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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滇紀行之七

——悲情在國殤墓園

楊曙明

知道騰沖的國殤墓園已經(jīng)好多年了，或許是那些烈士英靈的呼喚，我總想著能去那兒看看。看看不為別的，只為從情感上祭奠那些抗戰(zhàn)先烈的亡靈。

“國殤”取自于屈原的《九歌》，特指那些為國捐軀的年輕人。國殤墓園位于騰沖的來鳳山北麓，是為了紀念抗日戰(zhàn)爭中第20集團軍在攻克騰沖戰(zhàn)斗中陣亡將士而修建的墓園。據(jù)我所知，目前在中國大陸，較大規(guī)模的、紀念抗戰(zhàn)烈士的陵園有兩處：一處是位于南岳衡山的忠烈祠，一處就是位于騰沖來鳳山的國殤墓園。要知道，為抗戰(zhàn)犧牲的民族先烈即使是不完全統(tǒng)計，也足有一百三四十萬之多。雖說“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墒牵�百萬烈士埋葬在哪處青山呢？我心悲情，我心苦澀。

說起國殤墓園還得從滇西抗戰(zhàn)說起。以往很多國人對滇西抗戰(zhàn)知之甚少，以為當年日寇的鐵蹄并沒有踏到云南的土地，其實，日寇的鐵蹄不僅踏到了云南，而且滇西抗戰(zhàn)還極為慘烈，只是國人對其多有不知罷了。1941年歲末，日寇突襲珍珠港，太平洋戰(zhàn)爭由此爆發(fā)，美國開始正面參戰(zhàn)。日寇為了應對美國，需要盡快結(jié)束中國戰(zhàn)事。于是，他們在橫掃東南亞之后又占領了緬甸，意欲包抄中國，切斷當時國際援華物資的重要通道——滇緬公路，進而攻占云南，威脅重慶，逼迫國民政府就范。1942年5月，日寇的鐵蹄踏上了滇西的國土，騰沖隨之淪陷�？墒钱斎湛軚|進到怒江時，中國軍隊炸毀了惠通橋，將其阻滯在怒江西岸，隔江對峙了兩年多，再也沒有讓日軍前行一步。1944年5月，為策應中、英、印聯(lián)軍對緬北日軍的反攻，重新打通滇緬公路，收復怒江以西的失地，據(jù)守怒江東岸的中國軍隊發(fā)動了滇西反攻戰(zhàn)役。當時，被日軍占據(jù)兩年多的騰沖縣城和縣城附近的天然屏障來鳳山上，工事堅固，堡壘成群，從5月11日中國軍隊強渡怒江至9月14日攻克騰沖縣城，在歷時一百二十七天的戰(zhàn)斗中，日本軍人之頑強，中國軍人之勇猛，使得戰(zhàn)況異常激烈。來鳳山為之矮了幾尺，騰沖縣城被夷為平地，中國軍隊雖然斃敵六千多名，但也付出了陣亡九千一百六十八人的慘痛代價。戰(zhàn)役結(jié)束后，時任國民政府云貴監(jiān)察使的李根源倡議在來鳳山北麓興建國殤墓園，以祭悼陣亡將士，這就是國殤墓園興建的緣由及來歷。

說起云南現(xiàn)代史，繞不開龍云、盧漢，也繞不開蔡鍔、李根源。李根源云南騰沖人，祖籍山東青州。1904年東渡日本學習軍事，1905年加入中國同盟會，1906年創(chuàng)辦《云南》雜志宣傳革命思想，1908年組織“云南獨立會”聲援河口起義，1909年畢業(yè)回滇，出任云南陸軍講武堂監(jiān)督兼步兵科教官，次年升任總辦。李根源以“堅忍刻苦”為校訓，向?qū)W生灌輸孫中山的民主革命思想，從而使云南陸軍講武堂成為“當時中國最進步、最新式”的軍事學校。在云南陸軍講武堂的歷任總辦中，貢獻最大的、影響最大的當屬李根源。

武昌首義后，李根源與蔡鍔等發(fā)動新軍響應，在昆明發(fā)動“重九起義”，成功后出任軍政總長兼參議院院長，繼而出任云南陸軍第2師師長兼國民軍總司令，而后又參加“二次革命”和“護法”斗爭。在黎元洪政府中，曾經(jīng)出任過陜西省長、農(nóng)商總長和署理國務總理等職。曹錕賄選總統(tǒng)后，李根源逐漸淡出政壇，隱居吳中�？谷諔�(zhàn)爭期間，李根源被國民政府委任為云貴監(jiān)察使。1942年日軍入侵云南滇西時，他不顧年老體弱，前往滇西指導抗戰(zhàn)，力主堅守怒江防線，并撰寫了《告滇西父老書》，呼吁鄉(xiāng)民保家衛(wèi)國，動員土司和民間力量團結(jié)抗戰(zhàn)。他還協(xié)助部隊整頓軍紀撫慰民心，主持了遠征軍戴安瀾師長公祭儀式，倡議在騰沖興建了國殤墓園�？梢赃@樣說，李根源為共和元老，并為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做出了重大貢獻。

