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jié) 第九章
-
五月,天氣宜人,柔風(fēng)吹潤。明月樓眠花宿柳,正是溫柔鄉(xiāng)里不知歸。言歡這夜陪了半夜酒,有些醉了,回到房里,頭沉眼餳,意識卻又極度清醒。在床上倒了半天,心中懊惱今天被灌了許多酒。挨到四更,到底對著花瓷盆吐了一通。
抬起頭時卻見窗邊站著個黑衣少年,蜂腰猿臂,眉目俊朗,眼睛像明亮的星,趁夜乘風(fēng)而來。言歡雖奇怪,也未驚慌,只愣愣看著他。看美人嘔吐原是一件煞風(fēng)景的事,木頭神色平淡道:“你是言歡?”
“是!毖詺g用絲綢拭了唇角穢物,習(xí)慣性地問,“公子怎么稱呼?”
木頭并不答話,“我來帶你走!
言歡一愣,“誰讓你來帶我走?”
“蘇離離!蹦绢^雖認(rèn)識蘇離離一年有余,還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幾個字平平吐出,心里反生出一種異樣感覺,些微形諸神色,眼底平添了溫柔。
言歡察言觀色,冷冷一笑,用職業(yè)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木頭良久,“她憑什么帶我走?”
木頭被她瞧得有幾分惱怒,“難道你想在這里?”
“我不想在這里,可我不要她來救我!”薄酒微醉,言歡有些把持不住情緒。
木頭道:“為什么不要她救你?”
言歡道:“她要你來你就來?”
一陣短暫的停頓,木頭道:“她非常想救你出去,所以我才來。”算是回答她的話。
“這世上沒有承受不起的責(zé)難,只有受不了的好意。”言歡笑出幾分落寞,算是回答他的話。
“你是她什么人?”木頭又問。
言歡緩緩走近他,手指撫上他的衣襟,毫厘之差時,木頭退開了。言歡似笑非笑道:“你很想知道她的事?”
木頭眸子微微一瞇,眉頭不蹙,卻帶出幾分認(rèn)真的冷靜,“我為她來救你,你只用跟我走。”
“我不愿意!”言歡應(yīng)聲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愿意聽嗎?”她又湊近木頭。
“你可以講!蹦绢^這次沒退,只一轉(zhuǎn)身坐在了旁邊的繡凳上。
言歡靜靜地審視他片刻,欠身在桌邊凳上坐下來,倒了一杯冷茶,端近時才發(fā)現(xiàn)茶里浸了只細(xì)小的蚊子。她轉(zhuǎn)著手里的杯子,看那茶色一圈圈蕩過雪白的瓷,蚊子掙扎片刻,隨水漂蕩。
言歡定定開口,“她并不如你想象的好!
“很久以前有一個大臣,得罪了皇帝;实垡D他滿門。那一年,他的女兒五歲,有一個從小陪伴著她的丫鬟,是她奶娘的女兒。她們有緣生在同一天,卻是個不吉利的日子。大臣為了避禍,帶著女兒遠(yuǎn)走他鄉(xiāng)。那個忠心的小婢追隨左右,不離不棄。三年間東躲西藏,嘗遍冷暖!毖詺g語氣淡定,當(dāng)真像講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故事。
“一天,官府的人找著了他們。追殺之下,大臣受了重傷,命不久了。這位小姐當(dāng)時只有八歲,追兵重圍中,將那小婢當(dāng)作自己的替身推了出去。皇帝抓到這個替身,余怒未消,說,那位大臣既然自以為正直清高,出淤泥而不染,就讓他的女兒做妓女,不許人贖她。”
“替身被送到青樓,教習(xí)歌舞,十三歲就接客。耳濡目染,凈是煙媚情事!毖詺g頓一頓杯子,“就像這只蚊子,苦苦掙扎,也只能溺斃。某一天,這位小姐良心過不去了,想把蚊子撈起來。你說,蚊子已經(jīng)溺死,撈起來又有何用?就算她不死,又怎能忍受這小姐再來施她恩惠?”
