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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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初期，瀘州地區(qū)有不少制傘的小作坊，由于生活中很多地方都用得著油紙傘，所以這些小作坊的生意還不錯，而且大多數(shù)都是家族生意，一手制傘的手藝，父傳子、子傳孫。遇到兒孫不干這一行的，老師傅就會在外收幾個徒弟，不過教授徒弟的時候總會留上一手，學(xué)不學(xué)得到真本事，就看徒弟的悟性了。
鄭開生因為自小家貧，十歲出頭就被送到制傘作坊里當(dāng)學(xué)徒。他為人勤快、做事細(xì)心，教他的老師傅很喜歡他，教他的時候比教別人時多了幾分耐心。
幾年過去后，鄭開生的手藝越來越好，開始能獨當(dāng)一面了。
這時候老師傅卻突然病倒了，由于他身邊沒兒沒女，鄭開生就把他當(dāng)作親人一樣，每天盡心盡力地照顧�？墒抢蠋煾档牟∵�是越來越重，直到有一天，老師傅把鄭開生叫到跟前，鄭開生十分難過，以為老師傅要交代身后事。結(jié)果老師傅只是讓他從架子的最里邊拿來兩把紅色的油紙傘，還告訴他一件奇怪的事。鄭開生對于老師傅的交代十分不解，可還是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午夜時分，老師傅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他瞅著鄭開生，本來死氣沉沉的眼睛里突然冒出光來，他吐出一個字：“快�！�
鄭開生立即撐開一把紅油傘，放在了老師傅的腦袋上，另一把傘撐開后遮住了老師傅的身體。
老師傅費力地呼吸著，仿佛下一刻就會突然斷氣一般。鄭開生緊張地盯著他，老師傅的呼吸越來越弱，直到他合上了眼睛。
鄭開生心中難受，眼淚從眼睛里滾落出來，滴到老師傅的臉上。
哪知，老師傅突然睜開了眼睛！鄭開生嚇了一跳，隨即欣喜地問道：“師傅，你沒死？”
老師傅對著他微微一笑，說道：“沒事了，這次多虧你�！�
鄭開生不明白老師傅的意思，但是老師傅還活著，他是最高興的。
后來他收起那兩把紅油傘的時候，發(fā)現(xiàn)原本完好的傘面像是被什么東西腐蝕了一樣，他輕輕用手一碰，就捅了個窟窿。鄭開生十分驚詫，他師傅制作的油紙傘，精工好料，特殊的桐油配方，使得傘面能遮風(fēng)擋雨，就算歷時十幾年也不會破損、褪色，為什么剛才只在老師傅身上遮擋了一會兒，就變成這個模樣了？
鄭開生心中驚懼，但是他沒把這件事跟老師傅說，只是悄悄找了個地方把傘扔掉了。
老師傅的身體慢慢恢復(fù)了，但是總不如以前健康。從前他喜歡曬太陽，現(xiàn)在卻好像很怕陽光似的，成天待在屋子里，活動得少了，吃東西也很勉強(qiáng)，唯獨對做油紙傘還保持著以前的興趣。
一天，鄭開生收回一筆賣傘的錢，回來后看見老師傅待在稍顯陰暗的屋子里做傘。他在水浸后晾曬成型的傘骨上鉆孔，然后拼架、穿線，再把傘柄與傘頭串聯(lián)起來，一個完整的傘骨架就成型了。
鄭開生有些心酸，盡管老師傅活了下來，可是他一天天衰弱，只有在做傘的時候，才能稍微閃現(xiàn)出往日的風(fēng)采。
他剛要開口說話，突然發(fā)現(xiàn)老師傅拿起一個錐子，在傘柄頭上鉆了幾下，然后拿起一個小東西塞了進(jìn)去。
鄭開生很奇怪，他從不知道制作油紙傘還有這道工序。
老師傅把東西塞進(jìn)傘柄之后，把傘柄和傘頭連接在一起，做完這些后，他累得倒在椅子上，臉色灰敗。
鄭開生裝作沒發(fā)現(xiàn)的樣子，后來他幾次偷看老師傅做傘，發(fā)現(xiàn)老師傅并不是每次都要放東西進(jìn)傘柄，而是做紅色油紙傘的時候才會放。鄭開生越來越疑惑，他背著老師傅，偷偷拆掉一把紅油傘的傘頭，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才發(fā)現(xiàn)那東西是制作成棗核狀的木頭，聞起來有股淡淡的酒香。
鄭開生不明白這東西是干什么用的，但是他忍住了沒向老師傅詢問，直到兩年后老師傅再次病重。
老師傅把鄭開生叫到床前，斷斷續(xù)續(xù)地敘說了紅油傘之中的秘密。
鄭開生這才明白，為什么老師傅上次病重的時候讓他用傘遮擋身體。最后老師傅讓鄭開生跪在床前發(fā)了一個毒誓，才將一本破破爛爛的筆記交給他，之后就斷了氣。
