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載:明德二年,平昌王作亂。帝昶揮兵西去,直攻昌州。平昌王府患火,家丁隨從數(shù)百人生葬火海。翌日火盡,未尋及平昌王尸身。帝怒,賞銀萬兩懸平昌王。昌州叛軍終滅。
……
府內(nèi)著了大火。不知是誰人縱火。
漫天的大火像要把什么都燒了去。卷了西廂,卷了大廳。前門緊閉,呼喊哭鬧聲在詭魅的火里燃燒,好似什么都焦了。那些人,她們的衣群,他們構(gòu)建的大梁,惹了火焰直直朝四處擴散。星火燃燒的是寂寞,怒火想要埋葬的,好似天地間所有的不公、不甘和拼命拚卻的呼嘯。撕扯了嗓子,哭得慟悸心魄。
無憂抱了琴,慌了。她找不到他,她的主人,那個說要給她整個世界的人。一整天已未見他人影,遁形一般消逝了。
她只身抱了琴,天地間似只有這琴與她相依。聾了一般,聽不見周圍人的哭喊,這妖嬈的紅色,更像漆黑的恐懼,毫不留情地噬了她的丁點安慰。
“是要死了吧?”她只管抱緊了琴。這把伴她多年的琴,仿佛唯它能聽見她的悲泣。
此生像是風里浮萍,隨了金銀錢財而去,淪落風塵,求得飽餐裹腹。螻蟻于世,蜉蝣天地,究竟注定飄蕩東西。
如此,死,又有什么猙獰的呢?
煙一樣化進火里。清風明月夜成細沙成琴聲,也好遂了終日的荒涼。
若是有人曾懂了她的心。長安一別,果真是訣別;赝哪且谎,果真只成絕憶。
那又何苦懂了她的心!
可是,如果她沒有看錯,如果這場突來的火都只是夢境里的部分。那她確是真的見到他了。這個生命中第三次出現(xiàn)的男子,魅影般飄忽在她跟前,拾了她的手,道:“隨我離開。”
紅色耀了他的白衣,映得他的眉目安然。
幾載不見,他依是彼時的若素模樣。
幾載不見,他依是白衣未改。
他是至長安握韁驅(qū)駕而來。
她緊了他的手,隨他穿了廊道,掠了無數(shù)橫倒的焦躁尸身,夢境般,穿越過火焰,穿越了重重平日熟悉此刻卻恍惚的門簾。
他帶她離開了著火的府邸。
趁夜黑上了駿馬。他緊攬了她的腰。她緊抱了她的琴。好似就這樣,他們將要一直馳騁下去。無論經(jīng)了多少水洼凹石,無論夜里的樹林是多么像憧憧的鬼影,,無論那天是否褪了最后一顆星,無論雞是否出塒,而后鳴白了天邊。她不發(fā)一言,不問來去,只知道,這個于生死之際救她的男子,注定是她命里躲不開地浩劫。方從一劫出,又落一劫去。
耳畔終沒了呼嘯的風聲。她睜了眼。在這不知名的密林里。她停住了所有關(guān)乎馳騁地夢,只此一夜,夢停了。
馬下著立的那人,褪了錦緞華服,著了平民布衣,那俊逸的貴族英氣未改。
她和她的主人,劫后重逢。
而他,拾了她的手,載了她一夜,只為把她送到他的跟前。
她卻以為可以就那樣在馬背上顛簸一生,不眠不休,終老也不停下。
崠寰笑了。
在一夜之間他失去了所有。卻也終可和她共度今生了。
他不再是尊貴的皇子,她不再是卑微的歌女。他要娶她為妻。他要真正帶她去天涯。
——如果說這是放棄,那他寧可用天下江山,換得彼時陌上花開。
司徒桓亦只是笑。
他佩服眼前這個為愛舍了江山又舍了身份的孩子。
當他在這個而今認為是孩子的年齡。固執(zhí)的錯失了多少美好。抱憾了半生,欣喜還能見到難得的完滿。
他舍了爵位高官,來到昌州,就拋了一切。他的妻子,他葬送在宮里抑郁多年的光陰,他所背付的師父生前的最大志愿。
當?shù)弥@把青衣琴將葬火海。他終決計舍掉一切,換得青衣留下的最后憑念。
只是為了還自己一個夢。也為了遂兩個相愛孩子的夢。
——仿佛經(jīng)年前那個青衣飄然。
無憂下了馬。從一個微笑的男子身旁到了另一個微笑的男子身邊。
她不知道火是崠寰遣人放的。
她不知道,駙馬桓救她出來,雖是和崠寰的事先商量,更多的是為她懷中緊抱的琴。
她更加不知道,其實青姨等了多年的人,正是她所戀慕的男子,駙馬桓。名揚天下的宮廷第一琴師,一個自幼便熟稔的名字。
淚似乎都在大火里燒盡了。
她的臉上,無由的掛了一個笑。
笑話一般的。
笑得晨霧里的露珠在枝頭亂顫。顫顫地摔了地,像是替誰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