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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蹄攤主笑笑。砂鍋大姐說：“別真的是哪個(gè)人偷了你的本事兒吧，小單？”

小單滿不在乎地說：“偷走就偷走，那是我的榮幸。反正是老城的，又搶不了我的生意。”

過了沒幾天，那男子又來了。螺螄大媽招呼他，他徑直坐在了螺螄攤上。小單、砂鍋大姐也和他打招呼，他就要了十串羊肉串、一個(gè)丸子砂鍋。羊蹄攤主沒招呼他，他主動(dòng)走到羊蹄攤前，招呼了一聲，要了兩根兒羊蹄。

“二哥，好些天不見你了，工作忙吧？”小單一邊烤著肉串，一邊和男子說話。

“唉，可不是嘛，整天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是開小會(huì)兒就是開大會(huì)，到咱這兒享受小吃美食的空兒都找不著了�！边@樣的話，男子說過不是一回兒兩回兒了，說過好幾回，都是開會(huì)開會(huì)。前兩年，他倒是從沒說過開會(huì)啥的，最近一段，他老是在開會(huì)，不是大會(huì)就是小會(huì)。

男子吃吃喝喝。他臉上紅紅的，之前可能已經(jīng)喝了點(diǎn)兒，估計(jì)是上午喝了。他看上去好像有點(diǎn)疲倦，所以話不多。他這回帶著的，是半瓶酒，名酒，一瓶估計(jì)得二三百。賣螺絲賣涼皮賣砂鍋的攤主們沒見過這樣高級的酒，看看酒瓶，又亮又瓷實(shí)，傻瓜也知道里邊裝的不是孬酒。

“二哥，人家送的吧？”小單看看酒瓶，問。

男子呵呵笑笑，不置可否。

“沒聽說呀，買好酒的不喝，喝好酒的不買。喝自家的算啥本事？喝公家的喝人家的才算有本事�！鄙板伌蠼阏f。

男子又呵呵笑笑，還是沒說話。

那天是個(gè)星期天，夜市上人很多，一邊的一個(gè)攤子上還有一群年輕人在劃拳，一邊劃拳一邊大聲說笑著。

男子很快就把半瓶酒喝完了。喝了半斤酒，話頭又上來了。他稍微有點(diǎn)結(jié)巴地和小單、和砂鍋大姐、和螺螄大媽說話，說著說著，越來越開心。螺螄大媽調(diào)皮地說：“等著吧，今天又來大買賣嘍！”

這時(shí)，一個(gè)抱小孩兒的三十來歲的女人走過來。螺螄大媽招呼她，她沒理睬；砂鍋大姐招呼她，她也沒理睬。她的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平平靜靜。她從菜市場水泥攤位的空檔里穿過來，徑直走到那男子跟前，雙手抱著孩子，一聲不吭，站在男子一側(cè)。

男子正扭臉和小單說笑著，沒注意到她。她在他身邊站了一會(huì)兒，小單有點(diǎn)兒暈乎地看看她，男子迷瞪瞪地看著小單，扭過臉，也抬起頭，看見了那女子。他楞了一下，隨即，臉上“騰”地一下子全紅了，醬紫色。他沒起身，還是坐在矮凳上，結(jié)結(jié)巴巴地對那女子說：“哎，你們娘倆兒咋來了？坐下來吃點(diǎn)螺螄吧？”

女子抱著小孩兒，是個(gè)小女孩。小女孩看看那男子，甜甜地笑了，好像要從女子懷里掙出來，她的小胳膊沖下伸向男子。女子把小女孩的胳膊按回去，小女孩看看媽媽的眼睛，嘴角撇了一下，又把頭扭過去，趴在女子肩膀上。女子站著，一句話也不說。