國殤墓園建成于1945年7月7日，占地八十八畝，建筑面積九千八百二十六平方米。墓園大門為八字形古式門樓，門額上鑲有李根源所書的“國殤墓園”四個大字。墓園內(nèi)有百米長的林蔭甬道，兩側(cè)巨松垂蓋，芳草如茵。甬道盡頭的高臺上，坐落著主體建筑忠烈祠，臺前正中刻有“碧血千秋”四個大字，為蔣介石所題，李根源所書。

忠烈祠是古代祠廟的建筑風格，面闊五間，重檐歇山頂，四周有回廊，正面正中上檐下懸掛有蔣介石題寫的“河岳英靈”匾額。祠堂正門上懸掛的是國民黨元老于右任手書的“忠烈祠”匾額。祠堂內(nèi)，中央高懸著孫中山先生的畫像及“總理遺囑”，左右分別是國民黨黨旗、中華民國國旗。兩側(cè)的墻壁上，鑲嵌著抗日陣亡將士名錄碑七十六方，上有九千六百一十八名烈士的姓名。兩側(cè)的廂房為展廳，陳列著反映當時戰(zhàn)況的照片。祠堂內(nèi)外的立柱上，還分別懸掛著當年國民政府軍政要員何應欽、衛(wèi)立煌、孫科、陳誠、龍云，以及20集團軍將領霍揆彰、周福成、闕漢騫、顧葆裕等人的題聯(lián)、挽詩、悼詞。祠堂前立有數(shù)通石碑，主要有蔣中正簽署的保護國殤墓園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布告》碑、集團軍總司令霍揆彰的記述騰沖作戰(zhàn)經(jīng)過的《忠烈祠》碑和《騰沖會戰(zhàn)概要》碑、李根源的《告滇西父老書》碑、張問德的《答田島書》碑等。

說起張問德和他的《答田島書》，有段故事至今膾炙人口。1942年日寇侵占騰沖以后，年已六十二歲的張問德臨危受命出任“縣已不縣”的騰沖縣長。他不顧年事已高、世事艱難，組織民眾堅持抗戰(zhàn)，“抗日縣長”之名不脛而走。1943年8月31日，日軍侵騰行政班本部長田島致函張問德，企圖予以軟化誘降。張問德見函怒火燃燒，寫下了當世名檄《答田島書》。檄中，他痛斥了日寇的戰(zhàn)爭罪行，表達了騰沖人民堅決抗戰(zhàn)的決心和必勝的信念。此文怒血沸于中而婉辭流于外，至今仍被視為“正氣篇”而盛傳不衰。頗為有趣的是，針對田島署名的“大日本騰越行政班本部長田島壽嗣上”，他特別署名為“大中華民國云南省騰沖縣縣長張問德”。張問德的《答田島書》，表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浩然正氣、大國風度，當年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他因之被陳誠譽為“全國淪陷區(qū)五百多個縣縣長之人杰楷�！�，被蔣介石譽為“富有正氣的讀書人”。

忠烈祠的背后是相對高度三十一米的小團坡，坡頂立有十米高的紀念塔。紀念塔外形為方形柱式，是用騰沖當?shù)靥赜械幕鹕綆r雕砌而成。塔身正面鐫刻著時任20集團軍司令長官霍揆彰題書的“遠征軍第20集團軍光復騰沖陣亡將士紀念塔”，塔基正面刻有蔣中正題、李根源書“民族英雄”四個大字，其余三面為騰沖抗戰(zhàn)紀要銘文。以紀念塔為中心，整座山體被輻射狀地分為六個等分，每個等分代表當年的一個作戰(zhàn)師，山坡上密布著烈士墓碑。墓碑上刻有陣亡將士的姓名及軍銜，碑下葬有骨灰。整個烈士冢共立墓碑三千三百四十六塊，其中包括了在戰(zhàn)斗中犧牲的援華美軍烈士。

或許是為了彰顯對應，或許也是為了真實地記載歷史，在國殤墓園內(nèi)的墓門左側(cè)角落里，還筑有埋了四具日軍尸骸的土墳。土墳前立有黑色石碑，碑上的“倭�！倍�字也為李根源所手書。

抗日戰(zhàn)爭為偉大的民族自衛(wèi)戰(zhàn)爭，為了民族而犧牲的先烈值得我們永遠的懷念�？上У氖牵�愚昧的思想曾經(jīng)導致了愚昧的行為�！拔母铩逼陂g，墓園主體紀念碑被毀，墓園也被挪用做了騰沖縣委黨校，并蓋起兩座教學樓，校長辦公室就設在正中央的忠烈祠。忘記了歷史就意味著背叛，好在歷史是人民寫的，才使得國殤墓園恢復了往昔的莊嚴肅穆，英烈們的亡靈得以安息。

寫于2014年12月28日星期日

《中國文學》201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