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第八章
-
祁鳳翔熟視其面,眼睛微微一瞇,唇角漾起一笑。
蘇離離看他這無害的一笑,便覺祁鳳翔已起戒備敵意。
他微微轉(zhuǎn)頭對蘇離離道:“你在這兒候著吧。”獨(dú)自帶了張師傅進(jìn)去。
歐陽覃轉(zhuǎn)身進(jìn)屋的一瞬,忽然回頭看了蘇離離一眼,直看得蘇離離心里“咯噔”一下。草堂門扉已關(guān)了起來。在這兒候著?蘇離離摸不準(zhǔn)祁鳳翔是不是叫她先走。倘若這是個(gè)圈套,倘若那個(gè)王猛并不如外表看來那么簡單……還是早溜為妙,她側(cè)了身猶疑地向來路退去。
蘇離離自小不會認(rèn)路,這曲了兩曲的小路居然也把她走迷路了。繞過一片竹林,不見籬笆門扉,倒有一點(diǎn)艷紅從蒼綠中探出頭來。蘇離離前后望望,無人,沿著小徑過去,但見那叢綠竹后竟是五六株梅樹散在院里,正沁芳吐蕊,開得絢爛。
她心里暗暗郁悶:我這是走到什么地方來了?便見這梅花小院的落英下,有一張矮矮的石桌。蘇離離緩緩過去,嗅著梅花香味,看著滿目嫣紅,與方才蕭疏的竹林判若云泥。只覺寧和安靜,仿佛世外仙境。石桌上放著筆墨,那硯里的墨已凍住了,卻有一張薄絹鋪在桌上,看大小是一方女人的手絹,手絹上纖巧的字跡寫著首詩:
少年不識愁,蓼紅芭蕉綠。
聞聲故人來,掩裾循階去。
泥墻影姍姍,竹梢風(fēng)徐徐。
當(dāng)時(shí)一念起,十年終不渝。
東風(fēng)誤花期,江水帶潮急。
肯將白首約,換作浮萍聚。
蘇離離默默地念了一回,只覺辭藻樸實(shí),卻別有一番婉淡情致。細(xì)細(xì)想去,不忍釋手。仿佛回到棺材鋪里,那葫蘆架下斑斑駁駁的陽光映著井水從自己手上劃過,冰瑩清澈;清晨的白霜伴著心意繾綣凝在屋檐上,木頭說“你去做飯,我去給程叔開門”。
這題詩的女子十年不渝,只換得浮萍一聚。自己并未曾許下白首約,又能得來什么?只怕是白駒過隙,時(shí)光匆匆。一時(shí)間入了魔怔,只想著今是昨非,握著那絹?zhàn)拥粝聹I來。不覺身后有人極輕地一嘆。
蘇離離猝然回頭,那竹屋門前站著個(gè)白衣女子,應(yīng)是沒有三十歲,病容清減,長發(fā)素綰,厚棉襖子穿在她身上也不顯臃腫。她微笑地看著蘇離離,目色柔和。蘇離離握著絹?zhàn)诱酒饋,“你是誰?”
那女子淡淡笑道:“你在我的屋子前!甭曇羧嵬瘢行┥硢。
蘇離離忙放下手絹道:“我……我是個(gè)訪客,無意來此,冒犯了夫人。”
女子看那手絹擱在桌上,扶欄倚墻,慢慢走出來。她每一步都極慢,仿佛一陣風(fēng)都能把她吹倒在地似的。蘇離離上前兩步想攙她,觸到她的袖子時(shí),驟悟自己穿著男裝,忙縮回手來。女子緩緩道:“妹妹也借我一把力吧!鄙炝耸纸o她。
蘇離離見她看了出來,便扶著她的手走到石桌邊。那女子緩緩坐下,手撫了那方手絹道:“你方才哭了?”
蘇離離以手撫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可是心愛之人不能聚首?”
蘇離離明知她絕無半分揶揄,卻止不住紅了臉,支吾道:“不……不是的,只是……”想了半天覺得與木頭的關(guān)系不好闡釋,只得小聲道,“他走了,不知什么時(shí)候回來。”
白衣女子眉梢眼角略有笑意,“走了多久了?”
“三個(gè)多月了!碧K離離極小聲地應(yīng)著,只覺和她的十年比起來簡直無地自容。
白衣女子卻不笑了,幽幽一嘆,道:“三個(gè)月,也夠久了。”她轉(zhuǎn)向蘇離離,緩緩道,“我許久不曾和人說話了。你既能為這詩句掉淚,這絹?zhàn)颖闼湍惆伞D愕鹊娜丝倳貋淼,好好珍惜,莫待無花空折枝!