男子站起來了，他看看女子的臉，看看女子的眼睛，說：“坐下吧，吃點(diǎn)螺螄，讓俺妮兒吃點(diǎn)螺螄�！闭f著，伸出白凈的手，要接過來小女孩。女子別了別身子，讓小女孩背對著男子。男子又看看女子的臉，盯了盯她的眼睛。他呆了一會(huì)，悄悄嘆口氣，又慢慢坐回矮凳上，低下頭，兩眼盯著地面。

女子一動(dòng)不動(dòng)。她低頭盯著男子。過了一會(huì)兒，她輕聲說：“你上午隨份子，還沒喝夠�。俊�

男子看看小單，看看砂鍋大姐，看看螺螄大媽，尤其看了看羊蹄攤主。幾個(gè)人其實(shí)一直在興致勃勃地朝這邊看，碰見他的目光，大伙兒急忙轉(zhuǎn)過臉。

男子臉上的自來笑很僵硬，但不結(jié)巴了，“那種場合，能多喝呀！都是有頭有臉的老朋友�！�

“還他奶奶的老朋友哩！你買斷工齡一年多了，哪個(gè)老朋友踩過咱家的門兒呀？人家孩子結(jié)婚都沒給你下請?zhí)�，你還非要去用你的熱臉蹭人家的冷屁股。家里有錢也行啊，妮兒上幼兒園都沒錢了，我擺個(gè)地?cái)偅瑨昴且稽c(diǎn)錢，剛剛顧住一家吃喝。你借錢也非得給人家隨份子，三百塊錢，夠咱家一個(gè)月的開銷了。你也不在心里盤算盤算，哪個(gè)親戚熟人的錢你沒借過？低保咱吃了，廉租房咱住了，我都沒臉出門了！”

女子幾乎是在喊，她好像不是在生氣，她是控制不住自己；她身上哆嗦著，嘴角抽搐著，瘦削的臉龐蠟白蠟白。小女孩被媽媽的叫聲嚇了一驚，忽地扭過臉，看看媽媽的臉，看看媽媽的眼睛，再低頭看看爸爸；她的眼睛里掠過一陣驚恐，然后，緊緊趴在媽媽肩膀上，一動(dòng)不動(dòng)。

男子低著頭；他好像被釘在了矮凳上，身體紋絲不動(dòng)，放在兩腿間相互握著的雙手卻在微微顫抖。

突然，他掏出一張五十的鈔票，“啪”地拍在矮桌上，看看小單，看看螺螄大媽，看看砂鍋大姐，看看羊蹄攤主，看看周圍看熱鬧的人。他沖大伙兒笑了一下，臉上的肌肉像小孩子就要咧嘴哭那樣，然后，惡狠狠地盯一眼那女子，又盯了一眼孩子，低著頭，快步走向菜市場對面的夜色中……

夜市上站起來向這邊張望的食客們紛紛坐下。小單瞅了半天菜市場另一側(cè)的空蕩蕩和黑黢黢，走到螺螄大媽的攤前，拿起那五十塊錢，給幾個(gè)攤主分開，然后，回到自己的攤位前，一言不發(fā)，繼續(xù)用一把破扇子扇炭爐。

砂鍋大姐突然咯咯笑了，一邊笑，一邊對羊蹄攤主說：“賣羊蹄的，這下，你不逞能了吧？又是福氣又是貴氣，你說說，這個(gè)人是有福氣還是有貴氣？”

羊蹄攤主沒說話，可能是找不到話說了。停了一會(huì)兒，他慢悠悠地說：“不要光看表面，人生很復(fù)雜！”頓了頓，又說，“給你們說實(shí)話吧，我早就看出來他是個(gè)敗家子兒！常言道，老母豬吃死食兒。他回回兒都是羊肉串螺螄砂鍋，吃羊蹄的次數(shù)都不多，說明他是個(gè)死心眼。死心眼能有啥出息？遲早得敗家！我早就看出來了！只是不好意思說！”

螺螄大媽嗔怪，“橫豎都是你有理兒！”然后，她好像自言自語，聲音不高，“看著那個(gè)人不像混鬼呀？咋是這個(gè)樣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