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致高迪街三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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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新媽早醒了，她在廚房里包包子，大鍋“咕嚕咕�！钡刂笾�，一會兒天一亮，她就要張羅早餐攤。
我爸不無自豪地對我說：“你瞧，咱們一家沒有一個睡懶覺的�！�
我又感到怒火中燒了，默默地想：你找個靠譜的工作，不再打牌，咱家都能扎扎實(shí)實(shí)地睡個懶覺。
我在和爸爸早鍛煉時遇到了姜新羅，并且與他慢慢熟悉起來。
姜新羅也在跟他爸爸跑步，渾身的肉上下亂躥，他們的速度還不及我們一半，姜新羅喘得快把肺吐出來了。
我爸讓我早鍛煉是不叫我生病，姜爸叫姜新羅早鍛煉是叫他減肥。
姜新羅太胖了，他的胳膊腿就像圓圓的藕，方臉肉胸脯，把他的脖子都給擠壓沒了，他身上的肉把他膨脹成了一只球。
據(jù)說從前姜新羅的爸媽從沒覺得他胖，任他吃、放開吃，姜媽擅長煮面條，姜新羅心情好了能獨(dú)自吃一鍋。
直到有天高迪街五號的嬸嬸去姜家做客，當(dāng)時姜新羅正在呼哧呼哧地啃炸雞腿。嬸嬸一言不發(fā)，盯著姜新羅半天，大叫一聲：“哎呀，你再這么胖下去會死的！”
姜新羅立刻停止了咀嚼，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滑出來了。
嬸嬸的閨女在衛(wèi)校學(xué)醫(yī)，據(jù)說畢業(yè)以后將分配到市醫(yī)院當(dāng)護(hù)士，嬸嬸簡直成了半個醫(yī)生，高迪街一街居民的健康出了問題，嬸嬸一瞧便知怎么調(diào)理。
換句話說，姜新羅早鍛煉，是為了保命。
我爸爸和姜爸爸在前面跑，我和姜新羅就跟在后面。姜爸爸不打麻將，不是爸爸的牌友，但是第一次見面他倆就嘀嘀咕咕地聊起來，聊得哈哈大笑，好似熟悉多年的老友。
姜新羅純屬沒話找話，對我說：“你好瘦啊�！�
我說嗯。
他說：“你們跑得都這么快，我快跟不上啦�！�
我說加油。
他說：“哎喲，哎喲，不行啦，再跑下去我就死啦，我寧愿胖死也不愿跑死�！�
我有點(diǎn)煩，拉起他肉乎乎的胳膊跑，他肉麻地對我說：“你真是好人�！�
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趕緊松開姜新羅的胳膊，把他撇到了一邊。
姜新羅說話嬌滴滴的，和他的身材一點(diǎn)兒不符。
他和我都是十一歲，自從認(rèn)識我就纏上了我。他竟然和我同校同級不同班，他的教室在走廊東頭，我的教室在走廊西頭，每天下課鈴一響他就拖著圓滾滾的身體來我教室找我玩。他寬闊的身體一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外面的光亮就被擋住了。他龐大的身影投到前排的桌子上，小個子男生像被踩了尾巴一樣對我尖聲大叫：“你媳婦兒來啦！”
我對小個子男生揮揮拳頭，無可奈何地走出教室門。
雖然我每天早上進(jìn)行早鍛煉，沒有斷過一次，但我還是被病魔擊倒了。不怪我體質(zhì)弱，實(shí)在是流感病毒過于強(qiáng)大。我燒了七天，睡了七天，燒得迷迷糊糊，睡得昏天暗地。
七天后我醒來，窗外鳥語朦朧，靜得叫人耳鳴。正值晌午，高迪街上沒有每天清晨把我吵醒的叫賣聲。
