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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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霏坐在門廊下的木桌旁,先翻開生物圖冊,除了一些形狀有特點的魚,其他在她看來無非顏色有差異,大多色彩斑斕,怎么也記不住名字,倒是有幾尾像市場見到的黃魚、帶魚,好像還有石斑。想起自己囊中羞澀,她嘆了口氣,將圖譜放在一旁,換了入門教材來讀。她大致翻了一下,物理學(xué)部分的內(nèi)容相對簡單,是最基本的浮力和氣壓公式,還有聲、光、熱在水下傳播的常識;潛水裝備的內(nèi)容是她前所未聞的,于是耐著性子,一個字一個字讀過去。
陽光明晃晃的,細(xì)密平整的白沙亮得耀眼,但是海風(fēng)拂面,坐在陰涼處只覺得通體舒泰。葉霏早晨起得早,上午又一直在忙碌,看了幾頁英文就有些眼皮打架。她起初還端正地坐在桌旁,越看腰越彎,先是左手托著下巴,后來索性在桌上伸直胳膊,側(cè)臉枕在上面,想著,睡一下,一下下就好。
當(dāng)然睡不安穩(wěn),迷迷糊糊中,總擔(dān)心黑面老板站在身邊,冷哼一聲,敲她個栗暴。葉霏內(nèi)心叫苦,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中學(xué),自習(xí)課打盹時總要提防忽然推門而進(jìn)的班主任。但這種舒服的溫度,像極了少年時代的初夏傍晚,除了考試再沒有煩惱。教室開著窗,誰家蛋炒飯的味道飄了進(jìn)來,還有些焦香的蔥花味。
葉霏吸了吸鼻子,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兩聲。她回過神來,意識到食物的香氣并不是自己的臆想。睜開眼,面前擺著一份炒飯,在盤中倒扣成碗狀,旁邊還有兩塊炸雞翅。盤子下面墊了兩張紙巾,所以她沒有聽到放下的聲音。視線掃過去,在桌子另一端,陳家駿正在吃一份相同的炒飯。他自己拿了一把勺子,但是葉霏面前的盤中,不僅放了不銹鋼勺,還架著一雙筷子。
沒想到他還如此心細(xì),葉霏誠懇地說了句:“謝謝。”
“本來應(yīng)該是你去買飯的,不過等你睡醒,大概人都餓死了!睂Ψ筋^也不抬,三兩下將飯吃完,將盤子向前一推,“你吃完后把餐具還回去!
葉霏一看時間,已經(jīng)下午兩點多。她吐吐舌頭:“還給誰?”
“Monkey Bar繼續(xù)向前走,那家Joy’s Restaurant,你的室友茵達(dá)就在那兒!标惣因E喝了口水,“還有,我和他們說了,你想吃什么可以記賬,算員工折扣價!彼讣馇昧饲帽P子邊緣,“不過,飯錢都從你的工錢里扣。”
“哦,知道了。”葉霏扁了扁嘴,心想,還有工錢呢?按照老板這副資本家嘴臉,能夠飯錢嗎?是不是還得自己倒貼?這樣一想,耳朵似乎也痛得更厲害,她一邊吃著飯,一邊揉著下頜,還不時擦擦耳朵,看有沒有膿液流出。
吃過炒飯,葉霏捧了兩個盤子,頂著烈日走在沙灘上,路過Monkey Bar時探頭看了一眼,頌西并不在。一位相熟的朋友在看店,回答說他女朋友今天回來,頌西接她去了。到了飯店,茵達(dá)笑瞇瞇地迎過來:“Roomie,今天過得怎么樣?”
“今天怎么樣?”葉霏哼了一聲,“沒別的,就是太漫長,像forever那么長。”
“很忙吧?”
“一般吧。但是那個老板……好像總在生氣!
“你說陳先生?”茵達(dá)歪著頭,嘴巴張大,“他是個大好人。”
“他是個……”葉霏想不起資本家英文怎么說,“他很刻薄!
“但他讓你去潛店工作呢!
葉霏翻白眼:“我想去Monkey Bar,自由。來這兒也不錯呢!
“如果我會潛水,也想去店里工作呢,薪水要好很多!币疬_(dá)嘆了口氣,“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呢。”
“所以不要去,會被罵死。老板從來沒提薪水,我只知道自己欠他兩百美金……”葉霏攤手,“哦,現(xiàn)在還有飯錢!
“如果咱們能換換……”茵達(dá)說著,有些忸怩。
“等等,”葉霏湊上去,貼近她的臉,“你不是……喜歡某人吧。”
“哎呀,你千萬不要回潛店去說!彼孀∧。
“不會是……K.C. Tan吧?”葉霏恍然,“怪不得你說他是個大好人。”
“不是不是!币疬_(dá)擺手,“你快回去吧,快回去吧。我也要工作啦!
