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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可以穿透黑暗，而不是未來。

——我三表姐　　　

有兩種人可以永遠活下去，永生不死，一種是吃過長生果的人，一種是緹小姐那樣的人。

緹小姐并沒有吃過長生果，但緹小姐因為“對事物的敏銳判斷和果斷決策”以及“靈活把握多種情感因素的過人技巧”贏得永生委員會的提名，并成功進入了這一極端機密，以至于連會員本人都不知道的俱樂部，成為永生者。

許多、許多、許多年之后，緹小姐端坐在蜂巢別墅的窗臺前，看著一世界的廢墟，深感寂寞。

世界接近消亡，緹小姐卻葆有青春，她愛過的人、傷害過的人、欺騙過的人都已經(jīng)死去數(shù)百年，他們的遺存——書籍、詩歌、繪畫作品、相冊、襯衣、假牙等等，在缺乏妥善保護和綿延戰(zhàn)火的情形下，已經(jīng)化為灰燼，也就是說，除了回憶，和回憶帶來的徹骨疼痛，緹小姐一無所有。

緹小姐，穿著古早年代的時髦衣裳——不能做劇烈動作，否則這些衣裳會片片碎裂——手里捧著呱啡（一種咖啡代用飲料），直了眼神，盯著窗外一只散步的電子老虎。今天早晨，回憶格外猛烈，恍惚的影像片段大風一般吹進她的腦海，她禁不住輕輕呢喃了一句。

老張，老張。

數(shù)百年前，緹小姐像現(xiàn)在一樣年輕，尚未進入永生俱樂部，充滿了人情味兒，忙于戀愛，老張算是一站，前方有好幾站等著，過去也就過去，偶爾想到沉默寡言身體堅硬的老張，想到他仔細切開雪茄煙，用長柄火柴點燃時眼神的樣子，會有一秒鐘黯然神傷。

老張心里難過，就將雪茄煙鋪子出售，回到中科院，進行電子老虎的研究。

這一天，緹小姐接到信，說，電子老虎研究成功，即將面世，或許你會為我高興。

緹小姐本來確實是要回信的，奈何實在太忙，戴眼鏡的長發(fā)詩人坐在樓下的鐵欄桿上，正吟唱著憂傷的歌謠，自己不能不下去安慰，因此就把這事兒給忘記了。

老張也就沒有再寄信來。

世界大戰(zhàn)一打響，老張第一個報名參軍，還上了區(qū)電視臺一個深夜新聞節(jié)目，六天之后，他死于第一次全面核戰(zhàn)。

緹小姐并不知道這些，她被永生委員會選中，送到堅強島——得永生的人都在此居住。一百多年后戰(zhàn)事稍歇，大家聚在大花廳看老新聞片，緹小姐意外看到：

老張報名上前線，胸戴大紅花。老張死于核戰(zhàn)�！叭松�紀錄”欄目播出三集紀錄片《人民的好兒子老張》。記者去老張家拍攝，家里干凈得像沒人住過，桌上擺著一百多封信，封封寫給緹小姐�！拔冶е�赴死之心前往戰(zhàn)場，唯求一死，才能讓我的精魂回到你的身邊�！敝鞒秩四畹�。

緹小姐從此陷入回憶，老張啊，你為什么這么認真。

遠處天光一亮，不知道哪里又是一枚核彈爆炸，緹小姐看著沖擊波一波一波沖過來，正在散步的電子老虎也饒有興味地扭頭看去，沖擊波轟然掠過它的身體，頃刻間，它的皮膚表面被沖擊得粉碎，電子肌肉和管線暴露在外，它猛地摔倒，發(fā)出痛苦的嘶吼。

沖擊波掠過緹小姐的身體，就像微風吹過，她的衣裳化為齏粉，但身體毫發(fā)未損，依舊光潔干凈，宛如處女。

緹小姐起身，走到一片粉碎的床前，躺下，用手捧起曾是被子的一堆塵土蓋在身上，慢慢地睡著了。

永生，帶有殘酷回憶的永生，多么漫長難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