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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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說,她最多還有半年的時間。這么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已經(jīng)給任茜判了死刑,不但如此,它仿佛也給任之初判了無期徒刑。
他看著妹妹日漸消瘦的憔悴面容,看著她被癌癥晚期的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心里像被千萬只螞蟻啃噬一般疼痛,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她去死……
那年的陽春四月天,任之初寸步也沒離開過任茜,他一直守在醫(yī)院的高級病房里,忍著內(nèi)心的苦痛,溫聲哄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everything is gonna be alright.
到了五月初,任茜的主治醫(yī)師說她的情況有所穩(wěn)定,如果堅持放化療,也許有希望將生命延續(xù)到明年冬天。
直到這時,任之初才明白,當(dāng)一個人陷入絕望,哪怕眼前出現(xiàn)一絲絲明朗的幻覺,都會令他幸福無比。醫(yī)生的那句話給了他莫大的動力,他竟傻到開始相信,只要熬過今年,他的妹妹就能活下去,他們就會有下一個十年,二十年。
可他忘了,他從來都不是幸運的寵兒,任茜也不是。
六月上旬,沽川進入漫長的梅雨季節(jié)。都說水是生命的母親,可任茜的生命卻在這樣連綿的雨水里走向了永久的衰竭……
她是在六月十日那天去世的,任之初永遠都記得,和她同齡的孩子都開始享受高考結(jié)束后的漫漫暑假,而他的妹妹卻合上雙眼,從此再不問這世間的幸與不幸。
她的苦痛結(jié)束了,那是她幸運的開始;而他的苦痛卻從此開始,成為此生所有不幸的源頭,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泛濫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送走了妹妹,任之初像是一夜間長大,而他骨血里的那些溫和與儒雅,全都被歲月的磨難蒙上了一層刺骨的冰霜。也就是從那時起,他開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也開始明白了人情冷暖、世事冷漠的含義。
這座城市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鋼筋牢籠,壓得任之初喘不過氣來。
他患了嚴(yán)重的自閉癥,不愿與任何人見面,不想理會那些雜七雜八的來電,甚至害怕一個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躲了起來,躲到了糖坊街的爛尾小樓里。
也因此,才有了五年前沽川煙雨朦朧時,他與金鈺最初的相遇。
香煙與梅子酒的氣息仍然在他們之間輕輕縈繞,講完這些陳年舊事,任之初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濕潤了眼眶。
他緩慢吐著煙圈,視線落在窗外的夜景上,若有似無地嘆息了一聲。
“總之,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他低聲說。
金鈺抿了抿唇,很想給他一個充滿安慰與疼惜的擁抱,卻又覺得自己并沒有立場去做這種親密的舉動。
她有些不知所措,沉默良久,只是輕輕握住他的手,將她珍藏了許多年的箴言送還給他:“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任之初聽見她用自己當(dāng)年的話反過來安慰他,不由得微微笑起來,與她打趣道:“你還真是長大了,都學(xué)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她明明是關(guān)心他,怎么能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來形容?金鈺暗暗一哂,在心里嘲笑任之初的語文是看門大爺教的。
不過,經(jīng)他這么一打岔,剛才沉悶的氣氛倒是緩和了不少。
她歪著腦袋打量眼前的男人,也說不清心里頭是個什么滋味。每次她替他著急,他自己都是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現(xiàn)在也是。
她聽他講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聽得心疼極了,只后悔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點兒走進他的生活里,陪伴他一起度過那些難關(guān)。反觀任之初,卻平靜得像是一位說書人,在繪聲繪色地講述別人的故事,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瀾。
望著他英俊的眉、明朗的眼,金鈺覺得自己心跳的節(jié)奏又有些亂了。
曾經(jīng)她想,這個男人生得這么好看,就算脾氣古怪了點兒,也還是個很有魅力的人。而現(xiàn)在,他連古怪的脾氣都有了令人心疼的理由,于是,她真的再也想不出自己還有什么理由不在乎他……
這場命中注定的單相思似乎從五年前就悄然開始了,那么,渺小如她,哪有力量去抗拒這樣的命運?
她有些認(rèn)命地苦笑一下,又想起剛才他說的“自閉癥”,不由得好奇地問道:“你那時候應(yīng)該很不愿意看到陌生人吧?”
任之初淺淺地皺著眉頭,說道:“豈止不愿意,簡直是深惡痛絕!
“那為什么我總能在‘樹洞’見到你?你應(yīng)該知道我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那里吧……”
“知道,就是去找你的!
他回答得理所當(dāng)然,她卻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找我?為什么呀?”
任之初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仿佛陷入了某種渺遠的回憶里,良久才回答說:“因為你……很像茜茜!
金鈺想起了韓劇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的“撞臉”橋段,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蛋,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地說:“竟然真的有這樣的事兒啊……”
任之初無語地看她一眼,“不是長得像,茜茜比你好看多了。”
“……”金鈺深深覺得自己的長相又躺槍了,連帶著金家的遺傳基因都跟著她一起承受了莫須有的惡意。
回憶起當(dāng)時,任之初的唇邊不自知地帶了一點笑意:“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不知愁的小胖丫頭,一個人就敢跑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手里大大咧咧地拎著幾罐可樂,還耍小聰明,騙我說還有其他同學(xué)要過來!
金鈺知道當(dāng)年的自己簡直傻到姥姥家了,此時聽他這樣直白地講出來,羞得臉蛋通紅,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當(dāng)年人傻膽大的時候想什么來著?”他好笑地瞧著她,“這會兒倒是知道害臊了!
金鈺無言以對,索性裝沒聽到他的揶揄。
他沒再數(shù)落她,又繼續(xù)回答她剛才的疑問:“當(dāng)年你和茜茜的性格,真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她犯傻的時候也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還不讓人批評,一說就翻臉。只不過后來,她……”
任之初說不下去了,他想到的,是臨終前的任茜。那時,她飽受病痛折磨,已經(jīng)變得很懂事很懂事,曾經(jīng)的天真一去不復(fù)返,統(tǒng)統(tǒng)化作對生命的渴望與追求。她變得那么堅強,堅強得簡直不像他記憶中的茜茜。
“什么都別說了,我都能明白……”金鈺不忍他難過,也不顧什么矜持不矜持了,一雙小手溫柔地覆在他的手上,一不小心就將徘徊在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我知道,我怎么也沒辦法替代她,但不管怎么說,你畢竟還有我陪著你!
任之初深深地凝望著她,什么都沒說,只是緊緊、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金鈺有些茫然,她也不知道任之初現(xiàn)在對自己到底是怎么個態(tài)度。
那天在糖坊街,他們開誠布公地承認(rèn)了五年前的相識舊憶,她本以為在工作中相處起來多少會有點兒和以前不一樣,可實際上并沒有。
星期五,臨近下班時分,金鈺仿佛已經(jīng)感受到周末在召喚,工作上不自覺地就有些松懈。
任之初剛剛結(jié)束一個視頻會議,摘掉耳機轉(zhuǎn)頭一看,恰巧就瞧見了她正在刷微博,登時就橫眉立目地說:“金鈺,你干什么呢?”
“……呃!”金鈺本來是想把窗口最小化的,手一抖點錯了,直接打開了一個惡搞視頻,霎時間,最炫民族風(fēng)的調(diào)子撲面而來……
她尷尬得恨不能辭職謝罪,可她又著實沒這個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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