老師傅死后，飽滿的尸體像是一個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癟了下去。鄭開生不敢假手于人，親自捧著老師傅干癟得沒多重的尸體放進(jìn)了棺材，又親手將棺材埋葬。
鄭開生看過老師傅留給他的筆記才明白，自己原來學(xué)了十幾年的制傘手藝只是皮毛，精髓都在筆記里記著呢。
古法制傘共有八十六道工序，比老師傅傳給鄭開生的七十二道足足多出十四道。那十四道工序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眾所周知，雨傘是魯班的妻子發(fā)明的，時至今天，已經(jīng)流傳了一千多年，而且它的用途不只是遮雨擋陽，還能辟邪、消災(zāi)、驅(qū)鬼、祭祀死者等，甚至傳統(tǒng)的婚禮上它也是必不可少的。
為什么油紙傘的用途如此廣泛，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它寓意美好嗎？
鄭開生以前也不明白，但是看了筆記，就豁然開朗了。
那十四道工序稱作“入神”，入神后的油紙傘可以辟邪、消災(zāi)、驅(qū)鬼，這些不是形式上的，而是真有其效！
老師傅用入神的油紙傘擋過了陰差索命，但是他身體的精力已經(jīng)消耗得差不多了，即便是擋過一劫，身體仍然一天天地衰敗下去。最后破敗的身體已然留不住靈魂，老師傅自然就死去了，因為這個原因，老師傅的尸體才會一下子干癟下去。
鄭開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知道學(xué)會之后必定好處眾多，于是潛心研究了幾年，終于摸透了其中的奧妙。
有了這種手藝后，鄭開生制作了一批入神的油紙傘。制傘的八十六道工序中，最后這十四道是最難的，根本不能大批量制造。他將這種傘全部制成紅色，高價賣給需要的人。用過的人知道紅油傘的好處，又回過頭向他購買。
鄭開生的名聲漸漸響亮起來，也賺到了不少錢。制傘作坊在他的努力下，成了當(dāng)?shù)刈畲蟆⒆钣忻麣獾囊患�，鄭開生還為自己制作的招牌紅油傘取了個響亮的名字——紅神！
鄭開生有了錢之后，就起了成家的念頭。他原本一直傾慕一個財主家的小姐。小姐溫柔貌美，不過以前因為地位懸殊，他從來不敢奢望，現(xiàn)在他卻覺得自己有了一爭的資格，這個念頭在他心中愈演愈烈。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到財主家提親的時候，卻得到消息，財主已經(jīng)將小姐許配給一個當(dāng)?shù)氐母粦�，一個月后就要舉行婚禮！
這個消息對鄭開生來說不亞于晴天霹靂，他不禁萬分痛苦。這個時候，財主家卻派人來到制傘作坊，要在鄭開生這里定做婚禮當(dāng)天用的紅油傘。同時紅油傘還要作為新娘的嫁妝，留在新郎家。
將紅油傘作為嫁妝是當(dāng)?shù)氐囊环N習(xí)俗，含早生貴子、多子多孫的意思。
鄭開生由此想到一個破壞小姐婚禮的主意，他費盡心力做出一把紅神，趕在婚禮的前三天交給喜娘。
到了婚禮那天，場面十分熱鬧，喜娘打開鄭開生制作的紅神，撐在新娘子的頭頂。新娘子上了花轎之后，喜娘帶著紅神一直跟到新郎家，婚禮結(jié)束后，紅神就作為嫁妝留在了富戶家。
夜晚來臨，新郎在前頭應(yīng)對客人，小姐坐在新房里，頭上蓋著描金繡鳳的紅蓋頭。外面的喧鬧聲襯得新房十分安靜，那把紅神就放在新房的柜子上。
新房外簇?fù)碇鴰讉�看熱鬧的孩子，他們小聲嬉笑著從貼著喜字的窗戶往里探頭，他們看到，本來安靜端坐的新娘子突然一把掀開蓋頭，美麗的面孔帶著森冷的笑意，她起身走到柜子前，在里面大肆地翻找著什么東西，最后她拿出一把剪刀，用剪刀在指尖上猛地一劃，鮮紅的血頓時滴滴答答流了滿地。她似乎非常滿意剪刀的鋒利，手執(zhí)剪刀一步步往門口走去。
看熱鬧的孩子被小姐的表情嚇住了，一個最小的孩子突然“哇”地哭了起來。
哭聲驚動了小姐，她扭頭向孩子們看去，露出一個非常嚇人的笑容，孩子們立刻逃離了窗口，一窩蜂向著前院跑去。
第二天，大半個縣城的人都知道有個剛嫁入夫家的婦人，在喜宴上把新婚丈夫捅成重傷。捅完了人，這個婦人又拿著剪刀想要自盡，卻被喜宴上的人制住，現(xiàn)在正關(guān)在柴房里。
新郎官現(xiàn)在仍然半死不活，新郎的父親大怒，要將小姐交給當(dāng)?shù)鼐焓鹬巫�。小姐的父親雖然恨女兒鬧出這一出，但畢竟舍不得女兒真的去死，最后賠進(jìn)了半個身家，才將小姐弄了出來。
