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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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連續(xù)第五個失眠日的早晨,柳安然做了個決定,她要與羅云聲離婚。
她的邏輯是:至少她可以分到一半的財產(chǎn),大概150萬,加上借來的錢,足夠治療弟弟的病。
她狠下心,拉下一張臉,對羅云聲宣布了這個決定。
羅云聲立刻如五雷轟頂,震得整個人呆掉。
才過了幾天幸福的日子啊。
今天他所得的一切也都是他自己憑借雙手赤手空拳賺得的,一切得來不易,他懂得珍惜,但是,生活也沒有如他的意。
柳安然內(nèi)心一陣陣?yán)⒕,她覺得自己傷害了他,她把這個世界對她的不公間接地轉(zhuǎn)嫁到了他的身上。
他是個平凡現(xiàn)實的男人,即使情深似海,可是不具備勇氣承擔(dān)超出常規(guī)的東西,這是他整個人的邊界,安然并不怨他。
堂堂七尺男兒,瞬間淚流滿面。
那時那刻,安然突然想,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沒有用處的東西,是一個人向這個世界示弱的標(biāo)志,是一個人軟弱無力的象征。
她的慈悲心立時收起來。
也就是在那一刻,一顆心突然硬起來,她決定:從此以后不落淚。
誰說只有好男兒才不落淚?時代變了,在女子要求平等的那一刻,所有的規(guī)則也適用了她們。
現(xiàn)在最難的是羅云聲。
他點上一支煙,頭再也抬不起來了,他說:“你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
安然起身進(jìn)廚房履行主婦職責(zé),硬生生丟下一句話:“可以,三天,如果三天你還沒有回復(fù),我會直接去法院起訴。”
羅云聲猛然抬起頭,驚訝的目光投向安然,曾經(jīng)那個善解人意、堅強忍耐、毫無怨言的女人不見了,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冷酷潑辣的女人。
生活在一點點地塑造她,他不明白。
他的直接反應(yīng)是:“為什么?”
安然不說話。
他語聲凄凄:“你是不是很恨我?”
安然誠心說:“從來沒有,我一直感激你。”
他是相信的,婚后,他一直慶幸能有這樣的賢妻,能干、漂亮、智慧、操持一切、毫無怨言、從不要求。
可是,現(xiàn)在的急劇轉(zhuǎn)變不是他能理解的。
他以他的邏輯衡量和猜測發(fā)生的一切,他想:安然一定是心灰意冷,她認(rèn)為我如果足夠愛她就應(yīng)該賣掉房子,但是我不能,她由失望而生了恨意。
可是安然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恨”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意義的事情,如果恨,她只恨現(xiàn)實和命運帶給她重重的挫敗感,每一次都是晴天霹靂,剛剛站穩(wěn),又開始掙扎,這樣的日子看不到頭。
羅云聲在極度的刺激中思維開始混亂,再問一句:“究竟為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安然冷笑,竟然有人問她為什么?
她想,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像她一樣有資格去問這三個字?
她是漫漫長路上下求索,也不能窮盡命運的奧秘,也不能明白何以出生以來就要受苦,何以努力拼命用盡全力也無法看見任何改觀。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聽之任之受之。
從來沒有聽見或者感悟到解釋。
如果她是基督徒,她可以承認(rèn)自己是有罪之身,一切只因贖罪。
可是她不是,她科學(xué)理智的頭腦不能接受任何神秘的說教,也無法擁有超常的智慧來探清命運的邏輯。
所以,她選擇了不說話和不發(fā)問。
安然回答:“不為什么。”簡短而沒有感情。
再長的語言也解決不了她的問題,徒然使得事情更加復(fù)雜。
一個小時后,羅云聲已經(jīng)整裝跨出家門,發(fā)動黑色家用車去上班,帶著憂傷的表情、凝重的目光。
你看,現(xiàn)代人的恢復(fù)能力有多么強大!
安然在樓上看著羅云聲遠(yuǎn)去的背影,感到放心。
她沒有猜錯:環(huán)境造人,她和羅云聲都是沒有選擇的人,強大的恢復(fù)力是在日復(fù)一日的抗壓中造就的。
用不了多久,羅云聲就可以面對現(xiàn)實,就可以重新再來。
重新來過是必然的結(jié)局,可是,過程是何等地折磨人。
時間過去了一天半。
在這一天半的時間里,羅云聲如坐針氈,煙不離手,他在試圖厘清這個棘手的問題。
全部付出還是不付出?
要不要一切重新來過?想起“重新來過”這四個字,他心里一陣戰(zhàn)栗,那些卑微的日子仍然歷歷在目,他是好不容易打完了這場仗,現(xiàn)在再上戰(zhàn)場?
