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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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性失憶?醫(yī)生可不這樣看。
醫(yī)生說,林宇非的情況非常復(fù)雜!皬尼t(yī)學(xué)上講,暫時性失憶多是由于大腦受到外界的劇烈碰撞而造成了腦積血,血液淤滯形成血塊,血塊壓住部分記憶神經(jīng),從而導(dǎo)致失憶。然而現(xiàn)在的問題是,他的大腦看不到任何創(chuàng)傷!贬t(yī)生對喬娜和子彤說,“與之相反的是超憶癥。簡單說,超憶癥就是具有超強的記憶力。如果說遺忘是一種能力,那么具有超憶癥的那些人,就是失去了遺忘的能力。他們能夠?qū)⒂H身經(jīng)歷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五年前的事、十年前的事、二十年前的事……具體到任何一個細節(jié),任何一個瞬間……”
“那您認為他能夠恢復(fù)記憶嗎?”喬娜不禮貌地打斷了醫(yī)生的話。她對“超憶癥”可沒有絲毫興趣。
子彤卻想起冷馨。冷馨對那個雨夜切膚刻骨的記憶,對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個瞬間的記憶,也許就是醫(yī)生所說的“超憶癥”吧。
“這個很難說!贬t(yī)生對喬娜說,“像他這種情況,有幾天恢復(fù)的,有一兩個月恢復(fù)的,也有一兩年恢復(fù)的,甚至有一輩子也恢復(fù)不了的!
“一輩子也恢復(fù)不了?”喬娜大吃一驚,“他就這樣永遠傻下去?”
“他只是失去記憶,不是傻。傻與失憶,是兩個概念……”
喬娜瞅瞅子彤,不再說話。還能說什么呢?距林宇非出事已經(jīng)整整一周,他卻仍然把八百萬忘得一干二凈。
—忘了,就等于沒有。窮人與富人的差別,似乎不在于物質(zhì),而在于精神。實際中沒有,精神中有,也是沒有;實際中有,精神中沒有,還是沒有。
喬娜突然產(chǎn)生一種預(yù)感:她和林宇非,也許將永遠失去這八百萬。
她將擔(dān)憂跟子彤說了,子彤說:“咱們可以求助警察。”
“怎么求助?”
“通過林宇非的手機號碼,調(diào)出近來的通話記錄!弊油f,“這樣就能找到長臉。找到長臉,就好辦了!
喬娜想了想,說:“這樣似乎不行。你想,咱們對長臉這個人一無所知,萬一他得知宇非現(xiàn)在失去記憶并且可能永遠失去記憶,想昧下這筆錢,怎么辦?他或許這樣說,根本就沒有這檔子事;蛘哌@樣說,那本就應(yīng)該是他的錢—幾年前就應(yīng)該是他的錢—宇非曾借過他八百萬,所以那天宇非不是把錢交給他保管,而是在還他的債。別說沒有這種可能啊!且不說人心隔肚皮,在八百多萬面前,神仙也會動心。再說,就算他說了實話又能怎么樣?以宇非那點小破膽,敢接?宇非會搖著頭說,這不是我的錢。于是乎,長臉再把錢拿回去。打草驚蛇,接下來,長臉該怎么辦?他會想盡辦法破解密碼,將錢取出,然后遠走高飛。最嚴重的可能,長臉懷揣八百萬卻取不出現(xiàn)金,怎么辦?只能從宇非這里想辦法。比如混進醫(yī)院,瞅個機會偷走宇非的身份證,將卡掛失,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身份證送回來,幾天以后,那筆錢就成了他的,宇非就真的變成窮光蛋,而可憐的我們會以為他的八百萬還在;蛘吒纱鄬⒂罘菗镒,嚴刑拷打,逼他回憶出卡的密碼,取光卡上的錢,干掉林宇非,銷尸滅跡;蛘哌B咱倆一起抓去,鎖在小黑屋里,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直到達到目的。最后,先奸后殺……”
“不會吧喬姐?”子彤盯著她上下翻飛的嘴唇,說,“宇非得失憶癥了,你得臆想癥了?”
“總之不能報警!眴棠壤^續(xù)夸張著表情,“太可怕啦。”
子彤認為她在說謊。事情絕不會像她所說的那樣復(fù)雜和可怕,她也絕不會相信事情會發(fā)展到那樣復(fù)雜和可怕。她拒絕報警只有一種可能,她不想讓林宇非擁有八百萬公之于眾。
換句話說,她不想她和林宇非兩個人擁有的八百萬公之于眾。
她開始求助朋友。手機里翻啊翻啊,終于找到一個看似能幫上忙的。將電話打過去,問對方是否認識比較有名的腦方面的大夫或者專家,那個人說“稍等幫你找找”。然后那個人給另一個人打電話,問他是否認識比較有名的腦方面的大夫或者專家,對方說“稍等幫你找”。再然后,那個人又將電話打給另外的一個人。大約一個小時以后,喬娜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說:“我是北京賀小強,咱倆五年以前見過一面。請問你認識比較有名的腦方面的大夫或者專家嗎?”
