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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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昆甩開她的手。這是在馬路上，過路人已經(jīng)在看了，他感覺一陣陣心煩，想跑。
他凌亂的臉神，讓蘇纓心里突然對他有一絲憐憫。
蘇纓在藥房窗口排隊，等著取藥。
突然，她發(fā)現(xiàn)排在前面穿褐色毛衣的人竟是吳家麗。
喲，這不是周昆媽媽嘛。她說：“哎，吳阿姨是你啊，這么巧�！�
吳家麗回頭，也很意外：“哦，是你�！�
蘇纓注意到吳家麗一手捂著腮幫子，臉色灰暗。
吳家麗說：“我牙痛，好多年都沒痛了，這兩天犯了�！�
蘇纓說：“這是上火，這個季節(jié)容易上火。”
吳家麗問：“你呢？”
蘇纓說：“也差不多，上火，心躁，失眠�！�
她心想，還不是因為你兒子。
而吳家麗心里也在想，還不是因為你妹妹家的事。
視線對撞，仿佛都捕捉到了對方眼睛里閃過的某個信息，愁、怨、急，盡在不言中似的。到了她們這個年紀(jì)的女人哪有什么看不懂的。于是視線再對接，就明白你知我知蘇錦周昆的那點事了。
于是吳家麗先嘆了一口氣，說：“牙痛不是病，但是要人命。我知道，我是這陣子累著了、心焦了的緣故。蘇纓，你說——這人好好過日子不就得了？按理講，哪來這么多事，但偏偏就來了這么多事。有些事可是自己‘作’出來的！我們年紀(jì)大一點的旁觀得明白，人一旦‘作’的話，那可是要傷身傷神傷財?shù)摹?
蘇纓說：“是啊，你們周昆……我好久沒看見了�！�
于是，在藥味彌漫的醫(yī)院門診大廳，兩人竊竊私語，旋即話題挑明，心扉共開，同樣的焦慮，直奔彼此而來。蘇纓說那個水藍(lán)怎么著怎么著的時候，吳家麗想這不就是那個妹子嗎；蘇纓說那些80 后90 后你對她怎么講都沒用的時候，吳家麗想，那她爸媽是怎么教的？她爸媽不教的話，我們教；而當(dāng)吳家麗說這年頭周昆這種性格的哪折騰得過人家呀，最后只會搞得自己一團亂麻時，蘇纓說，對呀對呀，人的心思活兮兮，但其實哪怕遇上點小病小痛的，都軟弱無力了，到這個年紀(jì)了，要靜，做個平靜的小人物也是要勇敢的，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蘇纓這么說的時候，想起剛才小年輕醫(yī)生口罩上方的眼睛。
兩個女人后來坐到了醫(yī)院門診大廳的長椅上。在她們面前，求診者來來往往，墻上的電子熒屏正滾動著一條條社會新聞，那是外面世界的聲息，“尼泊爾強震”“習(xí)近平會見外國政要”“反腐再掀風(fēng)暴”……而此刻，這兩個女人面對的是自己家的屋檐，屋檐下有細(xì)微的心事和哀愁。吳家麗和蘇纓探討了一個小時。周昆、蘇錦到目前為止處理該問題的心態(tài)和能力，讓她們感覺極大的困惑：也看不出他們還想不想過了……
吳家麗說漏嘴了：“我這兩天看到過那妹子，跟他在一起，昨天在‘如家’門前也看見過。”
“在‘如家’？快捷酒店？開房了！”蘇纓尖聲說。
其實有什么好激動的，水藍(lán)不是說連生個孩子都沒什么嗎，開不開房又怎么了？
吳家麗從省中醫(yī)院出來，決定去“如家”酒店，她拉蘇纓同行。
從這里只要拐過一個街口，就到解放北路的“如家”。
她倆沿著街邊飛快地走。這樣的雙人組合有些古怪。
其實蘇纓心里有些猶豫，因為自己每介入一次事態(tài)好像就變得更嚴(yán)重了一些。
蘇纓看了一眼身旁的吳家麗——褐色毛衣，心事重重的臉色，很瘦，像一片單薄的云，飄搖在星期天的喧鬧路邊。
蘇纓心想，你這當(dāng)媽的、當(dāng)婆婆的，應(yīng)該自己一個人去擺平，即使要拉人，拉上蘇錦也比我正確。當(dāng)然，蘇錦是不會去的，她女王一樣的范兒，哪會去與80 后、90 后討要老公？但如果蘇錦總是這樣子，這事還怎么搞？