真是簡單的小女生,又害羞,又藏不住話,明明那么急著想和別人分享心事,又羞怯得不知道如何開口。葉霏不再追問,笑了笑,從餐館走出來。
太陽依舊猛烈,她笑著笑著,心卻一點點涼下來,涼到結(jié)了冰,笑容也凝滯在臉上。她最初留意許鵬程時,何嘗不是如此。雖然許鵬程說,在泳池見到她之后,就打聽了她所在的院系,而后查好課表,等下課時從教室外路過,和她去同一個食堂,坐在她附近吃飯。但葉霏當(dāng)時并不知道。
她發(fā)現(xiàn),不知從何時起,有心或無意,總能看到人群中那個俊秀文雅的男生。他們之間似乎有一種不需言明的默契,遠(yuǎn)遠(yuǎn)看到,彼此微笑頷首。她甚至覺得,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滿含著關(guān)心與喜悅。她心中有小小的竊喜,迫不及待要和朋友分享,又唯恐自作多情。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感情,當(dāng)他們出現(xiàn)在彼此面前時,恰好都是對方最喜歡的樣子。兩個人的開始毫無新意,某天圖書館閉館,他們從兩側(cè)的樓梯下來,同時走到大廳門口。二人異口同聲問道:“你也來了呀?”
而后,許鵬程清了清喉嚨:“要不,明天一起來自習(xí)吧。”
簡單的一句話,還有當(dāng)時他緊張靦腆的樣子,卻讓她激動得想要尖叫。這是回憶中最浪漫的場景,無論過了多久,無論她逃到世界的哪個角落,都如影隨形。
走著走著,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視線一片模糊。葉霏停下來,不停地抹著眼睛,她還是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她以為那些疏離和冷戰(zhàn)是遠(yuǎn)距離戀愛中必須經(jīng)歷的考驗,只要重新在一起,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葉霏還曾癡癡地想,無論自己申請獎學(xué)金也好,或者結(jié)婚辦陪讀也好,等碩士畢業(yè)就可以去美國和許鵬程團聚,這是他們曾經(jīng)暢想過無數(shù)次的。
在她還充滿希望時,他卻悄無聲息地放棄了她,或者在他和她爭吵時,就早已從別人身上尋找慰藉,那么虛偽,那么骯臟。
葉霏再也走不下去,躲在沙灘邊的大樹后,抱膝蹲坐,傷心地抽泣起來。耳畔不時回響著陳家駿和老保羅的一番話:“Love is like a whale shark. You know it exits somewhere in the ocean, yet you don’t know where to find it.”
愛如鯨鯊,于彼海中,知其所存,不知所蹤。
她把頭埋在手臂間,哭得肝腸寸斷?薜窖蹨I都流干,她像鴕鳥一樣埋著頭,在沙灘上不知道蹲坐了多久,最后實在口渴難耐,才想起隨身物品還在潛店。起身時頭暈?zāi)垦#饶_麻木,葉霏扶著樹干站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錯過了下午的艷陽,也錯過了輝煌的落日,天邊還有最后一抹晚霞,在海平面上蜿蜒而行,嫣紅色很快被清冷的藍(lán)灰吞沒。天色暗下來,葉霏沉默地走向潛店,失魂落魄。
潛水員們早已返航,工作人員將裝備清洗晾曬,收回庫房。葉霏回來時,大家已經(jīng)清掃了店面,正坐在露臺上喝著啤酒聊天。
“我們都在等你,你知道嗎?”陳家駿目光凜冽,冷冷地看著她,“大家都在忙,你跑哪里去了?”
“我不舒服!比~霏沒好氣地答道。
“不舒服就可以曠工?不曉得要請假嗎?”他又是那副譏嘲的表情,“你現(xiàn)在是在工作,不是在旅行,需不需要我教給你,‘認(rèn)真’兩個字怎么寫?”
“你憑什么教訓(xùn)我?還真以為是我老板了?”葉霏怒火中燒,只想拿著什么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可惜身無長物,只得悻悻作罷,“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讓朋友寄錢過來。告訴你,姐姐我不干了。I Quit! You understand? I Quit!我不干了!”她氣急敗壞,中英夾雜,反復(fù)說了好幾遍。
圍坐在桌旁的眾人被她嚇了一跳。只有刀疤在默默喝酒,汶卡、克洛伊,還有其他幾位員工都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她。他們還沒見過誰敢對著老板發(fā)這么大脾氣。陳家駿并不生氣,反而難得地笑了笑:“Quit?說你兩句就Quit your job。那我問你,遇到更大的不如意你怎么quit?Quit your life?”
他話音并不高,卻如當(dāng)頭棒喝。葉霏一時不知如何答對,扁了扁嘴,眼淚又落了下來。她不想讓眾人看到,別過身去,躲到水池邊不斷抹著眼睛。
“都吃飯去吧!标惣因E的聲音傳來。
克洛伊走上前,攬著葉霏的肩膀:“你想吃什么嗎,我?guī)Ыo你?”
“她不餓!标惣因E用英語齆聲齆氣地說,“三點鐘剛吃完炒飯!”
“K.C., be nice.”克洛伊跺腳。
“我沒事兒!比~霏淚眼婆娑,哽咽著說,“我要去Monkey Bar!
“聽到?jīng)],她沒事兒,大家放心去吃飯!标惣因E笑了一聲,轉(zhuǎn)向葉霏,“喝酒,你還有錢喝酒?你負(fù)責(zé)在這兒看店,繼續(xù)讀書。教材有配套的DVD,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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