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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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上帝遺忘的孩子
人類遺骸的鑒定?遺骸是否屬于人類?遺骸是否是近期形成的?遺骸屬于何人?估算的年齡是多少?鑒定的性別、種族和身高是什么?死亡形式和死因是什么?死亡方式是什么?與死亡相關的事實是什么……這是法醫(yī)人類學家在鑒定無名尸骨樣本時所必須回答的問題。章桐對此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她繼續(xù)往下看。
……看似簡單的問題,其中卻包含了很多復雜和深奧的學科知識所涉及到的范圍。比如說尸體腐爛和昆蟲學,人體有206 塊骨骼,國內(nèi)男性骨骼的平均重量為8.0 公斤,女性則是5.4 公斤……而法醫(yī)昆蟲學,則是用昆蟲分析應用來幫助執(zhí)法破案,最早起源于1850 年的法國韋斯特法院……人的尸體的腐爛分為幾個階段,早期階段的腐爛跡象是腫脹,時間約為七個小時,隨后皮膚滑脫以及皮下生出細菌斑點,尸體會散發(fā)出惡臭,隨著身體組織中積聚的氣體不斷逸出,眼睛和舌頭會鼓出來,體內(nèi)器官和脂肪開始液化,指標為2.3……看到這兒,章桐不由得心里一怔,她重新翻到論文最初的作者介紹一欄,驚訝地發(fā)現(xiàn)欄里除了一個作者的署名以外,其余的簡介都是空空蕩蕩的。而另外三篇論文的作者都是背景非常雄厚,畢業(yè)于知名學府,有著豐富的基層鍛煉經(jīng)驗,在同行中也有著很好的口碑?墒羌氉x起文字來,卻感覺不到一丁點的專業(yè)靈感,很多顯然都是直接抄襲了事。而手中的這篇論文,內(nèi)容卻非常詳盡,知識面也很廣,涉及到法醫(yī)埋葬學、法醫(yī)昆蟲學、人類學、病理學等很多冷門學科以及植物學和地理學、氣候?qū)W,而這些,都是徹底調(diào)查腐爛的尸體和其周圍環(huán)境所必須的。最讓章桐印象深刻的是,作者竟然對于自己的論據(jù)有著很充足的實踐數(shù)據(jù)和獨特的視角闡述觀點,而在結(jié)尾時,作者甚至用不小的篇幅提到為了更好地彌補國內(nèi)法醫(yī)研究領域?qū)嵺`數(shù)據(jù)方面的空缺,應該盡快建立類似于美國田納西州的“尸體農(nóng)場”。
章桐雖然沒有當過老師,在仔細看完手中的這篇論文后,卻很清楚地意識到一點,那就是這個無名作者對法醫(yī)這一行有著一種近乎于癡情的熱愛。這究竟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想到這兒,她抓過書桌上的話機,按照論文上方所提供的雜志社聯(lián)絡編輯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
編輯的回復非常簡單,說在報名時,也曾經(jīng)就這位作者過于蒼白的履歷而感到疑惑不解,并且試圖聯(lián)絡對方,但是對方只留下了一個郵箱號碼,別的什么都沒有?紤]到以往所舉行的相類似的比賽過程中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很多基層法醫(yī)因為種種職業(yè)上的顧慮,或許并不希望自己的參賽經(jīng)歷在沒有任何結(jié)果的前提之下就被曝光,而這位作者所提供的論文在初篩選時看了又非常有特點,所以本著重視和挖掘人才的初衷,編輯選擇了保留這位特殊的參賽者的權利。
“那,李編輯,關于這個署名為‘王星’的作者,你能把我的意見和建議轉(zhuǎn)告給對方嗎?”章桐試探著問,按照合同書上的規(guī)定,出于公平起見,評審者是不允許和參賽者直接聯(lián)絡的。
“沒問題,我可以通過郵箱發(fā)給他。我們都是通過郵箱聯(lián)絡的!闭f著,編輯又補充了一句,“這也是她留下的唯一的聯(lián)絡方式,我也沒有辦法,但還好,她回復很及時!
章桐剛想掛電話,她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趕緊問道:“對了,你能告訴我該論文的作者的性別嗎?”
編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我們這次大賽的報名并不強制性要求對方告知性別,不過,依我個人之見,應該是女性。因為通過在和我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郵件交流中,我發(fā)覺她非常細心,觀察事物很細致入微,講話也不莽撞,很文雅,做事很低調(diào)!
