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病皇帝早朝生妄癥 美貴妃銜恨說孌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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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隆慶皇帝還在皇極門前的御道上鬧騰時,住在慈慶宮里的陳皇后也已起了床,近侍的宮女剛剛幫她梳洗完畢,慈慶宮里的管事牌子邱得用就進(jìn)來稟報,說是李貴妃帶著太子爺向她請安來了。
陳皇后走進(jìn)寢房隔壁的暖閣,只見李貴妃母子二人已經(jīng)坐好了等她。她剛進(jìn)暖閣的門,李貴妃就連忙站起來朝她施了一禮,然后牽過身邊的一個小孩兒,對他說道:“給母后請安!
“母后早安!毙『郝曇舸嗟孟胥y鈴,說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哎喲,快起來!标惢屎筇蹛鄣睾傲艘宦,拉起小孩兒一把攬到懷里。這孩兒便是當(dāng)今太子,已滿九歲的朱翊鈞。
陳皇后今年二十八歲。隆慶皇帝還是裕王的時候,娶昌平的李氏為妃。李妃不幸早年病故。裕王又續(xù)娶通州的陳氏為妃,這陳妃就是如今的陳皇后。而李貴妃則是當(dāng)年選進(jìn)裕王府中的一名宮女。由于聰明伶俐,被一向喜歡女人的朱載垕看中,一次酒后拉著荒唐了一回。沒想到就這一次,朱載垕再也離不開這位宮女了。這位并非天姿國色的女孩子,身上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非凡吸引力,陪著嘮嗑能讓你滿心喜悅,陪著上床能讓你銷魂。自從有了她,朱載垕只恨白天太長,夜晚太短。過不多久,這位進(jìn)裕王府不到一年的宮女就懷孕了。陳皇后雖然地位崇高,無奈肚子不爭氣,到現(xiàn)在仍沒有生育。而這位宮女卻為朱載垕生下了頭胎貴子。母以子貴,于是從地位低下的都人晉升為妃。當(dāng)了妃子后,她又為朱載垕生下了第二個兒子,這就是后來的潞王。朱載垕登基后,原配夫人順理成章被冊封為皇后,而這位生下太子的妃子也就被冊封為貴妃了,其地位在眾妃之上。
自古以來,后宮爭寵,常常鬧得烏煙瘴氣;噬暇湍敲匆粋,可是在冊的皇后嬪妃少則幾十,多則上百,還有數(shù)以千計(jì)的宮娥彩女,一個個國色天香。這么多的粉黛佳人,皇上哪里照顧得過來?于是,需要溫存、需要體貼的這些年輕女人們,便在那重門深禁之中,為了討得皇上的歡心與寵愛,不惜費(fèi)盡心機(jī),置對手于死地。這脂粉國中的戰(zhàn)爭,其殘酷的程度并不亞于大老爺們設(shè)計(jì)的戰(zhàn)陣。紫禁城看似一潭死水,但在歲月更替的春花秋月中,該有多少紅粉佳人,變成永不能瞑目的香艷冤魂。遠(yuǎn)的不說,就說隆慶皇帝的父親嘉靖皇帝,一日躺在愛妃曹端妃的被窩里,被曹端妃身邊的宮婢楊金英闖進(jìn)來,用一根絲帶勒住了脖子。虧得方皇后趕來救駕,才僥幸免于一死。嘉靖皇帝驚魂甫定,聽說方皇后已傳旨把楊金英連同曹端妃一塊兒殺了。嘉靖皇帝明知這事兒與心愛的曹端妃沒有牽連,但方皇后自恃救駕之功,捎帶著除了自己的情敵,叫你有口難言。嘉靖皇帝因此理解了女人的狠毒,長嘆一聲,就搬出了紫禁城,住進(jìn)西苑,從此再也不肯回來。
后宮的矛盾,多半集中在皇后與貴妃的身上?墒牵c皇帝身邊的陳皇后與李貴妃,給外人的印象是相敬如賓,好像一對親密無間的姐妹。因此,宮里宮外的人,都稱贊她們賢惠。這里頭起關(guān)鍵作用的,還是李貴妃。起初,看到隆慶皇帝寵愛李貴妃,陳皇后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酸溜溜的。等到李貴妃生下太子,陳皇后的提防之心更加明顯了。李貴妃早就看出了陳皇后的心思。她并不計(jì)較,無論人前人后,從不說陳皇后一句壞話。隆慶皇帝登基后,按理陳皇后應(yīng)住進(jìn)坤寧宮,但因她多病,自己要求別宮居住,因此被安排住進(jìn)東院的慈慶宮。李貴妃住在西院的慈寧宮。年復(fù)一年,每天早晨,李貴妃都帶著太子到慈慶宮來給陳皇后請安。長此以往,面對李貴妃這一份知情達(dá)理、安分守己的誠摯,陳皇后那一點(diǎn)戒備之心、妒忌之情也就煙消云散了。兩人真正成了好姐妹,什么體己話兒都往一塊兒說。
