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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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容淺剛要婉拒,門簾忽然被人撩開了,一身青色麻衣的小子一頭撞進(jìn)來。夏日夜晚頗涼,他倒跑出一身的汗,還來不及喘口氣便急匆匆地嚷道:“老板,還有《會心一笑》嗎?聽說這期有清舟先生的手筆,咱家公子說他也要買兩本來看!”
“有的有的!別急!睍S老板彎腰在下面掏了半天,搬了一大捆《會心一笑》出來垛在柜臺上,笑瞇瞇地道,“要多少?”
……老板,說好的最后一本呢?你是不是忘了她還站在這里,怎么就直接搬了一大摞出來了?
那小廝想想,十分財大氣粗地?fù)]手:“都要了!”
“馬公子果然是爽快人,我這就給你包起來!
葉容淺看看那高高一摞《會心一笑》,又想想自己攢了好久的那錠銀子,默默地掀起簾子走了。
算了,施舍銀子也算是積了善緣,不可在意,不可在意。
只是這個月大概又沒法吃到正餐以外的點心了。想要加餐,絕不是因為她嘴饞,雖然,她的確是有那么一點點饞,但是府內(nèi)管制她膳食的嬤嬤,實在厲害了些,教導(dǎo)她大家小姐一定不許多吃,否則甚是不雅,每餐只允許她吃個七分飽。有時廚房里額外剩了些點心或是做壞的松子糖,也常被嬤嬤拿去給她那小孫子解饞,或是散給小丫頭們甜甜嘴,這也沒什么,她看看就好。冬天的時候,天寒地凍,下人大多憊懶,那七分飽也時常變成五分飽。
她在府里,時常要趕工做針線活,有時還要兼顧著挨上一頓家法,若平日不抽空補(bǔ)食些點心,哪里熬得下去。
這筆銀子,理當(dāng)算是大大的善緣。
葉容淺走在街上,想著鮮花餅清香甜潤的滋味、灌湯包子滾燙鮮美的湯汁、蒸蛋羹滑嫩的口感,一邊往下咽口水,一邊在心中盤算著這個月到底該怎么過。
把自己做的女紅偷偷拿出去賣肯定不行,因為她做女紅都是在貼身侍女眼皮底下,一針一線都是有數(shù)的。從前她也想過這么做,只是還沒走到相府大門口,自己就被人攔了下來。是她從前的貼身侍女清兒發(fā)現(xiàn)了,轉(zhuǎn)臉就向二妹妹葉容華報了上去,二妹妹得知此事,便早早地命人守在大門口,截住了她的生財之道。
彼時二妹妹小小一個人,帶著一群侍女,氣勢十足地站在相府大門口,吩咐府里的老嬤嬤押著她在一旁跪下,把她做的荷包錦囊全部收了,當(dāng)著她的面燒了個精光。
燒這個,她固然不是很在意。只要燒掉它們能讓二妹妹高興,能結(jié)個善緣,她沒有任何意見。
要不把爹爹從前給她的金簪當(dāng)?shù)粢恢?雖然她屋里值錢的東西基本都登記在冊,想偷偷耍花樣基本不可能,但她還是私自藏了些從前的東西,那些都是她留著以后救急用的,為了一個月的點心……是不是有些不值當(dāng)?
夜?jié)u深,路上的行人慢慢少了,她依舊慢悠悠地邁著步子,正想得入神,不料經(jīng)過一個死胡同口的時候,卻冷不防被人一把攫住胳膊大力扯進(jìn)濃稠的黑暗里。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涌進(jìn)鼻翼,葉容淺心中一沉,倒吸了口冷氣,暗道不妙。
“姑娘,能否幫在下一個忙?”
和想象的不一樣,這竟是個異常溫柔和煦的聲音,干凈清澈,像溫和的春風(fēng),細(xì)細(xì)地拂過來,和冷酷殘忍相去甚遠(yuǎn)。
葉容淺緩緩?fù)鲁鲆豢跉,在心中?shù)了三聲暗自壓驚,激蕩的心跳逐漸緩和下來。她非常識趣地沒有回頭看那人的樣貌,平和地答道:“公子請講!
他的聲音十分從容:“勞煩姑娘幫我去藥鋪買些紗布和兩瓶上好的金瘡藥來!
葉容淺只覺得手心一涼,下意識握住他塞過來的東西,掂上一掂,倒挺沉的,大約是給她買東西所需的銀兩。如果此時她拿了銀兩就走,把受傷的人扔在這里不管,必然是極大的惡緣,只是若幫了他,又難斷言此人是否是窮兇極惡之徒,為虎作倀,應(yīng)該也算不上善緣吧。
葉容淺沉默了。
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他笑了:“葉家小姐,這個善緣,你不愿同我結(jié)嗎?”
不不不,她非常樂意同別人結(jié)下善緣,不過她素來喜愛默默無聞地行善積德,這人倒好,直接認(rèn)出她了……熟人?葉容淺道:“這位公子,既然你認(rèn)識我,那也算是朋友一場,我見你身上帶傷也不忍心,公子不妨隨我去醫(yī)館走一趟,這看大夫總比抓藥要來得好!