蘇離離將那手帕接過來,正要道謝,白衣女子繼續(xù)道:“這不是你留的地方,快走吧!彼袢堇涞,用手指劃著石桌面。
蘇離離也覺這院子古怪,只想快快離開,忙應(yīng)了往回走,走出兩步,忽然折回來道:“姐姐恕罪,我走迷了,不知怎么出去。還請姐姐給我指條路!
白衣女子一愣,“我沒有出去過,不知怎么走。”
?蘇離離有些蒙,拿了絹?zhàn)訉λ饲,還是由來的那條小路而去。轉(zhuǎn)角時(shí),從梅枝影里看去,那白衣女子默默坐在花下,望著墨硯不知想著什么。
蘇離離心中有些可憐她,看她病得極重,只怕不久便如這花朵凋零,再尋時(shí),只余空枝了。她低頭看了看那手絹,似能觸到那女子的萬念俱灰,折了兩折,揣進(jìn)懷里。始一抬頭,猛然撞到一人身上,大駭,卻是那個(gè)歐陽覃。他不是和祁鳳翔在前面嗎?
歐陽覃抬起那雙吊梢眼,往梅院看了看,聲音陰柔道:“公子與賤內(nèi)在談些什么?”
誤會。√K離離險(xiǎn)些結(jié)巴起來,“歐陽先生,我是走迷了路,誤入此地,偶然遇見尊夫人,并非有意來此。我……我家公子呢?”
歐陽覃阻在她身前,仍是不陰不陽地開口道:“他已走了!
蘇離離還不及說話,歐陽覃已五指一伸,變作鎖喉手,罩住她的咽喉,眼中滿是殺意,冷笑道:“小姑娘,是誰讓你來見她的,你家公子嗎?”
蘇離離頓時(shí)傻眼,心道定是祁鳳翔長得太像偷花賊,讓這人疑心了。蘇離離一口氣接不上來,要掙扎卻全無力氣,正手舞足蹈間,身后忽聽人笑道:“歐陽兄真是手狠,不懂憐香惜玉嗎?”
蒼苔小徑上,歐陽覃對上祁鳳翔那雙狹長的眼睛,祁鳳翔一臂牢牢箍住那白衣女子的脖頸。白衣女子似渾然不顧,望著枝頭梅花,認(rèn)命一般由他捉著。
歐陽覃鷹目一凝,抓著蘇離離的手勁略松,道:“你不是什么幽州客商!
祁鳳翔點(diǎn)點(diǎn)頭,好整以暇地笑,“你也不是歐陽覃啊!
那鷹目男子一笑,“放了她,否則我掐死你這丫頭!笔种敢挥昧,蘇離離頓時(shí)接不上氣來,臉紅筋脹,瞪著祁鳳翔。
祁鳳翔意態(tài)之間,仿佛大覺有趣,朗聲道:“哈,妙極,你使一分力,我便使一分力,且看她們誰先沒氣。”他手中那白衣女子蒼白的臉色也陡然漲紅。
“歐陽覃”手不懈勁,陰惻惻道:“她不是我妻室。”
祁鳳翔目光指點(diǎn)著蘇離離,應(yīng)聲笑道:“她也不是我的妾婢呀!
這天殺的腔調(diào)!蘇離離憤恨地在心里罵了一句,每一瞬都如萬年般難受,卻覺天色漸漸暗了起來,看不清眼前景致。兩眼一花時(shí),喉上五指一松,她身子一滑,只覺咽喉俱碎,伏在地上,半天才咳了起來,喉間腥甜。
“歐陽覃”放緩聲音道:“我已放了你的丫頭,你也放開她吧!
祁鳳翔松了手勁,那白衣女子掛在他臂間昏了過去。祁鳳翔卻摟著她的身子道:“你是什么人?”
“歐陽覃”擰著蘇離離的胳膊道:“你我各不相干。我放她過去,你放她過來!
祁鳳翔摟著那昏迷的白衣女子,淡淡笑道:“這女人顯然對你有用得多,這虧本買賣我不干。”
“哼!”那人冷冷笑道:“我不是歐陽覃,我也可以是別的任何人,告訴你你便信嗎?”
祁鳳翔心底似在權(quán)衡,權(quán)衡得蘇離離全身發(fā)抖,生怕他定要擒著那女子不放,這“歐陽覃”便一掌劈了自己。良久,祁鳳翔終于道:“換人!
蘇離離只覺后背一緊,身子越空飛去,四肢凌亂地摔到祁鳳翔懷里。祁鳳翔抱了她,對那“歐陽覃”道:“閣下鷹視狼行,非尋常之人。今天下失鹿,群雄逐之,異日若為對手,再定輸贏吧!
“歐陽覃”聞聲注目,略一頷首,道:“彼此彼此,再會吧!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