吳家麗一邊走一邊告訴蘇纓：“別的媽遇到兒子這樣的事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最知道我們家周昆是什么身體、什么性格。他是個扛不了什么事、容易被人牽著鼻頭走的人，都這個年紀(jì)了，‘安耽’過過日子已經(jīng)蠻不容易了，我怕的是他的身體。”
其實，這些天吳家麗還在權(quán)衡：如果離了，兒子還會有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質(zhì)量嗎？再說那個妹子靠譜嗎？別以為是“大叔控”
就萬事輕飄，得了吧，要你承擔(dān)房子車子日子的時候，彼此就沒那么有趣了，你擔(dān)得了比你小個十幾歲的嗎……更要命的是，孫女周唯一那邊萬一想不開呢？
這是奇葩的一天。
她們走到“如家”的時候，周昆正背著雙肩包站在門口，眼睛看著斑馬線，水藍(lán)正穿過斑馬線而來，她拎著一袋橙子，短發(fā)利落，裙裾飛揚。
蘇纓叫了一聲：“周昆，你去哪兒？”
周昆扭頭，看到了左側(cè)的蘇纓和自己媽。他臉紅了，說：“有事�！�
吳家麗說：“媽媽也有事，要跟你說�！�
周昆嘴里在嘟噥著什么。蘇纓伸手拍他的肩膀，說：“原來你躲在這兒呀�！�
這時，水藍(lán)已經(jīng)穿過馬路，站在了他們?nèi)说拿媲啊?
水藍(lán)有些奇怪，她們怎么在這兒？
吳家麗、蘇纓也直到這時才看見水藍(lán)。
水藍(lán)的出現(xiàn)讓蘇纓的火氣一下子冒上來，她想，如果我們晚來一步，他們正好從“如家”出來被我們堵上，那不就是捉奸嗎？
好多年前，蘇錦捉過前夫方武林的奸，很有斗爭經(jīng)驗。
蘇纓湊近周昆的耳朵，輕聲說：“原來躲這兒，正好開房。”
周昆臉拉下來，嘟噥道：“你別管！”
蘇纓仰臉對水藍(lán)笑，說：“認(rèn)識一下，這是周昆媽媽�！�
水藍(lán)沒理蘇纓，而將視線移向老太太。她沒想到這老太太居然是周昆媽。老太太臉色漠然地看著水藍(lán)，這使水藍(lán)一下子沒想好該給她什么表情，就點點頭。
蘇纓說：“我們是來領(lǐng)人回去的。”
水藍(lán)沒理她，而是看著滿臉難堪的周昆，笑了笑，輕聲朝他說：“呵，有意思，一會兒把人趕出來，一會兒又嚷嚷要領(lǐng)回去——你是小寶寶嗎？有意思�！�
蘇纓“呵呵”跟著笑，說：“無論趕還是領(lǐng)，都有這個權(quán)利，因為他還在婚內(nèi)呀，這可別忘了。”
水藍(lán)短促地瞥了一眼蘇纓，心想，什么女人呀。
水藍(lán)犀利地笑道：“婚內(nèi)？婚內(nèi)暴力、婚內(nèi)虐待，也是婚內(nèi)哪。假模假樣干嗎？既然碎裂，就推倒重建。”
這是流行歌詞嗎？蘇纓心想。她說：“你怎么知道假模假樣了？”
“他不幸福�！�
“你怎么知道他不幸福了？”
“這還用說嗎？”水藍(lán)揚了揚頭。
蘇纓伸手拉了一把周昆，說：“你倒說說，你不幸福了？”
周昆甩開她的手。這是在馬路上，過路人已經(jīng)在看了，他感覺一陣陣心煩，想跑。
他凌亂的臉神，讓蘇纓心里突然對他有一絲憐憫。
蘇纓大聲說：“他可幸福了，你怎么知道他不疼老婆了？他可疼了！呵，就你敢不要臉生小孩？他老婆馬上就生二胎給你看！”
吳家麗拉蘇纓的袖子，蘇纓這樣沖動的樣子讓她有些難堪。
這是在大街上，有過路的行人在扭頭看他們。
于是吳家麗往前走了一步，輕聲對水藍(lán)說：“妹子，我知道你厲害�！彼钢鴿M臉惶惑的兒子，說，“我請求你離開他吧，聽我這一句勸，混混不會有什么好處的，對你對他都不好……”
“有病啊。”水藍(lán)嘟囔了一聲，把手里的那袋橙子丟在地上，轉(zhuǎn)身往馬路對面走。
橙子在地上滾動。馬路上車來車往。她不聞不顧地穿街而行，兩輛車子由此急剎車。司機伸出頭罵人。
水藍(lán)穿過馬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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