這會兒,陳皇后把朱翊鈞攏在懷里,握著他的小手兒心疼地說:“天這么冷,應(yīng)該讓孩子多睡一會兒。我早就說過,你這早晨請安的客套應(yīng)該免掉。”
“老八輩子的規(guī)矩,若是在我頭上免掉了,后頭的人豈不把我當(dāng)成罪人!崩钯F妃笑吟吟地說。她不是那種妖艷的美人,但楚楚風(fēng)韻,眼波生動,一顰一笑,顧盼生姿。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個既有魅力又有主見的女人。
陳皇后比李貴妃大兩歲,雖然看上去身體欠佳,但端莊美麗,自有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zhì)。聽了李貴妃的話,她淺淺一笑,又勾下頭逗懷里的小太子玩。因?yàn)樽约簺]有生育,小太子又聰明可愛,陳皇后也就特別喜歡他,疼愛得倒像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
“鈞兒,昨兒個讀的什么書?”陳皇后問。
“《論語》,讀到最后一節(jié)了。”朱翊鈞覺得這位嫡母比生母隨和得多,因此也很愿意和她搭話兒。
“喲,孔圣人的書都讀到最后一節(jié)了!标惢屎髧K嘖連聲。她手邊的茶幾上就放著一部《論語》,這是特為朱翊鈞準(zhǔn)備的。
“鈞兒,背一遍給母后聽。”李貴妃在一旁說。
陳皇后拿起《論語》,翻到最后一節(jié),朱翊鈞離開陳皇后的懷抱,在屋子中央站定。朗聲讀道:
子張問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子張?jiān)唬骸昂沃^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fèi),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子張?jiān)唬骸昂沃^惠而不費(fèi)?”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fèi)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
“好了好了!标惢屎蠓畔聲话褤н^朱翊鈞稱贊說,“這么深的學(xué)問書兒,你都背得滾瓜爛熟的,長大了怕不要當(dāng)個狀元郎!
“不,母后,狀元郎由我來點(diǎn),我想叫誰當(dāng),誰就當(dāng)!”朱翊鈞說這話時,眼睛睜得大大的,雖然是個孩子,但露出一副天潢貴胄的氣派。
陳皇后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自嘲地笑道:“哎呀,看我真糊涂,我的兒是當(dāng)今太子,將來要當(dāng)萬歲爺?shù)。狀元郎學(xué)問再好,也只是你手下一個辦事兒的,是不是,鈞兒?”
朱翊鈞點(diǎn)點(diǎn)頭。
“太子爺,早安!”忽地門外一聲喊,循聲望去,只見陳皇后跟前的一名近侍提著個鳥籠子站在門口。方才的話,并不是近侍說的,而是籠子里那只羽毛純白的鸚鵡叫出來的。
這名近侍也只有十五六歲年紀(jì),叫孫海,專管這只鳥籠子。朱翊鈞很喜歡這只會說話的鸚鵡,每次來都要逗逗它。
“大丫鬟!敝祚粹x歡快地喊著白鸚鵡的名兒,追了上去。陳皇后也很喜歡這只鳥,說它像貼身丫鬟一樣可以逗樂兒,解悶子。故給它取了這么個酸不溜秋的名兒。
朱翊鈞把嫩蔥兒一樣的手指頭塞進(jìn)鳥籠,戳著白鸚鵡的腦袋,鸚鵡也不啄他,只是撲棱著翅膀躲閃。
陳皇后說:“孫海,帶太子爺?shù)交ǚ咳ザ憾壶B兒!
