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古宅狐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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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北京南郊的陽光也顯得特別明媚。
秋儉穿著件石青色短褂,背著自己的鋼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皺著眉頭走進(jìn)玉靈家的庭院。
寬闊的庭院充滿了春日明艷的陽光,院里樹枝草葉生機(jī)盎然,或濃綠或嫩黃,映襯著滿院團(tuán)簇如錦的花海,層次分明。
地上,晚柳的積絮隨著他步履帶出的風(fēng)旋著飛了起來,飄搖揚起,然后又輕盈地落下。
院里海棠花開得正濃,滿樹粉紅,風(fēng)吹來,雪片般的花瓣飄搖斜落,積在地上,滿滿的一層。
轉(zhuǎn)過花瓣如雪嫩葉盎然的杏樹叢,一片新植的夾竹桃開得正艷,花朵紅白紛錯,襯著綠玉般尖尖的葉子,美到極致。不斷飄來的幽幽香氣沁入心肺,使人熏然如醉。
書房里,顧秉軒站在書案前低頭畫著畫,午后明亮的陽光從敞開的窗子斜射進(jìn)來,灑在他的身上,白暗分明。
玉靈拿著一把雞毛撣子,正輕輕地走來走去,細(xì)心地?fù)壑鴷芎妥酪紊系母m,秀美的臉龐紅潤光滑,一副認(rèn)真的表情,撣起的輕塵飛舞在屋內(nèi)的陽光里,飄忽著。
見到秋儉進(jìn)屋,她眼露喜色,道:“呀,秋儉哥回來了!”
秋儉點頭:“剛回來。”說完又恭敬地向顧秉軒打了招呼。
顧秉軒停筆抬起頭,語氣緩緩地問:“秋儉,怎么了,你有心事?”
秋儉解下牛皮鞘鋼刀,橫在手里,一臉煩悶地坐到椅子上,語氣低沉地回答道:“是!
玉靈微微一笑,放下?lián)圩,走到秋儉身邊,問道:“怎么了秋儉哥,煩什么?保定的買賣遇到困難了?”
秋儉輕輕撫摸著手里的鋼刀,嘆口氣道:“跟這沒關(guān)系,保定的事挺順利。就是剛認(rèn)識的那個朋友田子鈞,他去東北辦事,說好兩個月就回來,現(xiàn)在都快三個月了,還沒有消息。我昨晚做了個夢,夢到他被一群黑狗追,身上都是血,我擔(dān)心他出事!”
“哈哈哈!”顧秉軒爽朗地笑著走到秋儉面前,想了想,說道,“這樣吧秋儉,這里有紙筆,你隨便寫一個字,我來用這個字幫你推算一下他的現(xiàn)況。”
秋儉一愣,詫異地問道:“顧伯伯,您還會測字?”
顧秉軒眼光晶瑩,笑容和藹,微微點頭:“當(dāng)然,觸類旁通嘛。周易演卦,驅(qū)鬼伏邪,和測字解夢都是一路的!
秋儉很是佩服,興奮地道:“那好,您趕緊幫我推算一下,要不我心里老是惦記田兄弟的事。”
顧秉軒把秋儉拉到書案前,在桌上展開一張白紙:“那你寫個字吧,隨便寫一個就行。”
秋儉撓撓頭,想了想,一時間不知寫什么字好,玉靈在一旁看著他笑。最后他晃了晃手里的牛皮鞘鋼刀,說道:“就它吧,‘刀’字!”
顧秉軒遞過一支毛筆,道:“寫上。”
秋儉連連搖頭:“還寫它干嗎?您直接推算就是!”
“你確定不寫?”
“嗯,不寫!
“那好,我來給你推測這個‘刀’字!
顧秉軒用毛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刀”字,雙目炯炯地看著秋儉,緩緩說道:“你看,‘刀’字主兇,田子鈞又可巧姓田,‘田’字下邊加‘刀’,可以看作是個‘男’字,‘男’去了‘田’!丁,這樣推來,他有殺頭之災(zāi)!”
“!”秋儉驚呼一聲,接著道,“顧伯伯,您可別嚇我,我一直怕的就是這個。東北那邊處處危險,他又是一人去的,算了算了,咱們重來,不用這個‘刀’字了!”
玉靈在一旁呵呵笑道:“你這人,測字這事是不能反悔的!
秋儉焦急地道:“那怎么辦?”
顧秉軒哈哈大笑,道:“秋儉,少安毋躁,此事有緩的!
“有緩?顧伯伯,人都被砍頭了,到哪兒緩去呀?”
