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木頭斜斜地靠到椅子背上,也不見惱怒,只默然不語。蘇離離嘆口氣道:“他家人離散,可憐得很,我認(rèn)了他做我弟弟,你別叫花子叫花子地喊!
莫大皺起眉頭道:“本來就是叫花子,敢做還不讓人說嗎?”
蘇離離仰頭看了他兩眼,皺了眉,對木頭道:“這是街對角莫家裁縫店的莫大。莫大是個諢名!彼D(zhuǎn)頭看了莫大一眼,抑揚(yáng)頓挫地說,“他大名叫莫尋花!
木頭原本一語不發(fā),此時卻極有默契,不咸不淡道:“名字風(fēng)雅,兼且湊趣。”
莫大頓時漲紅了臉,大是不悅道:“離離,你……”
蘇離離和藹地笑著:“什么你你你,我還不知你口吃。”她轉(zhuǎn)向木頭,款款道,“莫大哥的爹爹早年逛窯子,與人爭鋒時失手喪命。他娘親開著個裁縫店拉扯兩個兒子,給他起名叫莫尋花,他還有個兄弟,叫莫問柳!
她清脆地落下最后一個字,木頭眼睛也不抬,毫無起伏地接道:“字字血淚!
蘇離離“哈”地一笑,只覺木頭被她刻薄時無辜得可愛,損起人來也不差分毫。
老子逛窯子被打死可謂窩囊,兒子偏還給起了這么個富有紀(jì)念意義的名字。莫大生平最恨的便是別人叫他莫尋花,蘇離離今天偏要揭他短,他頓覺在木頭面前矮了氣勢,苦臉道:“你就這么護(hù)著他,他給你銀子了?”
蘇離離擦著手道:“我說了,他是我弟弟。你找我有事?”
莫大道:“我聽人說定陵太廟鬧鬼鬧得厲害,今晚想去捉一捉。即便捉不著,也可以見見世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
蘇離離大笑,“你去挖墳盜墓我還信,捉鬼?你騙鬼吧!
“你該不會是膽子小,不敢去?”
蘇離離笑著搖頭,“我不受你激,大半夜的不睡,跑去墓地閑逛。你要去,我別的沒有,看在朋友一場的分上,大方一回,杉木的十三圓倒是可以白送一具。”
莫大“呸”的一聲啐在地上,“你也太不仗義了,這不是咒我!币娔绢^望著他吐的口水皺眉,大聲笑道,“我以為你照顧這瘸子弟弟肯定悶壞了,才趁著天氣好,約你出去逛逛。你既不想去,那就罷了!
說完抬腳要走,蘇離離叫道:“等等!彼诎追置鞯难壑樽,水潤光澤,斜睨著一轉(zhuǎn),道,“我至多給你放個風(fēng),說吧,晚上什么時候?”
“酉時三刻,我在這角門外等你!蹦笾钢附情T,大步離去。
蘇離離應(yīng)著,回頭見木頭默然看著莫大走遠(yuǎn)。蘇離離撲到他椅邊,蹲下笑道:“好木頭,你別告訴程叔。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來!彼宦暋昂媚绢^”叫得未免有些親熱,直把木頭叫得皺起了眉。本是光潤華貴的椴木,也皺成了橫七豎八的黃楊渣子。
蘇離離不管他的冷淡,按著他右腿無傷的膝蓋搖了搖,一臉諂笑地站起來,端著盆子進(jìn)去了。
這天蘇離離吃過晚飯,在院子里逛了逛,便說頭疼,早早回房里歇息了。臨去時,程叔毫不察覺,木頭擺著一張棺材臉橫了她一眼,被蘇離離瞪了回去。
她回房里換了身深色的短衣,扎上褲角,綰起頭發(fā),扮作小廝模樣。天剛蒙蒙黑,探頭一看,程叔與木頭已各自回房,白紙糊著的窗欞上投來淡淡燈火。蘇離離踮著腳,貓一樣走過正院,躥出后院角門。
門外莫大牽著一匹馬,背了個包袱,包袱束得很緊,只有一把方便鏟的鏟頭露在外面。見了她,翻身上馬,蘇離離便也踩了鐙上去,抓住他的腰帶。一路越走越荒涼,蘇離離問:“你娘的病還沒好?”