“是。”孫海答應(yīng),帶著朱翊鈞離開了暖閣。
細(xì)心的陳皇后早已覺察到李貴妃今兒早上像是有心思,因此便支走小太子,好給兩人留個說話的機(jī)會。
聽得小太子的皮靴聲“橐橐橐”地走遠(yuǎn)了,李貴妃開口說:“姐姐,看你的氣色,這些時一天比一天好。”
“我自家也感覺好些,以前總是空落落的,打不起精神來,現(xiàn)在這腿兒、胳膊肘兒也不酸軟了!标惢屎笳f著晃了晃身子,表示自己的身子骨硬朗了許多,“身子在于調(diào)養(yǎng),春節(jié)后,換了個太醫(yī)的藥,吃了一個多月,明顯地見效!
“可是,皇上的病怎么就這么難得好?”李貴妃臉上掛著的笑容消失了,換了個愁容滿面。
陳皇后瞟了李貴妃一眼,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定有不少隱情,于是問道:“你是說,皇上手上的瘡?”
李貴妃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春節(jié)時,只是手腕上長了一顆,起先只有豌豆那大,幾天后,就銅錢那大一顆了,而且還流水,黃黃的,流到哪里,瘡就長到哪里。過元宵節(jié)看鰲山燈那會兒,這手上的瘡就長了十幾顆,起先還只是右手有,后來左手也長了,F(xiàn)在,屁股上也長了兩顆!
陳皇后明白李貴妃的愁容是為這檔子事兒,于是寬慰說:“昨兒個我還問了太醫(yī),他說皇上的瘡已經(jīng)結(jié)痂了。”
“那是讓人看得見的地方,”李貴妃說,“胳肢窩里的,屁股上的,還在流水啊!”
陳皇后因?yàn)樯眢w不好,已有好幾年不曾侍寢。聽李貴妃說到皇上這些隱私地方,心中難免生起醋意。但這一閃即過,隨即關(guān)心地說:“你可得當(dāng)心,聽說這種瘡叫楊梅瘡,同房會傳染的!
李貴妃嘆一口氣說:“多謝姐姐關(guān)心,妾正為這件事?lián)牟槐M。昨晚,皇上讓妾過去,妾推說身子不便,就沒有去!
“這樣皇上豈不傷心?”
“是啊,可是妾又有什么法子呢?”李貴妃說著流起了眼淚。
陳皇后也蹙起眉頭,半是憂慮,半是憤慨地說:“妹子,你我都知道,皇上一天都離不得女人,還巴不得每天都吃新鮮的。宮中嬪妃彩女?dāng)?shù)百個,像你這樣能夠長期討皇上喜歡的,卻沒有第二個。這時候他招你,除了陪他作樂,他還想說說體己話。你這樣不能滿足他,孟沖這幫混蛋就又有可乘之機(jī)了。”
“你是說,皇上還可能去簾子胡同?”
“什么?簾子胡同?”陳皇后仿佛被大黃蜂螫了一口,渾身一抖索,緊張地問,“你怎么提到這個齷齪地方?”
李貴妃從袖子中掏出絲帕揩了揩眼角的淚花,不禁恨恨地說:“昨日馮公公過妾那里,說了一件事!
“什么事?”
“去年臘月間一天夜里,萬歲爺讓孟沖領(lǐng)著,喬裝打扮,偷偷摸摸出了一趟紫禁城!
“啊?去哪兒?”
“簾子胡同!
