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死去的理想,依然是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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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歐是全世界女性參政比例最高的區(qū)域,瑞典議員中40%是女性,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在任的22位內(nèi)閣部長當中有10位是女性的局面,其中最具人氣的就是安娜·林德。
我曾有幸采訪了這位杰出的女性,也了解到她的政治理想。
當我們的采訪團隊到達安娜所在的辦公處世襲王子宮,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宮門口竟然沒有衛(wèi)兵站崗,甚至連保安也沒有。
要知道,在國內(nèi),所有國家部委機關大樓都是由武警把守,沒有證件任何人都不能隨意出入;而瑞典的外交部就和普通寫字樓一樣,各色人等走進走出,私家車隨便停放,把宮門口圍了個滿滿當當。
于是我們異常順利地進入了瑞典外交部,見到了我的采訪對象。
生于1957年的安娜·林德,長著一張女學生的臉,淡金色的頭發(fā),紅潤的膚色。她是瑞典政壇冉冉升起的明星,人們預測她是未來的首相人選。
我采訪她是在她手下一名官員的辦公室中,因為他剛剛做了父親,正在休“產(chǎn)假”。
“記者們總是問我同一個問題:在有兩個孩子的情況下,你是怎么做好外交部長的?我的男同事們從來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我認為今天的女性不再需要在事業(yè)與家庭間做任何選擇。我們兩者可以兼顧。同時我堅持讓自己的男同事也一定要休‘產(chǎn)假’,回家去給孩子換尿布!”面對職場女性經(jīng)常遇到的家庭事業(yè)兩難問題,安娜·林德如是說。為了下班能早點回家,凡是與工作相關的聚餐,安娜都傾向于參加午餐而非晚餐,因為這樣就可以回家跟老公和孩子們吃晚飯。
母親節(jié)那天,丈夫和兩個兒子一起給她做了美味的煎魚三明治,還送了她很多張畫,多到墻上都掛不下了。說起這些,安娜的臉上浮現(xiàn)出滿足的笑容。
一個世紀以來,瑞典以中立、不結盟的國策避開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荼毒,并迅速發(fā)展成為一個富裕、安定的國家。但在全球一體化的趨勢下,特別是歐盟的影響,一向獨善其身的瑞典也必須更多地參與國際事務,在這方面,安娜·林德是最主要的推動者。
這位以平民性和堅持原則著稱的女政治家,其時正在積極推動瑞典加入歐元體系。
當我問到“是否擔心因積極推動加入歐元體系而造成個人政治資本損失”時,這位女政治家毫不含糊地回答:“在這個問題上,我的觀點從不會因為個人得失而改變!
看來她對最后的結果充滿期待。而在那個時期的我,也正在期待我的陽光衛(wèi)視能有個好的結果——因為一些原因,陽光衛(wèi)視的經(jīng)營已經(jīng)舉步維艱。
當時的陽光衛(wèi)視鋪設的大攤子,就像一個永遠吃不飽的巨人,等待大量資金的填充。面對嚴峻的商業(yè)形勢,吳征不斷進行各種嘗試:幾次預算削減和人員遣散、撤掉香港的3000平方米的演播中心⋯⋯即使這樣,陽光衛(wèi)視的資金漏洞依然無法填補。有時候,吳征剛通過資本運作爭取一部分資金進來,就立刻被頻道運營消耗得一干二凈。
為了解決資金上的危機,吳征曾反復勸說我,是不是可以引進一些純娛樂類的節(jié)目,減少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這樣不僅可以增加廣告收入,還可以很大程度上降低陽光衛(wèi)視的成本投入,畢竟做紀錄片的成本太高了。
可在我看來,如果把陽光衛(wèi)視打造成既娛樂又人文的“大雜燴”,那還不如不做。
該來的終究要來,當陽光衛(wèi)視的經(jīng)營局面已到了最后的臨界點時,吳征和我進行了一次理性的長談。
他語重心長地說:“一定要把陽光衛(wèi)視的控制權轉讓出去。目前的陽光衛(wèi)視僅次于鳳凰衛(wèi)視,還有著一定量的節(jié)目和美譽度,如果讓別人來經(jīng)營,可能會做得更好。你為什么一定要把它攬在自己懷里,讓它老是像現(xiàn)在這樣吃不飽?”
堅持,還是放棄?
此時的我在心靈深處反復進行著“殘酷的現(xiàn)實”與“純粹的理想”之間的多輪交戰(zhàn),放棄陽光衛(wèi)視,就好像放棄了自己養(yǎng)育多年的孩子,真的是萬分難舍。
但人的一生,總會面對幾次痛苦的取舍和抉擇,人們往往很明確抉擇之后會失去什么,而對于抉擇之后所能得到的,卻要等待命運來揭曉。
為了讓自己下這個決心,我找到了香港的一位投資者,懷著矛盾的心情問:“你說,從投資者、股民的角度來說,是不是大家都希望我離開這個上市公司,轉給更好的經(jīng)營者?”
這位投資人誠實地回答:“是的!
2003年6月的一天,我最終做出了自己的決定,退出衛(wèi)星電視的經(jīng)營。
就在那年的9月11日,正在出差路上的我,收到了一則消息:2003年9月10日,瑞典外長安娜·林德在斯德哥爾摩市中心一家百貨商場購物時遭持刀歹徒襲擊,因傷勢過重于次日去世。
簡短的一則通訊,讓我震驚不已。
我怎么也不會想到,三個月前,這位美麗、干練的女外長還和我談笑風生,可如今卻是陰陽兩隔;叵肫鸢材认蛭颐枋稣煞蚝秃⒆觽円黄饎邮种谱鞫Y物和三明治,為她慶賀母親節(jié)的幸福眼神,我不禁為她的親人們?nèi)绾纬惺苓@樣殘酷的打擊而擔心不已。為了撫慰親人對安娜的思念,作為全球最后一個采訪安娜·林德的電視媒體,《楊瀾訪談錄》特別復制了專訪安娜的光盤,郵寄給了瑞典外交部,希望轉送給安娜的親人們。
人常說世事無常,生命在這難以料想的無常中是如此的脆弱,而世事又總是滲透著冷峻和無情。就在安娜·林德遇害的第四天,瑞典全民公決結果公布:拒絕采用歐元貨幣。自此,這個原本可能成為安娜·林德一生最大的政治遺產(chǎn),足以留名青史的金融改革計劃,也隨著她的離去煙消云散了。
死亡的理想仍然是理想,它與心靈的映照永遠不會死亡。也許只有這樣,倉皇的世界才會增添一份如陽光般溫暖而強大的力量。理想者總是以這樣的方式去撩撥內(nèi)心不滅的火,誰知道這其中是否也存在無法控制的因素。面對強硬的無奈,強者和凡人的選擇并沒有本質的區(qū)別:要么承認自己的局限,要么埋怨世事的無常。
我選擇了第一種,承認自己的局限,也承認自己的失敗。但幸運的是,我曾傾力付出,也并未真正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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