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孔子形象素描(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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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十一:孔子是“難得糊涂”的鼻祖。
子曰:“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我們平常所說的一個人太笨太傻,又可以叫他“愚不可及”,也就是愚蠢。這個“愚不可及”,就是從孔子這里來的,雖然我們已經(jīng)把它當作了一個貶義詞,但是在孔子那里,卻是在表揚寧武子,而且是一種大表揚。
寧武子是春秋時代衛(wèi)國有名的大夫,姓寧名俞,武是他的謚號。這個人有著常人沒有的智慧與涵養(yǎng)。他經(jīng)歷了衛(wèi)文公與衛(wèi)成公兩個完全不同的朝代,衛(wèi)文公時政治清明,“邦有道”,他充分發(fā)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為國家辦了好多的事情。到了衛(wèi)成公時,政治黑暗起來,但是這個寧武子仍然參加了這個統(tǒng)治集團,而且也沒與衛(wèi)成公與別的當政者發(fā)生什么沖突。他在衛(wèi)成公時代的一個最主要的做法,也是孔子十分佩服的做法,就是“邦無道則愚”,直說就是裝糊涂,顯出一種愚蠢的樣子。
孔子有些向往地說:“寧武子的聰明才智,我們也許可以超過他,但是他的裝糊涂,他的‘愚’,卻是我們趕不上也很難學(xué)得來的,‘愚不可及’了。”實際上,清代鄭板橋的“難得糊涂”,就是跟著孔子的教導(dǎo)學(xué)的。仔細想想,做到這一步確實難。難在哪里?糊涂時并不是投降或者同流合污,而是裝著糊涂,要在糊涂的掩護下保持清醒、保全自己,而后再盡可能地多為國家為人民辦點力所能及的事情。然而一個品德高潔的人,特別是品德高潔又有著大才的人,如果處在一個黑暗的時代,小人踐踏君子,腐敗與不公橫行,他是血性剛烈地拍案而起,還是大智若愚地隱于“糊涂”?雖然這兩種選擇都艱難而痛苦,恐怕后一種則更難。
從這里可以看出孔子的兩個方面:既向往寧武子的裝糊涂,也提倡裝糊涂,但是他自己又明知不可而為之,裝不出糊涂來,只有嘆喟“愚不可及”。
素描之十二:孔子的生活藝術(shù)。
《論語·鄉(xiāng)黨》一章,幾乎就是孔子生活起居、待人接物的全面而生動的記載,雖然沒有其他章節(jié)顯得“重大”,卻更加地貼近當年那個真實的孔子,也讓這個帶著圣人光環(huán)的人,一下子散發(fā)出濃濃的人間煙火的味道。南懷瑾先生說,可以以《鄉(xiāng)黨》一章當腳本,演關(guān)于孔子的電影或者排演關(guān)于孔子的戲劇。
孔子的待人接物因人而異,十分講究得體。
孔子于鄉(xiāng)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孔子在本鄉(xiāng)本土的地方上,面對鄉(xiāng)親,就非常恭順,好似不能說話的樣子,從不顯示自己多么高明和多么有文化?墒窃谧趶R與朝廷上就不一樣了,有話便明白曉暢地說出來,只是說得少一些。
對待同僚呢?又是一種做派。上朝的時候,君主還沒有來,他同下大夫說話,溫和而快樂的樣子;同上大夫說話,正直而恭敬的樣子;君主來了,恭敬而心中不安的樣子,行走也穩(wěn)重了許多。
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
看他招待外賓的時候又是一副什么儀態(tài)。
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趨進,翼如也。賓退,必復(fù)命曰:“賓不顧矣!