她神情漸漸激越,“言歡生來不受人憐,是苦是樂都是我的命。任何人都可以幫我,我只無須她來假手!”
她言至此,那個丫鬟與小姐都不言而喻,昭然若揭。
“你說的這個大臣,是前太子太傅葉知秋!蹦绢^冷冷蹦出一句。
言歡神情一凜,“你到底是什么人?!”
木頭神色變化莫測,“我聽聞過這位大人的事,正與你說的相合罷了。那個替身為什么不說自己是假的?”
言歡輕輕一笑,“她說了,沒人信。小姐跑了,也找不到。所有的人都希望她是這個小姐,她在世上孤立無援!彼p輕站起,腳步虛浮地走向床榻,側(cè)倒在床上,像滿心歡喜,又滿腹憂傷,竟大笑起來。
木頭見她半醉,心中打定主意只能打暈了扛回去交差。便站起來,撣了撣衣襟,道:“言歡姑娘,得罪了!
言歡手中抓著一根小指粗的紅線,揚手道:“你知道這是什么?”
木頭一愣。
她扯著繩子,慢條斯理,笑靨如花地接下去,“看來你沒來過這種地方。這樣的繩子每個房間的床上都有,青樓恩客許多都不把妓女當(dāng)人折騰。遇到客人危害到姑娘的性命,姑娘便拉這個繩子,樓下的打手就上來了!
她話音剛落,房門“砰”的一聲撞開,三個高大的下奴擁進(jìn)房來,一眼看見一旁的木頭和床上的言歡,一時愣在當(dāng)場,不明狀況。
言歡纖長白皙的手指飄忽一指,朱唇輕啟道:“這個小賊來我這里偷東西,捉住他。”
木頭微微一嘆,似乎不為所動,也看不見沖上來的打手,對言歡嘆道:“我雖能帶你走,卻不想帶你走!彼坎恍币,一伸手,卻堪堪抓住一個打手揮來的一拳,順力一折,腕骨脫臼,將那人一掀,擋開后面兩人,往窗欞上一蹬,躍出窗去,身姿翩然若雁,轉(zhuǎn)瞬掩入夜色。
蘇離離等在棺材鋪后院的葫蘆架下,木頭忽然從墻外飛身而入,一掠直到她面前。見他孤身回來,蘇離離略略一愣,立刻牽著他的袖子道:“你怎么樣?沒受傷吧,怎么跳進(jìn)來了,也不怕把腿傷著……”
木頭微笑著打斷她道:“我已經(jīng)好了,沒有事!
蘇離離聽他云淡風(fēng)輕般和煦的聲音,大異于平常,疑道:“言歡呢?”
“有人看著她,她也不愿走。”
蘇離離疑心祁鳳翔盯上了言歡,低頭沉思道:“是誰的人?那可怎么好?那更不能讓她落到別人手里!
木頭看她著急,并不多說,只道:“你這位姐姐對你頗有怨意,你謀劃這些她未必領(lǐng)情。她既不領(lǐng)情,你索性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才好!
蘇離離愕然抬頭,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看,不知他知道多少,也不知怎樣開口。木頭眼神中平靜無波,一如他慣常的樣子。他叫她離言歡遠(yuǎn)遠(yuǎn)的,無論言歡怎樣怨,怎樣說,木頭卻只為她著想,竟是全然信任。
蘇離離十年來漂泊江湖,藏身市井,冷暖自知,只覺木頭這一絲暖意流進(jìn)心里,愴然難言,將眼睛激得發(fā)酸。她垂下眼睫,黯然道:“我知道她恨我,原是我虧欠了她!
木頭手指劃在一個拳頭大的小葫蘆上,“人各有志,不必相強(qiáng)。她不愿受你幫助,就隨她去吧。”
小葫蘆輕輕晃動,拂葉搖藤,煞是可愛,似應(yīng)和著他的話。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