我身子虛弱，步子輕飄飄，像踩在軟綿綿的云朵上。我像一個蹣跚學(xué)步的嬰兒，扶著墻走到布滿插花的正廳，人造花香的味道一年到頭不斷。
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石子碰石子，清脆動聽。這聲音叫我著迷，我像一頭被繩牽引的小牛，聲音響在哪兒我便朝哪兒走。我爸爸居然在和一個男人下棋——圍棋，我新媽在一旁侍候，添茶倒水。
我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我新媽驚叫一聲，從沙發(fā)上抓起一張?zhí)鹤�，裹到我身上，她說：“小祖宗，你咋不穿件衣服就從臥室出來了，這兒風(fēng)這么大，你重感冒了怎么辦？”
我充耳不聞，一心只瞧著那盤棋，“啪啪”落子的聲音響亮而堅(jiān)決，真是一種奇特的聲音，以前我咋沒發(fā)現(xiàn)圍棋的聲音這么好聽。我承認(rèn)，就是在我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棋子的聲音傳進(jìn)我耳畔，繼而我睜開了眼睛。
我爸對面的男人似是個圍棋高手，閉目凝神，拈子輕放。我爸“哎呀”一聲，把棋子一推，“認(rèn)輸認(rèn)輸！老徐，全省冠軍，圍棋高手，果真名不虛傳！”
叫“老徐”的男人仔細(xì)瞧著我，仿佛在黑暗中發(fā)現(xiàn)了光明，他看我的感覺就像我看圍棋的感覺。他似笑非笑對我說：“觀棋不語真君子�！�
我指指自己的嘴巴：“我可沒說話�！�
“好！”他沖我豎起大拇指：“真君子！”
他又問我：“小兒，圍棋的聲音好聽不？”
我喃喃說：“好聽�！�
“聽了身上還難受不？”
“不難受啦�！�
“好！小兒！咱們有棋緣，以后，你就隨我學(xué)圍棋吧�！�
我看看我爸爸和我新媽，這回，我沒敢輕易答話。
大病痊愈之后，我新媽對我說，在我燒得顛三倒四，睡得沒黑沒白的時候，姜新羅曾經(jīng)來看過我，他爸媽作為陪同人員。他沒空手來，他提了三斤豬肋排，這叫我爸欣喜地難以自制，因?yàn)樗诼樽郎蠈覒?zhàn)屢敗，我們家的飯桌上已經(jīng)一個月不見葷腥了。
我新媽拍著我的腦袋：“姜家人囑咐，等你睡醒了，給你燉一鍋排骨補(bǔ)身子。”
我瞪大眼睛，一陣頭重腳輕，腮幫子發(fā)酸，我好似聞到了那股勾人魂魄的排骨香：“我好透了，媽，今晚就把肋排做了吧！”
我新媽攤了攤手：“你爸在你沒睡醒的時候自個燉了吃了，他說你身子弱，吃這油膩的對身體更不好了�！�
我仰起臉，我怕嘴里的涎水從眼里流出來：“媽其實(shí)你還不如不告訴我�！�
我媽說：“我告訴你是因?yàn)橄虢心阒�，姜新羅這朋友你值得交�！�
無論如何，姜新羅一天到晚像跟屁蟲一樣黏在我屁股后面是既定事實(shí)。無論我是否拿他當(dāng)朋友，他鐵定把我當(dāng)朋友，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學(xué)校里的男生都不和他玩，我親眼所見，他們耍弄他，和他玩捉迷藏。他當(dāng)然輸了，他們一人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踹完了以后他們聚在一起嘎嘎直笑，說他屁股的彈性很好，像一顆巨大的果凍。
我覺得我有必要對姜新羅好一點(diǎn)兒，畢竟他是唯一記得我饞肋排的人，還有就是跟屁蟲也不是那么容易當(dāng)?shù)摹?