顧秉軒微笑,一臉神秘:“你已經(jīng)給緩了啊。”
“我給緩了?”秋儉張大嘴巴,又問,“我怎么給緩的?”
顧秉軒點著寫在紙上的“刀”字,說道:“我讓你把這個‘刀’字寫到紙上,你嫌麻煩,沒寫,就破了我剛才說的砍頭的兇測!
秋儉糊涂了,驚訝地看著顧秉軒,等他解釋。
顧秉軒接著解釋:“‘刀’字寫到紙上,再應(yīng)和你所詢之事,就自然成了兇測。然而你用口說出,反而是吉測了!
“吉測?吉從何來!”秋儉趕忙問道。
顧秉軒提筆在紙上又寫下一個“刀”字,解釋道:“你用口說出,所以就得在‘刀’邊加個‘口’字,加完無外乎下面幾種組合。你看,‘刀’字左邊加口,是‘叨’字,正契合你此時狀態(tài),不停叨念這個田子鈞!
秋儉點點頭。
顧秉軒又說:“‘刀’字右邊加口,可以看作個‘加’字,可推為他臨時加了新事情,所以這么長時間沒回來,或是他這次遠(yuǎn)行所辦之事完成得漂亮,加了官位。”
秋儉點頭道:“官位倒不至于,他是去做生意,我只求他此行平安就好。”
顧秉軒繼續(xù)推道:“你再看,‘刀’字上邊加口,是個‘另’字,這樣更落實他應(yīng)該是臨時另有了新事情要辦!
秋儉點頭,問:“那他何時回來?”
顧秉軒道:“這就簡單了,你再看,“刀”字下邊加口,是個‘召’字,他去的日數(shù)太久,只要他家人召他速歸,他肯定很快就會回來的。”
“很快?能多久回來?”
顧秉軒用手點了點紙上的“刀”字,笑著說:“你看看,‘刀’字像個‘九’字,而且是‘九’不出頭,右邊的鉤往里拐。所以說,田子鈞出不了九天頭上,從今天算起,九天以里吧,就能平安回來!
秋儉大喜過望,哈哈笑著道:“顧伯伯,太好了!但愿如您所推,他能平安回來。哈哈,沒想到犯了個懶,沒在紙上寫這個字,還做對了。”
一旁的玉靈見他這么孩子氣的表現(xiàn),也不禁莞爾,撲哧一聲笑了。
顧秉軒也笑了:“所以呀,一切事物都應(yīng)該契合自然,不要刻意為之,該有的自然會有,不該有的自然也得不到。字雖相同,但嘴里說出和用筆寫出,推測的結(jié)果也會不同,兇中有吉,吉亦藏兇,不宜此則宜彼嘛。”
秋儉點頭:“有道理,如果我刻意不在紙上寫這‘刀’字,那肯定是另一個結(jié)果了!
顧秉軒笑道:“是,萬物隨時在變,包括人心!
秋儉點頭稱是,把刀放在桌上,心情舒暢地道:“這回我放心了。玉靈,外邊大好春光,今天鼓坊又沒事,咱們和玉瑛、廣文一起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怎樣?”
玉靈一笑,道:“我們正要出去呢,已經(jīng)想好叫上你,正好你來了!
秋儉一愣:“去干什么?”
玉靈回答:“我們?nèi)プ胶偂!?
“狐貍?捉它干嗎?”
“因為它成了狐仙,而且不好好在廟里坐著,出來為非作歹,就必須把它捉住。”
秋儉一臉不相信:“不可能,這世上沒有狐仙的!
玉靈又是一笑:“你不敢去?”
秋儉哈哈一笑,拿起鋼刀:“這有何不敢!你說吧,咱們哪里捉那狐仙去?”
“孫伯伯的老宅子!
“啊?”秋儉一愣,“這怎么回事?我去趟保定的工夫,老宅子鬧起狐仙了?不可能吧?”
玉靈正色道:“真的沒騙你,不信你問我爸爸!
顧秉軒笑著正要講述緣由,忽然聽到院子里傳來腳步聲,人還沒進(jìn)屋,孫廣文的聲音已經(jīng)傳了進(jìn)來:“顧叔,玉靈,歸置完沒有?這都下午了,咱們趕緊出發(fā)吧!”
接著孫廣文急匆匆地推門進(jìn)屋,手里還拿了把獵槍。他見到秋儉,道:“喲,你都回來了?也不說一聲,皮爺早晨還念叨你呢,回來正好,走,咱們一起去捉狐仙!
秋儉一樂:“我有急事,就先奔這兒來了。你也去老宅抓狐仙?”
