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7節(jié)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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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向老師打了份申請,在校外租了間閣樓。房東是一對老夫婦,走路蹣跚。他們家的院子里長滿了小葫蘆,夏末的時候,小葫蘆如圣誕禮物一樣掛滿了藤架。葫蘆藤一直蔓延到我的窗下,葉子很闊,像一只只向我伸來充滿希望的大手。
老頭每天必做兩件事,一件是坐在藤下編織無窮無盡的竹椅,把竹椅堆滿了所有房子;另一件就是躺在編好的竹椅上自己給自己吊水。我第一次看見時,以為老頭要死了,便刷白了臉問咋回事,老頭指著吊瓶說,艾自蘇(氨基酸)。
搬家的那個下午,未來來幫我,我們在閣樓里折騰了很久,先是把無窮無盡的竹椅從閣樓里搬出去,然后再把我的東西搬進(jìn)來。
閣樓是木地板的,與樓下一板之隔,板縫很寬,每晚熄燈后,樓下的燈光像劍一下穿射上來。有時我睡不著,便趴在地板上朝下看。樓下也是房客,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他似乎很快樂,除了吃飯和睡覺的時間,他都會快樂地吹著口哨。
我在閣樓里辦置了一臺電腦,屏保設(shè)成藍(lán)幽幽的海底世界。屋里如果不開燈就會很黑,只有屏幕上一片藍(lán)色的光。我常常坐在小竹椅上看著電腦,一條條水草搖晃上來,各種顏色的小魚自由快樂地穿梭在其中。很多時候,我想自己也是一條魚,也自由快樂地游蕩在那個世界。
我的身體還沒完全好,腿上的筋有點(diǎn)痙攣,我爸的院長朋友說,壓腿,每天壓腿,壓到眼淚掉下來,要不然以后就會腿一長一短。我的鎖骨也沒完全長合,背上繼續(xù)背著背帶。每次給晨晨上課去只好改坐公交,晨晨媽見我都面露笑容,她給我沏一杯茶,從她的手提包里抽出六張一百的給我,說,四百八是你的應(yīng)得報(bào)酬,一百二是給你的獎勵。
那天,把錢放在錢包里,錢包放在背包里,背包甩在后背上,我依舊坐著公交,心情從未有過的愉悅。我盤算著怎樣分配這六百塊:我想給自己換一輛自行車,買一只BP機(jī),買幾本名著。
到學(xué)校天剛剛黑,我去餐廳買飯,突然發(fā)現(xiàn)錢包不見了,我想起公交車上幾個可疑的人,一定是小偷,我懊惱怎么就把錢包放在背包里呢,怎么就把背包甩在背后呢。
阿力喊我喝酒,說丟錢消災(zāi),別難過。然后把大雷郝歌一起喊來。那晚我們一直喝到很晚,餐廳里的燈早就熄了,黑暗里我看不見郝歌的眼睛。阿力說,禍兮福所依,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好久沒跟阿力聊天,說話長進(jìn)不少。我說我難過的是錢包里很多電話卡,還有那六百塊錢沒來得及焐熱。
大雷端起飯盆和我在空中碰撞一下,說,下次記著把錢先焐熱。
我們都笑了,笑聲和飯盆的碰撞聲填滿了屋子的上空。阿力說,每天一斤酒,強(qiáng)壯中國人。大家好像都有點(diǎn)多了,笑聲都顯得有氣沒力。大雷點(diǎn)起一支煙,火光滑過,我又看見郝歌那掬滿清水的眼睛,我突然間有很多感慨,他的眼神像一顆小石子敲開了我的心湖。
最近一次與郝歌在一起的時間是兩個禮拜前,那天我和郝歌還有陳秋坐在學(xué)校的草坪上,暑假過后草還沒來得及修整,肆虐地竄出很高,我們坐在那里,草像海水一樣漫至我們的胸部。陳秋彈著吉他,用彈片輕輕點(diǎn)著弦,陳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說喜歡我了,正如我說的,過些時候就會好了。我想一切都好了,也許再過些時候,郝歌會在信中告訴我他愿意和我談一場簡單而純潔的戀愛,希望和我手牽手漫步在古運(yùn)河畔。夕陽很紅,掛在天邊,我們談累了就躺在草地上,天空一絲云都沒有,偶爾有一只不諳世事的小鳥飛過。郝歌突然感嘆說,明天成為昨天,昨天成為記憶的碎片。我心頭一擰,感慨萬千,我想要是陳秋不在這里,我也許會把王鐵皮的那首《我愛你》背給他聽,末了再說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我們繼續(xù)喝著酒,看門的老胡催了兩次,說,給你們把門留到十二點(diǎn)啊。
我們很久沒坐在一起喝酒了,好像這些日子來大家都長大或成熟不少。大雷說,這學(xué)期結(jié)束我們就要實(shí)習(xí)了,心里說不出的興奮和害怕。我想起我爸說的“牛、狗、人”的比喻,還有幾個月,我將蛻變成一條牛。
我們不斷地捧起飯盆,說話的聲音也變得飄忽和迷離。古希臘哲學(xué)家泰勒斯說,水是最好的,F(xiàn)在我卻想說,酒是最好的,現(xiàn)在我已被它麻痹。我感到我的胃囊快要爆炸,我的膀胱也快要爆炸,酒在胃囊和膀胱里面大聲疾呼:我們快憋不住了,你丫再喝,我他媽的就要噴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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