他想都不敢想,況且,他已經(jīng)不是一個小年輕。
他以一個男人的現(xiàn)實思維想到了最最現(xiàn)實的問題:付出全部的家產(chǎn)后,他將不能開車上班,不能參加高級會所聚會,不能穿喜愛的牌子的襯衫,不能去喜愛的餐廳吃飯,還有,他得緊緊地握牢目前的工作,每天懷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心工作,小心看老板的臉色,注意同事的一舉一動,他將失去從容的姿態(tài),他甚至不能體面地和高層交往……他想著想著就雙手掩面而坐。
對于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這有多么屈辱。
可是,如果不付出呢?
他就沒有了完美的婚姻,失去心愛的妻子,沒有了隨之而來的一切舒適,這也是不能承受的,最最重要的是,柳安然只有一個。
想到這里,他的心一陣絞痛,簡直要滴出血來。
從這天晚上開始,羅云聲選擇了大醉。
而這邊的柳安然,她一直在等羅云聲的答案。
她太了解羅云聲了,知道他的為難,她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要在最后的關(guān)鍵時刻推他一把,幫他做決定。
于是,在三天馬上就過去的時候,柳安然決定去法院,起訴離婚。
她三十一年來遵紀(jì)守法,勤奮努力,忍耐克己,到最后,落了個去法院解決問題的下場,她真想大笑。
晚上12點的時候,電話響了,是郭米亞。
“告訴你個好消息。”她說。
柳安然嘴角上揚,帶一絲恍惚的笑,說一聲:“莫非羅云聲答應(yīng)賣房子,從此和我過一簞食、一瓢飲的清貧生活?”
“我說的是好消息,你說的是奇跡,你對羅云聲期望值過高。”
“錯,我對他一點期望也沒有,你以為我是在考驗他?你們?nèi)e了,我是在幫他下決心。”
郭米亞言歸正傳:“我說的好消息是另一條路。我爸昨天出手了一棟房,匯了120萬給我,讓我在K城換個大點的房子?墒,你知道的,我又不打算結(jié)婚生子,又不計劃養(yǎng)貓貓狗狗作陪伴,要那么大的地方不是自尋煩惱,徒增寂寞?干脆積點功德來拯救你了。”
安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難道老天終于看見了她?
她順口問出:“是不是真的?你就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是是是。我就想做一次義士,你就成全我好不好?”
這個時候,安然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累得全身失去力氣,骨架也松散開來,眼淚在眼窩打轉(zhuǎn),她想起了自己對自己的承諾,揚起頭來看天。
郭米亞說:“柳安然,我知道你現(xiàn)在肯定是,眼淚流成了太平洋。”
柳安然不說話。
她泉眼一向深厚,高興的時候要哭,無奈的時候要哭,感動的時候要哭,生氣的時候要哭,而且,一哭就不能停止,大滴大滴的眼淚嘩嘩地往下落,有時候,她真懷疑這是上天給她的特異功能。
老天給了她林黛玉的形,卻給了她簡•愛的命,也難怪郭米亞會這樣想。
但是,問題真的就這樣找到了出路。
她向郭米亞做出承諾:要給郭米亞借她的錢加上市場利息,米亞堅決不要,可是,她一直堅持,郭米亞知道她的倔強,最后只能答應(yīng)下來。
能這樣她已經(jīng)感恩戴德,怎能什么都不付出,否則心里都沒法踏實。
人在不冷靜的情況下總是容易相信奇跡?墒,這個世界哪里來的那么多奇跡呢?
聰明如柳安然也會糊涂一時,事情怎么會如此巧合?事實上,潛意識里她不是沒有疑慮,只是情勢所迫,她寧愿相信奇跡就是這樣發(fā)生的。
更叫她震動的是,掛了電話后,她卻收到了羅云聲發(fā)來的信息:我同意和你離婚。
在現(xiàn)實利益和感情的權(quán)衡下,羅云聲最后選擇了前者。
柳安然走到陽臺上,對著漆黑的夜空笑,直至眼淚涌上來。
不能說不失望的,這個年代,感情的價值原來如此廉價。
關(guān)鍵時刻,她的好友可以一張借條都不用就借給她120萬,而她的丈夫竟然為了200多萬的房子要和她離婚。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事實又豐富了她的人生見識,讓她對命運的困惑多了一層,讓她絕望的心再次失血。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充滿了計較,經(jīng)不起考驗,是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會落入這樣的結(jié)局?條件是命運設(shè)置一個考驗給他們?
不去想了,清醒是清醒者的墓志銘。
但有一個問題她將不得不面對:如果她不需要靠離婚來獲得弟弟的醫(yī)療費,這婚還離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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