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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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琮剛到此沒幾日,南朝頻頻勝利的消息就堆滿了她的桌子,這日聽說北朝軍隊戰(zhàn)敗,逃入了避天谷,她當即就驚得跳起來。
那可是個只進不出的地方,并且到處都是料峭的山石,沒有食物來源。逃入避天谷,這不是自尋死路嗎?誘敵深入也不是這樣玩的吧?雖然敗了這么多場,可那也是數(shù)萬活生生的人啊!
她坐不住了,卻不能明目張膽地去當援兵,只能摩拳擦掌露出一副極想爭功的樣子:“奶奶個熊,不能讓他們跑了!打到他們老巢去!揚我們南朝國威!”
“大人,您是我朝的探花郎,是讀書人,文雅點�!�
她:“……”
陽琮轉向那個表情木然的人:“你說,讓北朝軍隊全軍覆沒,這是多大的軍功?夠讓我升個幾品?”
“大人如此冒進,恐怕不進反退。”
陽琮怒:“大人我好歹也是讀過萬卷書、行過萬里路了,區(qū)區(qū)北朝幾萬軍隊,能奈得了我何?快,給我備上數(shù)千兵馬,我要給他們個迎頭痛擊!”
“大人�!�
陽琮拿過放在一邊當擺設的長劍,作勢要拔出,道:“誰阻攔我加官晉爵,我就和他拼命!”
“小的只是想提醒大人,這把劍您拿反了�!�
“……”陽琮訕訕道,“怪不得我拔不出�!�
涂大人慢條斯理一板一眼地說,“敵方可是有三四萬的兵馬,大人確定數(shù)千的兵馬能夠勝得了他們?”
“困住幾日,不就成了?”
“那大人去吧�!�
“嗯?”陽琮錯愕,竟沒想到如此就說服成功了,她幾乎沒有任何阻攔地就獲得一支五千人的軍隊。轉念想想,自己雖在皇帝眼里是解悶良物,但在外人眼里便是御前紅人了。如此身份平日里沒有頤指氣使的,如今偶爾提出一次愿望,那些人難得找到一次巴結機會,自然也要滿足滿足她,免得她跑去告黑狀。
避天谷四面環(huán)山,僅有一條四米寬的小道通入。山巒陡峭,時不時地有碎石從上面掉下來,若是有人馬留在上頭打伏擊,倒是不錯的。
陽琮帶著五千精兵,雄赳赳氣昂昂地進了避天谷。北朝的軍隊困在此地已經(jīng)三天了,即便是精銳之兵,也差不多被磨成了哀兵。
很快她就看到了北朝軍隊,士氣顯然比較低迷。他們渾身臟亂,滿面風塵,精神十分不濟,而這幾日看到南朝的人馬只守不攻,也有了懈怠之心,只派了一小隊的人馬守在關隘之處,遇到敵襲再回去通報。
陽琮到的時候,他們整軍迎接,但連日來的疲憊讓他們的隊形看起來歪七扭八的。他們的表情里可以看出絕望、痛苦、麻木,卻偏偏沒有降意,好像垂死掙扎的亡命徒一般,求生的意志不墮,灼傷了她的眼。
北朝將領段子承很快前來迎敵,他嘴唇蒼白,臉上有著一道明顯的血痂,狼狽極了,可在馬背上,依然坐直了身體。當他看到陽琮時,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驚喜。
陽琮默默地拿著手指,在嘴角比了個“噓—”的手勢,又清咳了聲,道:“廢話少說,直接上,殺他個片甲不留!”
