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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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星期六早上八點(diǎn),接到楊繼明打來的電話。楊繼明目前在黑山共和國城市鐵托瓦做貿(mào)易,和我所在的多倫多有七個小時時差。楊繼明有奧地利國籍,平時獨(dú)自待在黑山做生意,每月有幾天會回到維也納和老婆及兩個孩子在一起。他很少打電話給我,隔幾年才有那么突如其來的一次。非常奇怪,當(dāng)我在電話里聽到他頻率很高的尖嗓音時,總覺得他不是在鐵托瓦,也不是在維也納,而是在一個古代山城的石窟里。而且在我腦子里他的形象不是一個商人,也不是他曾經(jīng)干過很多年的外科醫(yī)生,而是一個騎著掃帚戴著尖頂黑帽子的巫師。每回聽到他出其不意的聲音我都會覺得猛吃一驚。這天,他打電話告訴我說,他在EURO NEWS(歐洲新聞)上看到巴基斯坦的塔利班綁架了兩個中國工程師,電視上把這兩個被綁架者的照片也播出來了。盡管照片面部打上了馬賽克很模糊,他還是覺得其中一個很像武昌人段小海。楊繼明問我看新聞了沒有,平時有沒有段小海的消息。自從離開了阿爾巴尼亞后,我就沒有和段小海聯(lián)系。要不是楊繼明提起他,我可能再也不會想起這個人。我把電視打開了,在鳳凰衛(wèi)視美洲臺上看到了這則新聞。雖然有十年多沒有見過面,可從電視上那張略顯模糊的照片上,我認(rèn)出這的確是段小海。沒錯,就是他!唯一不符的是以前他是個游手好閑的混混,現(xiàn)在有了工程師的頭銜。我聽到那個叫楊舒的女主播說這兩個中國工程師是在當(dāng)?shù)匦藿ㄒ粋水電站,他們是在到大河上游測繪的途中被人劫持的,塔利班要拿人質(zhì)交換他們的被俘人員。真是發(fā)瘋了,十年過去了,段小海還是在這些最危險(xiǎn)的國家闖蕩著,干著建筑的行當(dāng)!我突然想起那次和他一起在德林河上漂流時,他說過腦子里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水電站的形象,難道他真的是在追尋這樣一個噩夢?
一大早得知這樣事情,我心情十分沮喪。我傷感地想起了十多年前在阿爾巴尼亞的歲月,想起段小海和那幫一起患過難的老朋友們。我想我得打個電話給他們中的某個人,也許他們中有誰和段小海還有聯(lián)系。我第一個想起的是李玫玫。有一段時間她曾經(jīng)和段小海熱過一陣。段小海曾把她帶到黛替山頂?shù)钠嚩燃傥莩燥,可惜在開房間時被她拒絕了。不過最后她還是和他有了一腿。李玫玫是從意大利羅馬來地拉那的,但是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的蹤跡。這么多年來我從來沒有向人打聽過她的情況,怕會聽到她可能境遇非常糟糕的消息。不過想起李玫玫,我心里還會有一種親切的感覺,雖然我和她沒有一點(diǎn)親熱的關(guān)系。這會兒,我想起了那次她臭罵我一頓的事。那是在地拉那武裝大動亂之后,所有的外國僑民幾乎都撤走了,只有一些特別勇敢的人留了下來,我們就屬于這些人中間的一部分。那個時候戒嚴(yán)剛剛解除,我們在屋子內(nèi)困了好幾個禮拜了,看看局勢穩(wěn)定了一些,街上的槍聲也少了,所以就一起出來,想到海邊的都拉斯散散心。那個周末天氣特別地晴朗,我們七八個人開了兩輛車,一路上看到天上盤旋著多國部隊(duì)的阿帕奇直升機(jī),地上布滿了聯(lián)軍的坦克。到了海邊,看到樹林里停著不少多國部隊(duì)的水陸裝甲戰(zhàn)車。一路上經(jīng)過很多的安全檢查點(diǎn)。那些坦克上的大兵雖然武裝到了牙齒,可看到我們還是很和氣。段小?雌饋砗荛_心,一路和坦克手們合影。那些鋼盔上插著羽毛的是意大利坦克兵。