這是孔子會見外賓時候的形態(tài)。魯君召他去接待外國的貴賓,孔子的表情立即矜持莊嚴起來,腳步也加快了。見了貴賓及他們的隨行人員,他就熱情地向兩邊作揖,左邊拱手,右邊拱手,衣裳就隨著他作揖時的俯仰也很有節(jié)奏地一俯一仰。這個時候他的步子是快速的,以至于他那肥大的禮服也飄揚了起來,像鳥兒的翅膀。貴賓辭別之后,孔子必須恭敬地向國君報告說:“已經(jīng)把客人送走了。”真是形象逼真,他的左邊作揖右邊作揖,衣服一俯一仰的樣子,他的快步前行禮服像鳥兒的翅膀飛起來的樣子,都如在眼前一樣。我們至今仍可以想見,一個一米九一的大塊頭,穿著接見外賓的寬大的禮服,禮服的下擺就在快步帶起的風(fēng)里如翼般地飄舉著,瀟灑而又莊重,威武而又飄逸,還有自信與謙遜。我們甚至可想見眾多外賓眼睛里亮起的光彩,與口中微微的贊嘆聲。
在國君身邊,孔子總是有些拘謹?shù)臉幼。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過位,色勃如也,足躣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攝齋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復(fù)其位,踧踖如也。
走進朝門,害怕而謹慎的樣子,好像沒有容身之地。站,不站在門的中間;走,不踩門坎。經(jīng)過君主的座位,面色矜莊,腳步也快,言語好像中氣不足。提起下擺向堂上走去,恭敬謹慎的樣子,憋住氣好像不呼吸一般。走出來,下了一級臺階,面色才開始放松,有點怡然自得的樣子。等走完了臺階,再快快地向前緊走幾步,好像鳥兒舒展翅膀;氐阶约旱奈恢茫质枪Ь炊中睦锊话驳臉幼。
出使國外,又是另外一個孔子。舉行典禮時,他拿著圭,恭敬謹慎,好像舉不起來。向上舉像作揖,向下拿像在交給別人,面色矜持好像在作戰(zhàn)。腳步也緊湊狹窄,好像在沿著一條線走。到獻禮物的時候,就滿臉和氣。以私人身份和外國君臣會見,則顯得輕松愉快。
穿戴打扮,孔子似乎有著專家的眼光。如他說君子不用近乎黑色的天青色和鐵灰色做鑲邊,而近乎赤色的淺紅色和紫色不用來做平常家居的衣服。暑天,穿粗的或者細的葛布做的單衣,但一定有襯衫,并使它露在外邊。黑色的衣配羔裘,白色的衣配麂裘。居家的皮襖修長,但是右邊的袖子要做得短一些……
齋,必有明衣,布。齋必變食,居必遷坐。
齋戒沐浴的時候,一定要有布做的浴衣。齋戒期間,一定要改變平時的飲食,吃素餐;還要改變居住的地方,不能與妻子同房?鬃悠綍r居家過日子又是怎樣一種情形呢?正襟危坐嗎?不茍言笑嗎?當然不是,孔子幾乎從來都不是這個樣子!墩撜Z·述而》中說“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燕居就是在家的生活,申申如也是爽朗舒展,夭夭如也,活潑愉快。隨和,舒坦,把握生活而又享受生活。
對于吃,孔子更是有著獨特的認識。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惟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
糧食舂得越精越好,魚和肉切得越細越好。糧食霉變發(fā)臭,魚和肉腐爛,都不吃。食物顏色難看的不吃,氣味難聞的不吃,烹調(diào)不當不吃,不到吃飯的時間不吃,不按照一定的方法切割的肉不吃,不加一定的調(diào)味品如醬油醋的不吃。席上的肉雖然很多,但是吃肉不超過主食。只有酒可以不限量地喝,卻不要喝醉。買來的酒和肉干不吃。每餐必有姜,但不多吃。
魯迅先生據(jù)此還推斷出孔子有胃。骸啊畈徽皇场,這是他老先生的古板規(guī)矩,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條令卻有些稀奇。他并非百萬富翁或能收許多版稅的文學(xué)家,想不至于這么奢侈的,除了只為衛(wèi)生,意在容易消化之外,別無解法。況且,‘不撤姜食’,又簡直是省不掉的暖胃藥了。何必如此厚于胃,念念不忘呢?以其有胃病之故也。”魯迅是在日本學(xué)過醫(yī)的,恐怕他的推斷有幾分道理。我推想,孔子的性功能也許有著一定的缺陷,不然他不會專門對于房事有著禁忌,而且流亡列國十四年從沒回家過一次。
孔子的生活可不算差,并且十分講究,我們現(xiàn)在講究菜的“色香味”,恐怕與孔子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從他的這些飲食習(xí)慣里,我們還能學(xué)習(xí)到一些養(yǎng)生的道理,如要按時進食,少吃肉,不醉酒,適當吃幾片生姜等。這些標準,應(yīng)當是他在魯國當了大官或者結(jié)束流亡返回魯國之后。有富可敵國的子貢這樣的學(xué)生照撫他的生活,而且,他教了那么多的學(xué)生,光是學(xué)費一項,也使他有了講究的資本。這也是他的勞動所得,不僅無可厚非,還是要提倡的吧?當然,在他艱難困苦的青少年時代和他流亡期間,恐怕就沒有條件講究這些了。
他也還有一些生活上講衛(wèi)生的好習(xí)慣,如吃飯的時候不說話,睡覺的時候不交談;參與國家祭祀典禮,不把祭肉留到第二天,若是存放過了三天,便不吃了;睡覺不能像死尸一樣直直地平躺著,平日坐著,也不要像接見客人或自己做客一樣跪著兩膝在席上等。
真是一個能受罪也能享福的孔子,苦樂年華不就是說的人生嗎?這些素描,畢竟只是一個個的鏡頭,或許能夠從中看到孔子的一個側(cè)面。要知道一個全面的孔子,還是讓我們從頭說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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