早鍛煉還在繼續(xù)，這次生病打點(diǎn)滴花去我爸好幾百大洋，他因此一周不得上麻桌——他的本錢沒了。姜新羅周身的肥肉依舊一圈繞一圈，姜爸姜媽想叫他活得長久點(diǎn)，也沒敢斷了他的早鍛煉。
只是我允許姜新羅每天跑步的時候扯著我的袖管，他對我嬌滴滴地示好的時候，我的手臂上不再起小米一樣的雞皮疙瘩。怎么說呢，我感覺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姜新羅這個人。
我甚至允許姜新羅陪我上圍棋課，逢單日，放學(xué)回家，我連飯都不吃就去全省圍棋冠軍徐叔叔家學(xué)棋。他說他能從我眼里看到那股靈氣，我的倆黑眼珠就像兩顆黑子。
徐叔叔三塊金光閃耀的冠軍獎牌沒給他們家?guī)硪率碂o憂的富足日子，相反他從初中就幾乎一門心思撲在圍棋上，他終于得知自己在圍棋界不可能有更大的發(fā)展空間時，他也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文化水平就停留在了初中生水平。
老徐家也賣早點(diǎn)，甚至可以說，他家和我們家是競爭對手。但是高迪街三號，你也知道，在高迪街，“競爭對手”這個說法是不存在的。起初我爸對我學(xué)圍棋這事兒持觀望態(tài)度，但經(jīng)不住我新媽的一再勸說。我新媽說，興許呢，興許咱們家以后出個全國冠軍、世界冠軍呢！
就沖我新媽假設(shè)的“興許”，我爸才終于點(diǎn)了頭同意我去學(xué)棋，這也是圍棋冠軍老徐第一次憑這個技藝為家里創(chuàng)收。
頭天上課，姜新羅興沖沖地跟了我去。他和徐叔叔從小就認(rèn)識，但徐叔叔沒發(fā)現(xiàn)他頭頂?shù)幕鄹�，因此他只得到觀棋的份。
進(jìn)徐家門前，我就對姜新羅說：“觀棋不語真君子。”
姜新羅拍拍腦殼，信誓旦旦地說：“我是真君子！”
教學(xué)開始，姜新羅果然一語不發(fā)。他失神地望著客廳方向，透過半掩的珠串門簾兒，老徐的白化病女兒徐倩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姜新羅的魂兒好似沒了，他的呼吸越來越粗重，好似打鼾，引得老徐直朝他看。
我使勁撞他，他像被搗醒一樣，目光茫然。
我想，完了，就不該帶這個胖子來，老徐會怎么想我啊。
課閉，甫一出徐家門，姜新羅就克制不住地對我說：“徐倩真是太美麗啦！”
我眼皮不抬：“美啥！美得連眉毛都瞧不見�！�
姜新羅滿眼憧憬：“她多白啊，好像白雪公主�！�
我嘴角撇了一下，原來姜新羅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就是這副樣子。
我聽我新媽說，老徐和他的妻子是表兄妹，兩人屬近親結(jié)婚，他們的女兒徐倩從頭頂白到腳趾頭，頭發(fā)也是白的，眼睛外人看不見，因?yàn)樗龓缀醣牪婚_。我覺得，徐倩的模樣，其實(shí)有點(diǎn)可怕。
她最碰不得陽光，一被陽光曬到就驚聲尖叫，好似傳說中的鬼魂將在太陽底下魂飛魄散。姜新羅說，他上次見徐倩，還是在兩人五六歲的時候，沒想到幾年不見，徐倩長得這樣好看了。我算了一下，好家伙，徐倩已經(jīng)五六年沒在白天出門了。
姜新羅只陪我學(xué)了一節(jié)課，隨后在憑我說嘛都不肯去。究其原因，他說，徐倩的眼神能穿透他的身體。我對此大惑不解：你居然能看到她的眼睛？
我自始至終沒和徐倩說過幾句話，原因很簡單，她性格內(nèi)向，我跟她打個招呼她就會臉紅，她那樣的皮膚，一紅就能看到血管，甚是駭人；還有一個原因，她不是很聰明，有時候她說著說著不知怎么說了，只得手舞足蹈向我咿咿呀呀地比畫，好似一個嬰孩，叫我頓時喪失了與她對話的興致。