莫大嘆氣,“怕是好不了了!
“二哥還是沒有消息?”莫問柳離家一年,音信全無。
莫大搖頭,“沒有消息,且再等等看吧!
少時到了定陵,莫大早已踩好了點(diǎn),引著蘇離離穿丘越陵,往最偏僻的角落而去。定陵,是皇家歷代帝王后妃、文武大臣的陵寢,也是藏金葬玉的寶窟。蘇離離等著他辨方向時,不知讓什么蚊蟲咬在了手上,一邊抓著,一邊皺了眉輕聲道:“這禁軍也太過瀆職,皇陵荒蕪成這樣!
莫大“嗤”的一聲笑,“不荒能有活干嗎?主陵那邊還駐著人,這些陪葬大臣墓早沒人管了,天天都有人來逛!惫洌莻行話,不言自明。他指點(diǎn)蘇離離道,“你在那棵矮樹下看著,若有人來還是學(xué)夜貓子叫!
蘇離離應(yīng)了,莫大身子一弓,摸向前面方冢。蘇離離也弓了身子,退到那棵矮樹下。趴在地上,泥土和著潮濕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鉆,蘇離離從懷里摸出百草堂買的清涼油,抹在手腕脖子上,豎起耳朵聽動靜。
夜色轉(zhuǎn)深,荒野陵墓間沒有一絲聲響,又似有萬籟千聲。遠(yuǎn)方微微起伏的地平線上,七顆明亮的星星排成勺狀。夜空深藍(lán),大地反顯得蒼莽空曠,所謂大象無形,一時激起人的亙古之念。蘇離離看著那北斗形狀,有些愣怔。
耳邊一絲若有若無的聲響,似有人輕聲嘆息。蘇離離精神一振,回過神來,細(xì)聽之下那聲音仿佛是從東南面來。她趴著不動,凝神細(xì)聽,少時又有幾聲呻吟。蘇離離大奇,荒野墓地,除了盜墓賊,就是狐貍精,怎會有這聲音?
她猶豫片刻,轉(zhuǎn)身往東南方摸過去。行了十余丈遠(yuǎn),便見一座屋宇的輪廓隱約矗立在一片林木邊,仿佛祭拜的廟宇。蘇離離蹲下身子,慢慢爬近一些,還未落穩(wěn)腳跟,就聽“啊”的一聲慘叫。
一個聲音低沉地問:“當(dāng)真不說?”方才叫喚的人虛弱地喘息道:“小人……小人確實(shí)不曾找到。葉知秋十年前……已隱退山林,不問政事。朝廷宮中都不知他的去處……”
蘇離離聞言一愣,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心中思忖個來回,便貼著地面,如覓食的貓兒,躡手躡腳地再爬近些,微窺大廟正殿。
正殿地上橫躺著一人,牙帽已滾在一旁。他身側(cè)站了一個人,卻是闊袖散發(fā),皂衣拂地。兩人俱看不清面目。站立的男子身材挺拔,不知對地上那人施了什么刑,此刻只負(fù)手而立,緩緩道:“葉知秋即便死了,那東西總有落處。就是隨他葬了,也必定有葬的地方!