“那當(dāng)然!”孫廣文舉起手里的獵槍道,“哈哈,我家的老宅子鬧妖,我不去誰去?趕緊走吧,一會兒我媽知道了,肯定過來攔著不讓我去!
草長鶯飛,正是最美的人間四月天氣,午后的太陽鮮艷而溫暖。
為了享受這大好春光,他們并沒有乘坐篷車,都騎著馬,時快時慢地走在進(jìn)京的那條老官道上。
從大羊坊角門直著向北,沿官道經(jīng)過十八里店,再由周家莊往西,一路村落稀少,景物荒涼。路邊野墳點點,古樹枯零,冬枯春榮的蒿草青黃相間,一片片長滿蘆葦?shù)男『床ü怍蚤W,水鳥驚飛。
過了一個叫十里河的小村子后,四人又沿著土道向北行去,邊行邊看,正西方向,是孤零破敗的左安門城樓,黑龍一樣的城墻隱現(xiàn)在松柏林中,向北綿延。正北方向,是十來個小山一樣的磚窯,有幾個正冒著裊裊青煙。磚窯周圍是整齊的青磚垛和大片鋪在地上的待燒泥坯,許多工人正在忙碌著,馬車交錯,人畜嘶喊,一番熱鬧景象。
玉靈不禁贊嘆道:“好大的一個磚場,燒的磚能蓋起半個北京城了!
顧秉軒笑笑說:“對,這是潘家窯,專門燒制青磚,不光北京,就連天津都到這里拉磚,方圓十里,能和這潘家窯比規(guī)模的,我看也只有西南邊的劉家窯了!
四人騎馬穿過潘家窯,人聲的喧鬧聲漸漸弱去,眼前景物又荒涼起來,廣渠門城樓已經(jīng)遙遙可望,路旁都是高高的蒿草和粗粗的百年松柏,道路被枯草擠得時寬時窄。抬頭仰望,樹枝伸展交錯,有的地方已經(jīng)遮住陽光,一陣陣陰冷的幽風(fēng)不時吹過,耳邊只有馬匹的噴氣聲和沉重的蹄聲。樹上暗處,偶爾會有烏鴉展翅尖叫著掠過,讓人心驚。
孫廣文嘀咕道:“這是什么鬼地方?陰慘慘的……”他看了眼玉靈,問,“玉靈,怕嗎?”
玉靈微微一笑,搖搖頭:“不怕的,不過這里陰氣好重,孤魂野鬼好多,而且都是些當(dāng)兵的。”
孫廣文打了一個哆嗦,看了眼旁邊一臉堅定的秋儉,嘀咕了一句:“你就嚇唬我吧。”說完不由得四下觀望,見昏暗的草蔭樹影間,仿佛確有鬼魂游走。也奇怪,四人所騎的馬匹也不安分起來,有些躁動,用力晃著腦袋,時停時走。
顧秉軒輕輕拍了拍馬頸,安撫了一下,輕輕地道:“這本就是個王爺墳地,葬的是肅親王豪格。想當(dāng)年滿人數(shù)十萬精兵從關(guān)外大舉進(jìn)攻北京城,就在此地,豪格和率九千精兵千里擒王而來的袁崇煥大戰(zhàn)數(shù)場,兵馬死傷無數(shù)。那袁崇煥確是個大英雄,背倚廣渠門,苦戰(zhàn)豪格大軍,大勝后,卻被城里受困的崇禎皇帝治罪羈押,第二年被千刀萬剮于西市口!”
秋儉是習(xí)武之人,自來敬佩大英雄,不禁好奇,忙問道:“顧伯伯,這袁崇煥背城死拼豪格,應(yīng)該是大功臣,為何要被害死?”
顧秉軒嘆口氣道:“是清軍統(tǒng)帥皇太極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用手邊《三國演義》里的反間計害了袁崇煥,傳謠言說袁崇煥里通外國,表面反抗,其實是暗助清軍。那崇禎聽信了謠言,宣袁崇煥獨自進(jìn)城,并從廣渠門城樓上吊下一個大竹筐,讓袁崇煥坐著上去,結(jié)果進(jìn)了城就被綁了……”
“呃……”
“第二年行刑時,京城的老百姓聽說要活剮賣國賊,都一起上街圍看,行刑后紛紛花錢搶購袁崇煥的碎肉就燒酒生吃,以解心頭大恨。唉!一代大英雄,為國死命抗敵,到最后竟落了這么個下場!”
秋儉嘆道:“愚民如獸啊,正如您常說的,最厲害的鬼在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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