我該把我的親眼所見一一向姜新羅詳述，但我為了維持徐倩在姜新羅心中“白雪公主”的形象，愣是沒吐一字。高迪街三號，這怕是在我的生命中，做得最叫我后悔的一件事兒了。
姜新羅對徐倩的溢美，當(dāng)然不止停留在說她“美麗”上。他采取的實(shí)際措施就是給徐倩寫信，情信，這是大人們的說法。當(dāng)然，姜新羅的文筆格外好，語文老師說他以后是當(dāng)大作家的料。我始終堅(jiān)信上帝為你關(guān)上一扇門，定會慈悲地再為你打開一扇窗，姜新羅十一歲了兩位數(shù)的乘除法還算不清，這算是老天爺還他的報償吧。
兩周以后，姜新羅把那封褐色的牛皮紙信封交給我，囑咐我一定要“親手交到徐倩手上”。我對著臺燈看了半天也看不到里面的字，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想把信封拆開，但是忽然之間，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當(dāng)我毫無知覺地躺在病床上，姜新羅提著三斤鮮嫩的豬肋排前來看望我的場景。
我終于遏制住自己，不是靠什么勞什子“毅力”，我是想起了我新媽那句話——姜新羅這個朋友，你值得交。
圍棋課的間隙，我終于得空親手將姜新羅的信送到徐倩手里。我連說帶比畫：“你一定要好好看哪，這是我的好朋友姜新羅寫給你的，千萬不能叫你的爸爸媽媽看到，千萬！”
徐倩傻傻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也不知她聽懂沒有。
在那之后，又過去了三天。三天以后的傍晚，暮色四合，夜晚降至。天還沒黑透，姜新羅在半明半暗的天底下，在嘩嘩流動的小河旁等他的白雪公主。徐倩沒被他等來，姜爸不請自來。姜爸迎著姜新羅恐慌無措的眼神，將圓滾滾的姜新羅抗回家，與姜媽左右開弓，夫妻混合雙打，皮帶、掃帚、拖把全上手了，打得姜新羅嗷嗷直叫，直打得天都黑了，整條高迪街的居民連晚飯都顧不得吃，聚在姜家門口聽墻根兒。
我隱約聽懂了姜爸姜媽打姜新羅的原因：叫你不學(xué)好……叫你學(xué)小流氓談戀愛……你數(shù)學(xué)給我考四十五分你談戀愛……
我環(huán)顧左右，徐家一家人都在此。我尋到徐倩，她卻躲避著我的眼神，隨即人也不見了，像一陣白煙，輕飄飄地飄回了自己的家。
我真想截住她，問問她，那封信被她搞到哪里去了。難道當(dāng)時我窮盡所能向她表述，她一個字也沒聽懂？
姜爸姜媽不知有我們這一堆街坊在聽墻根兒，罵順了嘴兒：“徐倩那丫頭，你知道不，得了白化病，壓根活不了幾年，還是個傻兒，你喜歡她干嗎？小兒，你眼瞎了嘛！”
老徐和他的妻子當(dāng)即把臉拉了下來，撇下眾人回了家。
姜新羅的屁股腫得指甲蓋那么高，不得已，他的早鍛煉歇了一周，我在學(xué)校也沒見到他。
其實(shí)我頂怕見到他，我活了那么大，還沒怕過誰。高迪街三號，說出來不怕不好意思。姜新羅的屁股痊愈之后，我再一次見到他，我從脖根兒開始燒起來，恨不能把臉盤埋進(jìn)土里。
他一直不肯同我說話，直到我破費(fèi)給他買了五個肉燒餅和一只炸雞腿，他才與我和好。
但是姜家和徐家的裂痕一直沒有愈合，直到我們家離開高迪街，也沒聽說兩家人來往。
高迪街三號，你說，事件的發(fā)生，根本賴不著我吧！
可是你又說，我能完全脫凈干系嗎？
高迪街三號，你想不到吧，我離開你四年之后又回來了�，F(xiàn)在的我十五歲，你睜開眼哪，我就站在你前面，倘還剩下一絲絲斷壁殘?jiān)瑢儆谀愕臄啾跉堅(jiān)�，你就還活著，至少在我心里，你沒有死。就算那個曾將圓圓的“拆”字畫在你身上，舉著鐵鍬、推著獨(dú)輪車的民工、還有那輛巨大的獨(dú)臂吊車不這么認(rèn)為。