掛上電話后,屋里的光線已經(jīng)不足以繼續(xù)工作了,章桐隨手擰亮了書桌上的臺燈,這才看見金毛饅頭在腳邊靜靜地趴著,它什么時候來到自己身邊的,章桐一點印象都沒有。饅頭厚厚的大爪子在地板上走起來本就無聲無息,或許是自己太專注于審核稿件了,竟然忽略了饅頭的存在。想到這兒,她的心中劃過了一陣暖流,伸手輕輕地摸了摸饅頭大大的腦袋,歉疚地說道:“好孩子,沒有你陪在我身邊,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啊。等我忙完了,就給你準備晚餐去。”饅頭懂事地搖了搖大尾巴,又靜靜地趴下了。
為了謹慎起見,章桐再一次看了這篇特殊的論文,略微構(gòu)思了一下,就拿起筆,在論文最下方的批語一欄中認真寫著“作者在埋葬學的闡述中還缺乏一定的理論依據(jù)。但是總體看來,作者的能力還是尚佳的,請作者對相關的理論依據(jù)進行進一步的補充,謝謝。”
最后,章桐利索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在合上論文稿件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本來自己是完全可以對這篇論文留下最高的評價的,因為和別的濫竽充數(shù)的相比,手中的這篇明顯是下了很大的工夫。作者的知識面非常廣,也很認真負責,可是,自己所從事和面對的畢竟是一門科學,容不得半點人情世故的左右,既然作者提到了一些論點,那么,對方就必須用一些論據(jù)來證實,而不是簡單地一筆帶過。想到這兒,她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希望自己嚴謹?shù)墓ぷ鲬B(tài)度能夠被作者所理解。
電話鈴聲打破了她的沉思,章桐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接起了電話,順便掃了一眼書桌上的鬧鐘。
“亞楠,都快十點了,找我有事嗎?”雖然平時也經(jīng)常打電話,但是章桐知道,沒有案子,王亞楠不會在這么晚打電話。
“我想我們能夠確定那兩個死者的具體身份了!蓖鮼嗛跉饧鼻械卣f道,“你方便的話來趟局里吧,我在辦公室等你,因為辨認工作上還需要你做一些鑒定來進一步確認。”
“我這就來!闭峦⿸鞌嚯娫,迅速抓起門后掛著的厚厚的防寒服,伸手拍了拍饅頭的大腦袋,夾起公文包,推開門沖了出去。直到坐上出租車,章桐回頭看了看窗戶所透露出的昏黃的燈光,她這時才猛地意識到,自己竟然又一次把饅頭給忽略了,雖然只是一頓簡單的晚餐。
在沒親眼看到這些之前,章桐總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公平的,人與人之間沒有什么差別,同樣來到這個世界上,同樣去愛去恨,最終同樣走向死亡。不同的,只是在這期間所選擇的道路而已。
此刻,站在章桐面前的,是一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年輕女孩,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精心打理過的披肩長發(fā)染了時下最流行的棕紅色,高挑的身材比章桐都足足高出了一個頭,下身穿著一條修長的黑色鉛筆褲,腳上蹬著一雙長過膝蓋的黑色長筒皮靴,這樣的身高再配上這雙并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敢穿的鞋子,就連站在她身邊的王亞楠也顯得相形見絀。年輕女孩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噼里啪啦地滾落,把原先精心化好的妝容抹得一塌糊涂。滿身撲鼻的香味幾乎蓋過了存尸房里本來充盈著的來蘇水的味道。這樣一來,弄得章桐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她吸了吸鼻子,雙手插在工作服外套里不知所措,但出于禮貌,章桐并沒有出聲阻止年輕女孩的痛哭。
“好了好了,別哭了,光哭有什么用?”王亞楠顯然沒耐心等女孩子哭完了,她從兜里拽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后,用力地塞進了年輕女孩的手中,沒好氣地埋怨道,“都哭了一個多鐘頭了,哭能解決問題嗎?時間不等人,你再哭,兇手早就跑了!”
一聽這話,年輕女孩頓時止住了哭聲,用熊貓眼瞅著章桐,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你……你能讓我再看看她們嗎?”
章桐心里一動,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由于面前這個打扮時髦的女孩一見面就開始不停地哭,她都沒有工夫去辨認女孩的聲線,F(xiàn)在,這沙啞的聲音,分明就是由較寬的聲帶所發(fā)出的男人的聲音。盡管年輕女孩刻意把講話的聲音變得低柔,但是仍然掩蓋不了男性聲帶所具有的獨特性質(zhì)。她的目光順著對方的頜骨向下看去,心中頓時有了答案。
“你還沒有做聲帶手術對嗎?”章桐突然問道。
女孩一愣,目光中閃過一絲驚慌的神色。
“盡管你的喉結(jié)并不是很明顯,但是我注意看了你的甲狀軟骨,明顯向前突出,前后直徑依舊很大,所以,我才會這么說,你的變性手術還沒有進行完整。要想創(chuàng)作出一個完美的女性聲帶的話,就必須徹底改造你的喉部聲帶結(jié)構(gòu)。”章桐微微一笑,“你別緊張,我可以這么說,要么,是你的主治醫(yī)生忽略了,要么,就是你還處在治療的過程中。我沒有說錯吧?”
年輕女孩頓時釋然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說:“真沒有想到,我這么費盡心思,還是會被人看出來。沒錯,我是變性人,手術要到明年一月份才會正式結(jié)束,我還差兩期手術!
王亞楠向章桐投來了贊賞的目光:“還是你厲害,我都沒看出他是男兒身,那聲音我還以為是感冒引起的呢!
章桐擺了擺手,把確認報告遞給了面前的年輕女孩,淡淡地說:“你簽字吧,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再看(尸體)了。對了,她們的直系親屬呢?”
年輕女孩一邊在確認報告上潦草地簽著自己的名字,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我們都沒有親屬,自從我們打算做那個手術開始,就不再有家人了。彼此之間都只是互相幫助而已!
“‘取暖’,對嗎?”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王亞楠下意識地咬緊了嘴唇。
年輕女孩點點頭,伸手把圓珠筆和報告遞還給了章桐:“沒錯,是‘取暖’,這是我們?nèi)豪锼赜械男性。我們這些被上帝遺忘的孩子把互相之間的關愛就叫做‘取暖’。對了,警官,你是怎么知道這兩個字的?難道你……”
說著,她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王亞楠一瞪眼, 趕緊解釋道:“ 別胡說八道?熳甙, 我們還要去錄口供!
臨走到門口的時候,王亞楠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頭對章桐說:“等會兒餐廳見吧,我有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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