李玫玫的意大利話很流利,和那些羅馬大兵說了很多話。后來我們終于到了都拉斯海邊,找到一家還在賣黑啤酒和烤海鱸魚的小酒店。戰(zhàn)亂中有這么一次短途的旅行真的是很開心。吃飯時,大家都在說笑。我對李玫玫說,剛才那些意大利大兵看到你這樣一個漂亮女人不知該多快活!你應(yīng)該爬上炮塔,迷死他們(我說話的同時做了一個掀起裙子的動作)。我以為自己開了個不算太壞的玩笑,平常大家說說這種笑話算不了什么?晌也恢溃医裉爝@么一說,就像是踩到了一條眼鏡蛇的尾巴,李玫玫勃然大怒,馬上罵起我來:讓你的老婆去掀起裙子吧!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她情緒失控足足罵了我有十幾分鐘,搞得我十分狼狽。李玫玫本來不是這樣的人,性情開朗溫和?赡苁悄莻時候她遇到了太多不開心的事,變得特別地敏感易怒了。就在這次從意大利回到阿爾巴尼亞之前,她在羅馬被她的青田籍的老公鎖在屋里,拿走了她的護(hù)照。后來她在一個布滿保險(xiǎn)絲的配電箱里找到護(hù)照,從五層樓打碎窗戶玻璃爬出來,才逃回到了地拉那。我想起了這些往事,心里就會有更多的事情涌上來。我想要是找到李玫玫說說段小海的事情倒是不錯,可我根本不知道她現(xiàn)在是在地球的哪一個位置上。我唯一可以說話的人大概就是寶光了。寶光這會兒待在科索沃,他還舍不得離開阿爾巴尼亞太遠(yuǎn)。聽說他獨(dú)自在那里開了個鞋廠。他的老婆春秋生了一場大病,再也不愿在巴爾干半島顛沛流離,回國休養(yǎng)了。我撥通了他的電話。五年前我在廣交會上遇見過他,他給了我電話號碼。我一直沒有給他打電話,可他一接電話,就聽出我聲音。
“嗨!長人,你在哪里啊?”寶光說。因我的個子高,阿爾巴尼亞那邊的幾個人都這么叫我。
“在加拿大。還能在哪里?外邊又下雪了,這里一年要下五個月的雪,沒勁!”我說。
“生意怎么樣?”寶光說。
“生意還可以,就是覺得沒意思,真他媽的沒意思!你那里怎么樣?”我說。
“可能又要打仗了。科索沃人要宣布獨(dú)立,塞爾維亞人不干,街上都是北約維和部隊(duì)的坦克。鞋子做出來也沒人買。”
“那你還待在這個鬼地方干什么?不要命啦?你和那個武昌的建筑公司那班人還有聯(lián)系嗎?那個段小海怎么樣了你知道嗎?”我說。
“聽說他在巴基斯坦,和他哥哥還有老賴他們在一起。你問他干什么?”寶光說。
“我今天看到新聞,在巴基斯坦有兩個中國建筑工程師被塔利班綁架了,其中一個就是段小海。這回他可死定了。”我說。
寶光說他不知道這件事。他有段小海哥哥段志林的電話,馬上可以打電話向他問個清楚。段志林以前也在阿爾巴尼亞,是建筑公司的總經(jīng)理,我和他也都熟悉。原來他也在巴基斯坦啊。寶光說了解情況后再告訴我。我說那好吧,希望段小海會平安渡過難關(guān)。我感到寶光對這事比較冷淡,可能和他所處的科索沃安全形勢不好有關(guān)系,在那里綁架也是經(jīng)常會發(fā)生的事。接著我問起他是否知道李玫玫的情況,他說她可能還在荷蘭那邊混日子吧。寶光一說起李玫玫,馬上又提起他的破案分析證明她的確偷了錢的事,好像這件十多年前的舊事就發(fā)生在上個星期似的。寶光這個人還是這個德性。
從這天開始,我的心情變得很糟糕,老是心神不寧,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時好幾次開錯方向。我的心底好像有什么東西發(fā)酵了,噴發(fā)出氣泡。我牽掛著被綁架的段小海,更準(zhǔn)確地說,我是又在想念阿爾巴尼亞了。過去的這么多年我把對于阿爾巴尼亞的記憶深深埋在心底,盡量不想去觸動它。這種記憶已成為一種間歇發(fā)作的病,我盡量在回避它,可它總是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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