜燒大腸、豆瓣肘子、辣白菜還有一份酸辣面。
熱辣辣的炒菜聲伴著菜香傳出很遠,在某個時間甚至蓋住了一些人家的電視聲,又惹了一些人指指點點。瑪曲卻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沉浸在香噴噴的菜里,他還從冰箱里拿出啤酒,對著瓶子,一口酒一口菜一口面地吃喝起來。
在瑪曲坐地摳土后的第二天傍晚,廖白又來買車了,他還給瑪曲帶來一個消息。
廖白還提了幾斤水果上來,雖然是不新鮮的便宜貨,但畢竟是心意,斍铧c落下淚來,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在小區(qū)里的人緣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好,這么多鄰居來看他,看還不算,還買東西給他。住在這么一個上世紀八十年代很能讓人志得意滿的小區(qū)的鄰居們,如今幾乎都成為下崗工人,有點本事的,就賺錢買了大房子離開,沒本事的就守著這些越來越舊,漸成老鼠蟑螂們樂園的小區(qū),三餐一日地活著。過去的那些意氣風發(fā),就像豬八戒吞人參果,連味道都沒有留下。廖白也是其中之一,他竟也這么破費,令瑪曲如何不感動。
他當即強留廖白吃晚飯,并不容分說地沖進廚房弄起菜來。廖白便同意了,他還跟進廚房對瑪曲說,我把黃十路也喊來吧,我也覺得你這兩天肯定悶,把他喊來一起跟你喝點,斍呀(jīng)把案板弄得當當響,爽快地說好啊好啊。
瑪曲是快手,一會兒就上桌了六個菜,又拿出白酒、啤酒。廖白和剛到的黃十路早就按捺不住,急不可待地倒酒,與瑪曲草草碰杯,仰頭干了。吃菜的時候,因為把嘴塞得太滿,他們的夸贊聽起來像是亂七八糟的哼哼。吃喝告一段落,他們開始關注起瑪曲的傷勢,瑪曲就又做了一次祥林嫂。
聽完,廖白和黃十路都放下了筷子,也都沉默了一下。廖白似乎想起了什么,先給瑪曲倒上一杯酒,又自己斟上,然后出手很快地舉起杯,盯著瑪曲說,兄弟,我今天來的意思本來還是買車,可你既然這么看得起我,那就不把你當外人,給你說點事。
瑪曲心里有點不爽,但還是用認真的模樣來聽。廖白就壯膽似的吞下那口酒,然后把眼睛固定在面前的一塊雞骨頭上說,瑪曲,我前天看見了呂蘭。
在哪兒?瑪曲眼睛一亮,幾乎要大喊出來。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瑪曲。我前天去榮嘉小區(qū)那邊送貨,在那附近見的她,不過,瑪曲,有個男人跟著她。廖白像是說錯話一樣驚慌了一下,然后閉上嘴,眼神復雜地望著他。
瑪曲像是突然被人推到了懸崖邊,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但不是變白,瑪曲的臉黑,縱使因恐懼或別的什么變了顏色,也不會變白,而是像幾天沒有涂鞋油的皮鞋一樣失去光澤,眼睛也迅速變得更小,整個人都顯得黯淡無光。他的嘴唇和手都哆嗦著,像剛吃了毒藥。
瑪曲,瑪曲。廖白和黃十路被他的臉色嚇住了,他們喊他,但瑪曲像是被這冰冷的消息凍住了一樣毫無反應。他們努力著喚醒瑪曲,可他還是凍著,他們便想離去,都站了起來,看樣子馬上就要不負責任地走出門外。
你確定是在榮嘉小區(qū)看見他們的嗎?似乎知道他們要走,瑪曲蘇醒了,說話也有些變樣,像是噴出的冰沫,寒氣十足。
瑪曲的話卻讓廖白興奮起來,剛才他只看見瑪曲沉默和壓抑,卻不見他狂吼與暴怒,剛才的瑪曲活像一個任人宰割的窩囊廢,仿佛老婆被人撬走了是理所應當,是菜熟了湯開了不得不出鍋的事情。但現(xiàn)在不了,他的眼睛射出仇恨,說的話噴著冷酷,就連肥胖的像肉灌多了的香腸一樣的胳膊,都開始顯現(xiàn)肌肉憤怒的隆起。
廖白與黃十路于是又回到桌前坐下,廖白開始講瑪曲想知道的那些事。廖白是那種天生會講話的人,是不去說書或者相聲都會讓人覺得可惜的家伙,他不僅繪聲繪色講述了看見呂蘭的詳細過程,還把呂蘭和那個男人的親密細節(jié)刻畫得入木三分。最后,他甚至又自己開了一瓶白酒,均勻分成三杯,自顧自先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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