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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

她開始為自己做飯，不是單純地果腹充饑，而是很用心地去烹飪。

在涼霧流動的清晨，去菜市場買新鮮的菜蔬，寄放到冰箱里，然后在燈火輝煌的黃昏，系上圍裙，慢慢地?zé)跻诲佈蛉鉁�。肥美的菌子，青翠欲滴的蒜葉，食物交雜的香氣氤氳在小屋子里。玻璃上霧氣蒙蒙，她一手拿著湯匙，一手捧著書，頓覺生活鮮美。

窗外的樹葉，落了一次，又長了一次。她撿了一枚做書簽，在上面寫下顧城的句子：一個人，應(yīng)該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凈。

不覺間，來到這座城市已有三年。樹葉落了又會長出新的，身體里的心死去一次，也會生出新的。

這個城市的冬天，是出了名的濕冷難熬。夜間，她煮了花椒水泡腳，據(jù)說可以祛除風(fēng)寒，雖然見效很慢，但只要堅持，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這是一位老中醫(yī)告訴她的，她相信。

還有艾灸。每天入睡前，折一段艾條點(diǎn)燃，放在灸盒里面，再把灸盒綁到膝蓋上。帶著植物香息的熱流可透過皮膚，滲入骨髓，關(guān)節(jié)的疼痛真的舒緩了許多，后來竟?jié)u漸察覺不到。

艾條是老中醫(yī)親手制作的，陳年的大葉艾，收斂了燥氣，碾成細(xì)細(xì)的艾絨，加入藥粉，用桑皮紙裹緊，卷好，再用糨糊封存。

她曾親眼見證，老中醫(yī)用艾灸的方法幫一位姐姐糾正了胎位，讓其順利分娩出白胖、健康的小嬰兒。

那位姐姐，是她在這座城市認(rèn)識的第一位朋友，曾在殯儀館工作，有一雙極溫柔的手。有一段時間，她失眠得厲害，姐姐來看她。她躺在床上，姐姐的手指肚滑過她的太陽穴，猶如春水漫過心尖。那一刻，她閉上眼睛，突然覺得人世間好像有什么東西被自己遺落了，就在這寂靜之中，在獨(dú)自面對世界之時。

這幾年，她也不是沒有過感覺寂寞的時刻。

比如，夜間摸索著起來倒水喝，聽著水在喉管里“咕咚咕咚”流動的聲音，沉悶又清晰，覺得微微的寂寞。

比如感冒時，蜷縮在被子里，想起工作中的被刁難，生活中的被辜負(fù)，心里冷寂一片。

比如在深夜歸家的出租車上，年輕的司機(jī)給她點(diǎn)了一首歌，叫《三十歲的女人》，讓她聽到潸然淚下。她記得那個司機(jī)的樣子，側(cè)影清秀，聲音略微沙啞�？沙鞘心敲创螅�她再也沒有遇見過他。那夜的情景，像一個美麗的夢。

有一段時間，她喜歡上一檔網(wǎng)絡(luò)電臺的情感節(jié)目。主持人的聲音很好聽，清甜，不讓人討厭的曖昧，還有一絲絲韌性，在暗夜里向耳膜傳遞著愛情的訊息——“我回憶完關(guān)于你的一切，猶如去赴最后一個與你的約會，而后天南地北，再不可能翻開。這幾筆寫完后，我就要鉆進(jìn)被子里面再夢一場，希望依然蕩氣回腸，有笑有淚�！�

她回味了很久，卻到底還是覺得寂寞，好像站在真實(shí)又無法觸及的風(fēng)中，兩手空空。

但生而為人，就具有天生的修復(fù)能力，就像身體里的細(xì)胞有著強(qiáng)大的再生功能，這是一種防御的本能，也給你自愈的力量。

誰的生活不是百煉成鋼？誰的愛情不是久病成醫(yī)？你曾賜予我的軟肋在這時間與思念的熔爐里，千錘百煉，也終成鎧甲。

后來，她不再失眠，也盡量不熬夜，不讓自己生病。好好吃飯，愛惜身體，天冷了就加衣，工作到再晚也要堅持泡腳，做艾灸，然后敷一張面膜，讓自己活得更體面一些。

一個人的狀態(tài)，沒有那么完美，也沒有那么糟糕。如同一只兩棲動物，在茫茫人海的外界，或是自成島嶼的公寓，在世界與個人之間，她已經(jīng)可以游刃有余地切換。

如此，一年，兩年，三年，或許，更久。

好在，二十七八的年紀(jì)，她的心里留存著少女的純潔，也早早獲取了中年的自持，能夠溫柔地愛著自己，也可以坦蕩地應(yīng)對這個世界。余生漫漫，能和值得珍愛的人共度，是福氣；若只能一人獨(dú)享，也不會有什么遺憾。

夜色寂寥，窗外飄起雪花，有冉冉的光斑，浮動在房間里。她倚在床頭，想到圣誕節(jié)又快來臨，明天要去商場給一個可愛的小朋友挑選禮物，也是一件愉悅的事情。

或許不久，又或許很多年后，她也會遇到一個人，他們之間，沒有轟轟烈烈、山盟海誓的過去，卻有踏踏實(shí)實(shí)、山明水秀的未來。每一個夜晚，都會擁抱著入眠；每一個清晨，都在期待中蘇醒。他們一起為生活打拼，為彼此加油鼓勁，一起吃飯、旅行，像舊友一樣談心。如果還沒有老掉牙，就生個可愛的孩子，等他長大后，還可以跟他講爸爸媽媽的故事……

夜?jié)u深，她伸手熄了臺燈，給自己掖好被子，就這樣想著，篤定又安然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