軍隊得令,蜂擁而上,掀起了風沙,撲在她的臉上,她不由得掩面,不想去聽那戰(zhàn)場的廝殺及血肉割裂的聲音。
隔得久了,兩軍已經(jīng)廝殺在了一起,這時她才睜開眼,瞄準了敵軍將領的位置,準備縱馬混入戰(zhàn)場。
身后卻驀然有雙手拽住了她:“曲大人,三思。”
他的眼里有冷意,也有警告。
“我說涂大人,你怎么老攔我砍下敵軍將領首級呢?莫非是不想文武雙全的贊譽落到我頭上,還是你與這將領有私情?” 陽琮滿不在乎地笑笑。
“陛下要我保護您的安全,若是您執(zhí)意要向前沖……有何損傷,事先說明,不關我的事情�!�
她止住了笑,看向了他幾秒,腦海里突然想起皇帝陛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想起仍然在京城的夜合,這跨出的第一步,似乎是個很艱難的抉擇。
可是沒辦法,她無法對眼前的殺戮熟視無睹,只能夠對現(xiàn)實做出最符合她心意的妥協(xié)。何況,那身陷險境的段子承算是她在北朝比較賞識的一個將領。陽琮道:“早說嘛,這肯定是不關你的事情,是大人我自己做的決定,是我貪功冒進行了吧?回京城我肯定要向陛下褒揚這些日子你監(jiān)督我的功勞的�!�
話畢,馬鞭往馬屁股上一抽,策馬前行,同著段子承交鋒的時候,陽琮長劍揮舞,馬上一陣顛簸,她整個人從馬背上滑落了下去。段子承下意識地俯身撈住她,要救她起來。她瞅準時機,湊在他的耳邊道:“拿你的劍,要挾我—”
段子承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果斷地按她的話做了。
“冒犯了,公主�!彼茉陉栫鳖i上的劍在顫抖,那能夠斬落千軍首級絲毫不拖泥帶水的手也是顫抖著。
“是誰下達政令,向南朝宣戰(zhàn)?”她小聲地問,感受著劍上的寒氣,露出一副恐慌的神情,大聲地對著仍在廝殺的南朝將士喊,“趕快后退��!把本大人救了,必有賞賜!”
“是太子殿下。” 段子承側頭回答她,然后大聲吆喝,“趕快撤退,要不然我就殺了她!”
兩軍將士手頭的動作都停下來了,雙方都退回了各自的領地,彼此對峙著,戰(zhàn)場一下子變得寂靜了。
陽琮在兩軍之前,將一個貪生怕死、被人要挾的南朝文臣形象演繹得栩栩如生,就差涕泗橫流了,若不是場合不對,她都要給自己拍掌叫好了。
陽琮早料到了兩軍對壘會出現(xiàn)這么一個情況,故而帶來圍剿北朝軍隊的將領避開了品級比她高的,如今在場的南朝將領的品級,最高不過是千夫長,權力越不過監(jiān)軍,又畏懼她在皇帝跟前的“地位”,即便心里鄙視,也不敢和她叫板。一見到這種形勢,幾個首領商量開了,但商量半天也不知如何是好。
故而一錘定音的就是那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監(jiān)督她,要向皇帝打小報告的涂大人了。他拍馬往前行了幾步,頗有幾分大將之風,道:“放了他,我讓你們出避天谷�!�
陽琮松了口氣。
涂大人冷冷地看著她。
如同所有威脅與被威脅的戲碼一般,商量好了在避天谷的出口處一方交人、一方讓路的程序后,北朝將領段子承一邊拿劍要挾她,另一邊驅著馬,領著剩下的殘兵敗卒往避天谷外逃去。逃亡過程中,段子承歉疚道:“公主相救之恩,子承無以為報。避天谷之上,臣已埋伏了人馬,他們不會太快追來。子承就算拼得性命,也必然竭盡全力,為公主殺出一條血路�!�
“不,我還不想現(xiàn)在就走�!� 陽琮說。
段子承明顯愣了愣,道:“公主留在南朝,會有很大的麻煩,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陽琮笑笑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段子承將劍放下,一副肝腦涂地、兩肋插刀的模樣,道:“臣必定竭盡所能�!�
陽琮道:“避天谷的出口處還埋伏著數(shù)百的南朝軍隊,你當著他們的面,將我刺傷—”
“這是大逆不道……臣不敢,也不能傷害公主!” 段子承打斷她的話,拼命地搖頭,逃命的速度亦慢了幾許。