“都說葉家小姐好結(jié)善緣,果然不假!彼偷偷匦α艘宦暎统恋穆暰隨著溫?zé)岬臍庀⒐嗳胨亩鷥?nèi),“我這傷不要緊,葉家小姐不必?fù)?dān)心,只管幫我去買藥來就行!
他溫和的目光落在葉容淺的身上,少女柔軟烏黑的鬢發(fā)倒映在他含笑的眸底。
葉容淺想了片刻,手里冰涼的銀兩已經(jīng)變得溫?zé),她微微笑道:“既然公子這么說,那我也不強(qiáng)求了,我去去就來,請公子在這兒稍等一會兒。”
夜已深,街上行人寥落,許多店鋪都關(guān)門了,只剩下零星幾盞青燈,糊糊的一團(tuán)光暈,兀自在屋檐前掛著,薄薄的燈紙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映出沉夜里建筑隱約的輪廓。
所幸葉容淺相熟的那家店鋪尚且還亮著燈籠,她袖了銀子,生怕拖太久那人傷得重了,忙買了藥,急匆匆地趕回來一看,卻發(fā)現(xiàn)那人已經(jīng)不在了。低矮的胡同十分幽邃,樹枝的影子被外頭一盞小小的燈照著,嶙峋地映在斑駁的墻壁上,枝影橫斜,像怪物的爪印,看著倒叫人害怕起來。
“人呢?”葉容淺捧著金瘡藥四處尋了尋,也沒見著半個人影,待在胡同口等了半刻鐘,料想他不會再回來,便只好帶著金瘡藥和剩下的銀子回府去了。
稀薄的月光灑落下來,飛檐的陰影沉沉地壓下來,映得門前階下的小白花越發(fā)蒼白。屋子里黑燈瞎火的,寂靜清冷得像是沒人居住。
清冷些好,這說明爹爹并沒發(fā)現(xiàn)她偷溜出去過了。
她一邊暗自慶幸,一邊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探頭探腦地邁進(jìn)去。
隨著“吱呀——”一聲輕響,屋內(nèi)的燈火隨即亮了起來,明晃晃的燭光在地上映出人頭攢擠的影子。葉容淺嘆了口氣,瞄了滿屋子的人一眼,垂下頭,老老實實地在中間的空地上跪下來。
端坐在上座的人是她爹爹葉相爺,陪坐在一旁的端莊女子是二娘姜氏,她身邊站著幾位正值青春年華的豆蔻少女,是她的妹妹,個個明眸皓齒眉目清秀,笑得十分好看。
唉,這笑容實在太明媚,怎么說也是姐妹,這隔閡是不是大了點……看來她上輩子造的孽實在深重,才叫她這輩子連一點面子上的姐妹情都沒有。
她默默地垂頭反思自己。
金磚鋪就的地面十分光滑,夏日她穿得又單薄,跪得久了,就覺得膝蓋硌得生疼。
葉相爺見她回來,又氣又急,隨手抄起一盞滾茶就往她身上擲過去。茶杯重重地砸在她身上,燙得她一哆嗦,杯子摔落在地上應(yīng)聲碎成好幾塊。
袖子被打濕了,貼在肌膚上,裸露出來的手腕被熱茶澆到,燙得發(fā)紅,灼熱的痛順著手腕迅速爬上來。葉容淺咬牙忍住痛,一動不動,老老實實地跪在原地。
他冷哼了一聲,盯著葉容淺:“你個逆女,你還知道回來啊你?”
“女兒不孝,讓爹爹擔(dān)心了!
葉相爺怒視著她:“不聽我的話偷溜出門,還一直混到現(xiàn)在才回來。莫說是像我們這樣的高門大戶,便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你看誰像你這般混到三更半夜才回來!”
葉容淺十分擅長從善如流:“女兒知錯,望爹爹懲罰,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哼,懲罰?我罰你罰得還不夠多嗎?你什么時候長記性了?你要是能讓我省點心,讓我多活兩年,我也不算白養(yǎng)你這一遭!越縱著你越無法無天,罰你一個月的月錢,待在屋子里閉門思過吧!彼酒饋,長袖一甩,示意管家王勝,“看著點小姐,別讓她又偷偷往外溜!”
“是!”
二娘姜氏照舊全程沉默,只是在走的時候在葉容淺身邊略略停住腳步,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
看吧看吧,左右她早就習(xí)慣了,臉皮厚,誠然也是一件好事。
留在最后的照例還是二妹妹葉容華。容淺跪在地上,正待起身,不料背后忽然襲來一股猛力,容淺猝不及防,整個身子狼狽地?fù)涞乖诘厣希笫趾莺莅丛诘厣系牟璞槠,尖銳的瓷片劃破肌膚,深深嵌進(jìn)葉容淺的掌心里,染上殷紅鮮血。葉容淺暗暗地抽了口冷氣,忙用手肘撐在地板上,穩(wěn)住自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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