我該祈求你的原諒，不是嗎？當(dāng)初我離開你壓根沒向你告別，實(shí)在是因?yàn)槲易叩锰薄Ｉ厦娌疬w的通知下來的時候，我爸還有我新媽還在外面東奔西跑，沒找到新的容身之所。以前我和我爸住的房子已然叫他賣掉了，所以我們多狼狽、多被動你就可想而知了，我甚至來不及帶走我的黃狗、白獅、藍(lán)海豹，它們與你一同葬身于巨大的吊車下了吧。
我們一家在外面租了小半年的平板房。爸有爸的能耐，他居然又把散落在城市四周的高迪街的老賭友們聚集在一起，在一間光線昏暗的房子里斗得沒白沒黑。我新媽勸他他不聽，勸急了兩人吵嘴，吵急了還動手。多少次我新媽向我哭訴：小兒，咱家的錢都快被你爹輸光啦，咱們怎么辦哪？
這時候我就會很成人地拍拍她的臂膀：“媽你別急，會有辦法的�！�
終于，有一天我正在教室上課，我的班主任把我叫出去。我一瞧，我的新媽站在教室門口，我問她：“你咋來啦？”
她不動聲色地說：“你爸聚眾賭博被人舉報，被警察抓了，走，和我去贖人�！�
她拉著我的膀子就走，腳步大剌剌，我甚至覺得她有些抖，是興奮地抖，我瞥到她的目光，像星星一樣明亮。我爸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保出來，格外狼狽，我新媽問他以后還賭不，他搖搖頭。
我忽然就明白了，當(dāng)初我那句“會有辦法的”給了我媽提示，這就是她絞盡腦汁想出的辦法�？墒沁@幾年我不斷追問舉報人是不是她，她就是不肯承認(rèn)。
高迪街三號，你比我了解我新媽，你是怎么想的呢？
還有姜新羅，你瞧，我也把他帶來了。小學(xué)畢業(yè)以后我們就不再聯(lián)系，幸好我手里有他家的電話號碼，昨天我打電話給他：回來看看嗎？
我倆一拍即合。
姜新羅瘦了，又高又瘦，他沒有刻意減肥。他說，進(jìn)入青春期以后，似乎在一夜之間，他就瘦了下來，瘦下來的姜新羅就像一根硬挺的面條。
你猜我們發(fā)現(xiàn)了誰？徐倩！
老徐家居然還沒走，居民們都說老徐的腦子下圍棋下傻了，他家成了高迪街“最牛釘子戶”。拆遷辦一來勸，他就舉著菜刀，張牙舞爪地要和人家拼命。
順便提一句，我的圍棋課自我們家離開高迪街以后就斷了，我沒成世界、全國冠軍，甚至全省、全市冠軍都不是，把棋子擺好我連基本規(guī)則都忘了。
當(dāng)初老徐說我有棋緣，說我的倆眼珠就像兩顆黑棋子，現(xiàn)在，我倒要考慮考慮他是不是為了給家里補(bǔ)貼才故意這樣說的。
徐倩長大了，長成了白發(fā)飄飄的大姑娘。她在幫她媽賣早點(diǎn)，看來，她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與陽光接觸，她的眉眼依舊淡不可見。
我問姜新羅：“你知道當(dāng)年你的那封信是怎么被你爹媽看到的嗎？”
姜新羅說：“我怎么知道�！�
我說：“咱倆都傻，徐倩幾乎不識幾個字，你給她寫信，她不得叫她爸媽給她讀……”
姜新羅呵呵直笑：“小時候的傻事，不提也罷�！�
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徐倩，她好似一個全身落滿雪的姑娘。她動作嫻熟地煮著粥，為客人端上桌，收錢找零。當(dāng)年我咋沒發(fā)現(xiàn)，她其實(shí)這么美。
“新羅，”我目不轉(zhuǎn)睛，對姜新羅說，“你是對的，徐倩她，就是一個白雪公主�！�
美得，簡直叫我挪不開眼睛。
《萌芽（下半月）》201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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