“聽我說,我負傷后,就跳下馬,你假裝將我推下去,并露出一副兇神惡煞,過河拆橋的嘴臉,然后帶著你的兵馬沿著北衛(wèi)河的方向跑走—那里的布軍最少,你扮成流民,逃回北朝,再將朝中你所知道的事情寫信給我。信,交到兩朝交界處的來喜客棧就好�!�
“公主殿下,臣不敢……” 段子承反反復復地說著,“臣不能容許自己傷害您�!�
“我在南朝還有事情,我必須待在這里。這樣做,是最好的方法,能夠置之死地而后生,保全你我。若我和你一同逃了,會連累很多人,并且未必逃得出去。若我安然無恙地回去,將會面臨著許多的麻煩�!�
段子承依然猶豫不決。陽琮深深地皺起眉頭,段子承的名頭在北朝內一直是挺響亮的,果決,利落,干脆,如今在她看來,分明便是優(yōu)柔寡斷。
陽琮不由冷了語氣,道:“婦人之仁不是幫我,是害我。你知道怎樣才能避免致命傷口,怎樣能夠讓傷口看上去嚴重而不致命,若讓我自己砍自己一刀,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被人看穿。”
段子承的額間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那握住劍柄的手也開始顫抖,好似那把劍有多么燙手一般,她真是生怕他將那劍給扔了。
眼看著避天谷的出口處近在咫尺,而背后的追兵也有一半的人漸漸趕上,陽琮不由得急了,道:“段子承,你是北朝最果決最英勇的年輕將士。你想讓我失望嗎?你想要讓你成為破壞我計劃的人嗎?”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搖頭,像是陷入了思考,同時那馬鞭往馬屁股上狠狠一抽,烈馬急馳。
段子承握劍的手漸漸收緊,再度將那劍搭在她的脖子上,表情就像是要奔赴斷頭臺一般的難受:“殿下,抱歉了。”
“記得我剛剛說過的話,不要心存不忍,臉上的表情也不要有猶豫�!� 陽琮又想了想,決定說些活躍氣氛的話,“記得刺我的時候朝上刺點吧,最好是肩膀附近,傷口盡量大些,相信你不會手滑把劍甩出去把我的脖子割斷的,到時候別舍不得下手,就輕輕地割破一點皮……本公主現(xiàn)在是男子漢,不怕疼噢�!�
“殿下,請嚴肅點好嗎?”段子承的表情像是快哭了。
“嗯,好�!焙孟駳夥栈钴S得適得其反了。
接下去她留給了他時間好好思考,避天谷的出口很快就到了,南朝的兵馬埋伏在樹叢后,身影聳動。避天谷內遙遙地有人一馬當先,從里頭馳騁而出,還是個認識的人。
很好,那涂大人沒有被碎石給砸死,他將作為見證她生平第一次光榮負傷的人,使這時機變得更好。
“刺。”陽琮干脆利落地下達指令。所幸這段子承也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的戰(zhàn)役,真到了這種時候比一般人冷靜,嚴格按照她的要求朝著肩膀偏著心臟的方向猛刺下去,也達到了她預期的效果—后來給她看病的大夫說,所幸她逃避得及時,那一劍原先是想往著心臟的地方刺的。
當時她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就是疼,也不用她故意弄出一副被段子承“拋尸”或者躲避人砍而側身墮馬的動作,因為沒有人扶著,那根本就是個自然反應。
陽琮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身體往后一仰,身體就落在平地上,成功完成了負傷墮馬這一光榮任務。她腦海里留著的最后畫面,就是漫天的飛塵為背景,段子承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表情猙獰糾結,看在她眼里,卻是犯了滔天大罪的痛苦懺悔神情。
哎,這段子承,別傻杵著,趕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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