小姐回家后一直以淚洗面，父親問她為什么要刺傷丈夫，她也說不清。小姐回家一段時間后，漸漸變得愈來愈古怪，有時連父母家人都不認(rèn)得，總是說些奇怪的話、做些奇怪的事。父母將原因歸咎于小姐受了刺激，他們將她關(guān)在屋子里，請了許多大夫為她治病。
可是小姐的病卻越來越嚴(yán)重。她有時整日坐在梳妝臺前梳頭，一梳就是一天，有時站在窗前對著空氣說話，時而嬌羞，時而嬉笑，就像陷入情網(wǎng)的女子。她的表現(xiàn)讓父母十分驚恐，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關(guān)于小姐婚宴弒夫一事，縣城里眾說紛紜。只有鄭開生知道真相，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布下的一個局。
他耐心地等了一個多月，看到一切都達(dá)到了他要的效果，就拿出那把他賄賂了新郎家下人偷出來的紅神，帶著去了小姐家。
小姐當(dāng)然不是鄭開生想見就能見的，不過鄭開生說他能治好小姐的病，就被請進(jìn)去了。
鄭開生要求單獨給小姐治療，若是從前，這個要求絕對不能被獲準(zhǔn)，可是小姐現(xiàn)在的模樣讓家人絕望，只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
鄭開生單獨和小姐待了差不多一個時辰，誰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是小姐卻真的變好了。財主給了鄭開生許多錢，以酬謝他治好了小姐�？舌嶉_生卻不是為了錢才做的一切，但是他知道，現(xiàn)在火候還不夠。
小姐的病一好，財主就又開始給小姐物色丈夫，可是因為發(fā)生了先前的事，小姐的丈夫并不好找，最后財主相中了兩個人選，一個是為他打理生意的年輕掌柜，一個是住在外縣、與他們家家世相當(dāng)?shù)娜思摇?
可是還沒等財主做出決定，小姐再一次犯病了。
財主急忙叫人請來了鄭開生，鄭開生看了小姐后，裝作十分為難的樣子。他表示，上一次為小姐治病，他用的是普通的方法，可是小姐再次發(fā)病會比上次更加嚴(yán)重，只能用特殊的方法治了。
財主急不可待地讓鄭開生給小姐治病，鄭開生說這次想治好小姐，必須解開小姐全身的衣服，和他赤裸相對，他才可以施救。
民國時期，男女之防雖然沒有古代那么嚴(yán)重，但是一個未嫁的女子還是不能在男人面前赤身裸體，被人知道，那就跟失去貞操是一樣的。
鄭開生突然對財主長揖到地，他說愿意娶小姐為妻，那么，不管怎么治病都沒問題了。
財主并沒答應(yīng)鄭開生，但鄭開生心里并不著急，他知道財主肯定還會回來求他。果然，過了七八天，財主就派人請鄭開生前去為小姐治病。
鄭開生如愿地娶到了小姐。婚后，小姐的病也好了。雖然小姐對鄭開生并不滿意，但是既已嫁做人婦，只好認(rèn)命。
可是，鄭開生為什么有那么大神通？
原來，老師傅留給他的筆記中，“入神”其實有兩種法門，一種救人，一種害人。鄭開生為了娶到小姐，用了害人的法門。
鄭開生用錢賄賂了警察署的人，買下一個明顯被冤枉、判了死刑的女人的心頭血。買下血之后，他將一枚紅棗浸泡其中，還放入藥物使血液不能凝固。紅棗浸足十四天，吸飽了其中的陰氣，剝?nèi)椚猓涣魲椇藘�，再將棗核兒浸入烈酒之中幾天，取出棗核兒還要在上面刻一些紋飾，最后放入傘柄和傘頭的交接處。
其實解救之法很簡單，取出棗核兒磨成粉給小姐吃掉就行。鄭開生第一次給小姐吃了一半棗核兒粉，第二次全部給吃了，所以小姐的病就好了。
小姐嫁給鄭開生之后，夫妻倆的感情并不和諧。小姐瞧不起鄭開生的出身，經(jīng)常借故跟他吵鬧，還時常回娘家，一住就是一個月。
鄭開生心里也很懊惱，不過小姐是他用盡心力才娶回來的，他對小姐諸多忍耐。后來事情有了轉(zhuǎn)機(jī)，小姐懷了身孕，十個月后，生出一個男孩，鄭開生十分欣喜。
就在他以為小姐回心轉(zhuǎn)意的時候，小姐卻和財主先前看好的年輕掌柜私奔了，還卷走了他大部分財產(chǎn)！他到財主家要人，卻被財主家的奴仆打了個半死。鄭開生到頭來只掙到了一場空，他深深覺得用害人之術(shù)害人，到頭來只能害人害己。所以就將筆記毀掉，安分守己地做傘、養(yǎng)兒子。
后來時局大亂，鄭開生將制作的最后一批傘捐給了百姓，然后關(guān)閉了制傘作坊，和兒子一起回到鄉(xiāng)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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