地上那人哀求道:“小人……只掌宮中采買,此事……實(shí)在無從打聽……”
皂衣男子手輕輕放下來,冷冷道:“你既不知道,便不該欺哄主子!彼麖膽牙锶〕鲆粋不大的瓷瓶,拔開蓋子。地上那人陡然大聲道:“不,不,我……”話未喊完,幾許清亮的液體灑在他身上。那人頓時沒了聲,只喉間發(fā)出咕嚕的聲音,像是放了水的皮囊,身體在地上癟了下去。
一股腥濁之氣彌漫開來,蘇離離猛然伸手捂住口鼻,半是惡心,半是害怕。眼睜睜看著那人化成了一地尸水,只有衣服覆地,蘇離離竟僵了手腳,動彈不得,既想逃跑,又不敢動。只是這一抬手的動靜,皂衣男子似有所覺,已微微轉(zhuǎn)頭,垂手緩步出來。
他后腳踏出門檻邊,便站住了。夜色青光下,這人臉上如罩著淡淡的寒氣,縱橫蜿蜒著十?dāng)?shù)道刀疤,仿佛將臉作地,橫來豎去細(xì)細(xì)地犁了一遍,猙獰可怕。
他眼光緩緩掃過蘇離離趴著的那片草地。蘇離離捂著嘴,本不想發(fā)抖,然而那手自己要抖,她止也止不住。此時此刻,只怕一只蚊子落在她手背上她都能驚得跳起來,何況是后腦勺上有什么東西靜靜吹動。
脖子帶點(diǎn)癢癢的涼,豎立警戒的汗毛被觸動,蘇離離猛然尖叫一聲,凄厲勝過夜貓子。一回頭時,一張人臉很近地湊在眼前。
她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朝著大廟的方向退了幾步,定了定神,才看清身后這人是個年輕公子。一身月白錦衣,暗夜中略有曖昧的絲光,狹長的眼睛映著星火,清淺流溢,態(tài)度竟十分溫和優(yōu)雅,手撐著膝蓋,正彎腰俯看著她。蘇離離半天吐出一口氣來,拍著胸口,將一顆心拍回原處。忽想起那個皂衣人,猛地一回頭時,愣住了。
廟門空空地開在那里,一個人影也不見。正殿的地上,方才化成水的那人,衣裳也不見了,仿佛是一場幻覺。蘇離離抬頭嗅了嗅,空氣中淡淡的尸臭味證明這一切并不是幻覺。她努力鎮(zhèn)定了心神,從地上爬起來,扯了扯衣角,平平穩(wěn)穩(wěn)地對那錦衣公子拱手道:“月黑風(fēng)高,公子在此游玩,真是好興致!
那人直起身,頗具風(fēng)雅,緩緩吟道:“月黑殺人夜,風(fēng)高放火天!彼穆曇袈犉饋,像細(xì)砂紙打磨著鋸好的棺材板,光滑低沉。咫尺之距,他雖笑意盎然,卻讓她后背生寒。
她吸了一口氣,道:“殺人放火大買賣,挖墳掘墓小營生。都是出來逛,公子說笑了!碧K離離假笑兩聲,站起來就走。
剛走兩步,手腕一把被他扣住,手勁就如同他的聲音,不輕也不重,“這位公子,方才為何驚叫?”
蘇離離的清涼油抹對了路,手上有些滑,一掙,脫開了手,她仰頭看他,“因?yàn)楣幽闱穆暢霈F(xiàn)在我身后,荒郊野地嚇著我了!
“荒野無人,你趴在這里做什么?”
蘇離離雖不聰明,也不蠢,自不會說她是來盜墓的,更不會說方才看見如此這般的事,張口就編道:“這位兄臺,實(shí)不相瞞。在下的父母為我定了樁親事?晌倚挠兴鶎,不愿屈就。今夜收拾金銀細(xì)軟,正要與人私奔。方才是在等人!
話音剛落,莫大扛著一個又沉又鼓的包袱,鬼鬼祟祟地摸了過來。蘇離離暗自哀嘆了一聲,合上眼睛。
莫大那把粗嗓子便響了起來,“你跑哪……咦?這是誰?”
蘇離離睜開眼,綻出個假笑,清咳一聲,嗔道:“你怎么才來。”
那錦衣公子打量了莫大兩眼,皺起眉來,三分恍然,三分驚詫,似笑非笑道:“竟是……斷袖情深。”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