陳皇后倒抽一口冷氣。早在裕王府的時候,有一次朱載垕在枕邊提到北京城中的簾子胡同是男人們快樂銷魂的地方,于是她就起心打聽。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原來這簾子胡同里住著的盡是些從全國各地物色來的眉目清秀的小孌童,專供閑得無聊的王公貴戚、達(dá)官貴人房中秘玩。
“孟沖這個混蛋,勾引皇上去這種臟地方。”陳皇后不由得恨恨地罵起來。
孟沖是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宮內(nèi)太監(jiān)稱為內(nèi)宦,機(jī)構(gòu)龐大,共有十二監(jiān)、四司、八局等二十四衙門,打頭兒擺在第一的就是司禮監(jiān)。而掌印太監(jiān)又是司禮監(jiān)第一號頭兒,因此也是太監(jiān)的大總管,地位顯赫,素有“內(nèi)相”之稱。隆慶皇帝登基時,掌印太監(jiān)是陳洪。陳洪因辦事不力被撤了,接任他的便是孟沖。
“這件事若是傳了出去,朝中文武百官,天下百姓,該如何看待皇上?”李貴妃一腔怒氣,強(qiáng)忍著不便發(fā)作。
這時宮女送上兩小碗滾燙的參湯來,陳皇后取一杯呷了一小口,徐徐說道:“做出這等下流事來,不知是皇上自己糊涂呢,還是受了孟沖唆使!
李貴妃怒氣攻心,嫌參湯太熱,吩咐侍女另沏一杯花茶。接著回應(yīng)陳皇后的話說:“孟沖畢竟是個無根的男人,也不知道孌童究竟有何滋味,這肯定是皇上的心思。這些年來,皇上什么樣的女人都玩過了,心中難免就打?qū)D童的主意!
陳皇后不解地問:“孌童究竟有什么好玩的,妹子你清楚嗎?”
李貴妃臉一紅,忸怩了一陣子,不情愿地回答:“聽人說,孌童做的是谷道生意!
“谷道,什么叫谷道?”陳皇后仍不明就里。
“谷道就是肛門!
陳皇后頓時一陣惡心:“這種地方,也能叫皇上快活?”
李貴妃道:“皇上畢竟也是男人啊,男人的事情,我們做女人的哪能全都體會!
陳皇后緊盯著李貴妃,一臉納悶的神色,喃喃私語道:“看你這個貴妃,大凡做女人的一切本錢你都有了。可是皇上為何不和你親熱,而去找什么孌童呢?果真男人的谷道勝過女人?”
幾句話臊得李貴妃臉色通紅,趕緊岔開話頭說:“話又說回來,孟沖如果是個正派人,皇上也去不了簾子胡同!
“我早就看出孟沖不是好東西,”陳皇后繼續(xù)罵道,“偏偏皇上看中他!
“皇上還不是聽了那個高胡子的!崩钯F妃銀牙一咬,潑辣勁也就上了粉臉紅腮,“皇上一登基,高胡子就推薦陳洪,陳洪呆頭呆腦的,什么事都料理不好。皇上不高興,高胡子又推薦了孟沖,這人表面上看憨頭憨腦,其實(shí)一肚子壞水,流到哪里哪里出禍?zhǔn)。這不,把萬歲爺勾進(jìn)了簾子胡同,惹出這個臟病來!
“啊,你說萬歲爺?shù)寞徥窃诤熥雍腔貋淼模俊标惢屎筮@一驚非同小可。
“不在那兒又在哪兒呢?你,我,宮中這么多的嬪妃貴人,哪個身上長了這種瘡?”
陳皇后點(diǎn)點(diǎn)頭,又說:“聽說楊梅瘡是男女房事時相傳,只是不知孌童的谷道里,是不是也帶這種邪毒!
說到這里,李貴妃的腦海里立刻浮出一個高鼻凹眼的韃靼美女,頓時把銀牙一咬,恨恨地說:“要不,就是那個奴兒花花傳的!”
一聽這個名字,陳皇后渾身一激靈,說:“這個騷狐貍,幸虧死了!
“就因?yàn)樗懒,皇上才不開心,跑到簾子胡同尋歡作樂!
“這倒也是!标惢屎髧@了一口氣,“虧得馮公公打探出來,不然我們還蒙在鼓里!
“唉,想到皇上的病這般沒來由,我就急得睡不著覺,昨夜里我又眼睜睜挨到天亮。”說著,李貴妃眼圈兒又紅了。陳皇后心里也像塞了塊石頭。
正在兩人唉聲嘆氣之時,乾清宮里的一個管事牌子飛快跑來稟告說:“啟稟皇后和貴妃,皇上又犯病了,請你們即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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