專家雖然沒有找到,喬娜卻在北京多出一個熟人。喬娜存下他的電話,心想也許用得上。
林宇非開始掉頭發(fā)。早晨醒來,腦袋下的枕頭變成脫毛的刺猬。醫(yī)生為他看過,說沒有大問題,脫發(fā)的原因也許是心理壓力太大。子彤于是為他擔(dān)心起來—別看林宇非整天嬉笑怒罵,但他心里,肯定焦躁。一覺醒來,幾年時間過去,周圍的一切全都變了樣子,自己莫名其妙地多出八百萬卻又不知這八百萬現(xiàn)在何處,這樣的事情,無論讓誰攤上,都會瘋掉。
心中對喬娜,進一步不滿起來。似乎在她心里,患病的林宇非遠不如八百萬重要。每天只要得閑,喬娜便會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坝罘悄隳芟肫痖L臉嗎?”“宇非你晚上有沒有夢見一串?dāng)?shù)字?”“如果現(xiàn)在給你三百萬,你會選擇存進哪家銀行?”她甚至弄來一沓或真或假的銀行卡,一張張展示給林宇非看,問他感覺哪一張更熟悉,哪一種更親切。銀行卡擺在床頭,林宇非像小孩子擺弄一堆看圖識字卡或者拼圖一樣排列組合。他抓耳撓腮,硬是哪一張都不喜歡。子彤一張張翻過去,她看到中國工商銀行卡、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卡、中國建設(shè)銀行卡、中國人民銀行卡、中國銀行卡……北京銀行卡、天津銀行卡、上海銀行卡、南京銀行卡、寧波銀行卡、溫州銀行卡、重慶銀行卡、哈爾濱銀行卡、青島銀行卡、德州銀行卡、濱城銀行卡……花旗中國銀行卡、匯豐中國銀行卡、渣打中國銀行卡、香港匯豐銀行卡、荷蘭銀行卡、巴黎銀行卡、歐力士銀行卡、瑞士銀行卡、德意志銀行卡、蒙特利爾銀行卡、滿地可銀行卡……甚至還有印了玉皇大帝頭像的天國銀行卡!別說林宇非,任何人看到這些東西都會暈上半天,眼前發(fā)黑,從此不得安寧。
子彤跟喬娜商量能否換一種方法,比如改逼問為啟發(fā)。喬娜說你認為我是在逼問?子彤說:“雖然你語氣委婉,可是你的眼神里,分明藏了烙鐵、竹簽、鎖鏈、老虎凳和辣椒水!币估飭棠认胂,子彤說得似乎也有些道理。其實她也想溫柔,卻就是溫柔不起來。醫(yī)院里的林宇非每一天都在花錢,他口袋里的那點現(xiàn)金,接近告罄。
現(xiàn)在,他的大多數(shù)花銷,全都是喬娜的。守著一個高富帥,卻每天都要往他身上貼錢,喬娜自嘆“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每天晚上,呂嘯都會給子彤發(fā)來短信。他說他想她了,讓她早點回來。子彤說她玩得正高興,還得待上幾天。她沒有跟他提起林宇非的事情,她覺得既沒有必要,也不好解釋。怎么解釋呢?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男人突然之間失去記憶,她和這個男人的女友沒黑沒白地輪流照顧他,啟發(fā)他,逼問他,這算哪門子事呢?這事要被呂嘯知道,不瘋掉才怪。
倒是冷馨的電話給她欣慰。冷馨說她與江岸的婚期已經(jīng)安排好了,現(xiàn)在只要有時間,她就會拽起江岸滿城瘋轉(zhuǎn),為那天的自己選擇一件合適的婚紗。
“你說我穿什么樣的婚紗好看?”冷馨問她,“直身的?齊地的?小拖尾的?大拖尾的?吊帶的?抹胸的?素面的?泡泡袖的?白色的?粉紅色的?寶藍色的?銅金色的?”不過幾天時間不見,幾乎對婚紗一竅不通的冷馨儼然成為一個婚紗行家。
子彤說:“你身材那么好,穿什么都漂亮。”
冷馨說:“子彤你早點回來吧!早點回來,幫我挑一件合適的婚紗,為你挑一件合適的小禮服!
子彤說:“小禮服什么意思?”
冷馨說:“你是伴娘啊。”
子彤說:“我盡量吧。”
那時她正坐在林宇非的面前,看林宇非將一堆銀行卡擺出一個圓拱門的造型。聽她掛斷電話,林宇非饒有興趣地盯著她的臉看。“男朋友催你回去的話,就回去吧!彼f,“反正再過幾天,我就要出院了!
“可是你還沒有康復(fù)!
“那也得出院。萬一一輩子都不能恢復(fù)呢?總不能一輩子都賴在這里。再說,現(xiàn)在我是腦殘,又不是體殘!
子彤突然想,也許,她真的該回去了。
她從坤包里翻出一枚硬幣。那枚硬幣本該屬于林宇非。她讓硬幣往桌子上一彈,硬幣飛快地旋轉(zhuǎn)起來。她對林宇非說:“猜它停下來的時候,哪一面朝上?”林宇非說:“你可真夠無聊!弊油f:“三次全猜中,我就留下來;只要錯一次,我就走!绷钟罘钦f:“菊花!庇矌磐O聛,果真菊花面朝上。子彤重新將硬幣旋轉(zhuǎn),說:“再來!绷钟罘钦f:“一元!庇矌磐O聛,果真一元面朝上。子彤第三次旋轉(zhuǎn)硬幣,說:“最后一次!绷钟罘且贿呁嬷你y行卡拼圖,一邊說:“豎立。”子彤白他一眼,為他的不認真,為他的故意猜錯。然而,桌子上的硬幣卻一邊旋轉(zhuǎn)一邊移動,最后竟搖搖晃晃地靠上水杯。
豎立!
子彤笑了。她認為林宇非根本不是人了。他是先知,是神,是魔鬼。
失去記憶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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