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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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每個人的呼吸聲都降到了最低,仿佛稍微弄出一丁點兒的動靜,都有可能被任之初盯上,甚至被當(dāng)場殃及。
金鈺還記得幾天前的周六,也是在這間會議室里,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仗著有趙瑞麟撐腰,間接或是直接地表達對任之初的不滿。
而今天,整個集團高層的對峙形勢卻來了個徹頭徹尾的大反轉(zhuǎn)。
足足有一刻鐘的時間,偌大的會議室里都異常安靜。
金鈺暗忖,此時此刻,每一位手捏德魯股權(quán)的老總也許都在心里感嘆不已。
棒打出頭鳥,那些和趙瑞麟有瓜葛卻僥幸沒被牽連的人,心里一定在暗暗慶幸,當(dāng)然,也免不了要失落。不管怎么說,任之初的鐵血手腕已經(jīng)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情,沒了趙瑞麟罩著,這些人往后的日子應(yīng)該也好過不到哪去……
金鈺雖然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助理,但她早就自覺地將自己劃入任老板的陣營。
也說不上為什么,她就是打心底里希望他別被旁人欺負(fù),最好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欺負(fù)欺負(fù)那幫目中無人的老家伙。
照常理來說,比較重要的高層人員調(diào)整應(yīng)該由整個董事會來決定,可是這一次,任之初卻沒有提前和任何人打招呼。
哪怕是在會上,他也只是擺出一副泰山壓頂巋然不動的姿態(tài),直接將決定告知眾人。
從頭至尾,他甚至沒有問過趙瑞麟一句:對于這個調(diào)整,你有什么意見嗎?
金鈺明白,任之初既然要打壓趙瑞麟,就絕對不會給他留下任何活路,因此,征求他的意見就成了一件可有可無的場面事。
任之初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他才懶于和自己的下屬客套。
“現(xiàn)在我所公布的只是初步調(diào)整,后續(xù)還會有更多方案陸續(xù)呈現(xiàn)出來。”他意有所指地瞧了瞧趙瑞麟的幾個親信,短暫的沉默,足以讓所有人明白他的意思。
沒有人敢在老虎頭上拔毛,尤其此刻,任之初就像一只剛從山林里餓著肚子回來的野生老虎。就連被打壓得最凄涼的趙瑞麟,也只能是臉色鐵青地坐在角落里,并沒有開口為自己辯駁什么。
金鈺的視線從大家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后停在趙老頭兒所在的方向。
她有種直覺—這人既然一直在想辦法扳倒任之初,便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趙老頭兒和任之初的持久戰(zhàn)役,這才剛剛打響……
自從任之初將趙老頭兒調(diào)去了邊緣部門,德魯高層之間的明爭就逐漸轉(zhuǎn)為了暗斗。
最初的幾個星期,金鈺還像從前一樣,時不時地去秘書室找姑娘們聊聊八卦,可漸漸的,她越來越明顯地感覺自己被孤立了。
秘書總歸是和自己上司一條心的,就像她自己也越來越護著任之初。
有時候她忍不住會在心里感慨,感情真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它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會在不知不覺間擒住一個人的心。
隨著時間流淌,金鈺越來越搞不懂自己對任之初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她只知道,她不知不覺就習(xí)慣了凡事為他考慮,也習(xí)慣了他對她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之間,已經(jīng)是九月上旬。
最近幾日,秋老虎在沽川市里橫行霸道,金鈺每天早上都為穿衣搭配犯愁,總覺得穿多了中午太熱,穿少了早晚太冷。
周末的時候,金鈺約了喬幸一起去逛街,她們買了同款式的針織衫,薄厚適中,很適合這個季節(jié)早晚外穿。
周一早上,金鈺穿著新買來的衣服去上班,剛到辦公室,就接到了喬幸打來的電話。
“喂,喬老板,怎么一大清早打電話過來,是有什么事兒嗎?”金鈺在辦公室里壓低聲音問道。
也不知怎么,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喬幸那件針織衫有問題,這通電話是來招呼她一起去退換貨的……
這種事情在大學(xué)時期上演過無數(shù)次,以至于在金鈺的腦海里幾乎形成了條件反射。
然而,喬老板這通電話卻不是為了那種芝麻綠豆的小事。
“芋頭,我聽說咱們輔導(dǎo)員前陣子生病住院,上禮拜才回學(xué)校。”喬幸直奔主題,快言快語地說,“剛好今天是教師節(jié),下了班咱們回去看看她?”
“呃,你稍微等我一下……”
金鈺沒敢直接答應(yīng),捂著話筒,滿眼探尋地看向一旁的任之初。
他回望她一眼,什么都沒說,只是隨意地攤了攤手,示意她自由安排時間。
金鈺心里一高興,下意識地給了任之初一個飛吻,然后迅速對電話那邊的喬幸說:“好的好的,我老板恩準(zhǔn)了,我下了班就過去找你!”
喬幸笑著打趣:“嘖嘖,我說芋頭啊,你最近是不是春心萌動了啊?怎么我聽你說‘我老板’這三個字的時候,渾身都有種甜膩膩的感覺……”
金鈺一時無言以對。
喬幸又故意用嬌滴滴的語氣說:“而且,人家剛才似乎隱約聽見了疑似飛吻的聲音,親愛的,你知道那個‘么么噠’是從哪里傳來的嗎?”
金鈺再次啞口無言。
緊接著,她忽然發(fā)現(xiàn)任之初似乎一直在盯著她看,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山寨手機基本和大喇叭沒差別。一時之間,她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溜走。
她腦子懵懵的,隨口應(yīng)付了喬幸?guī)拙洌阙s忙掛掉了電話。
“咳咳,任總……”金鈺磨磨蹭蹭地往任之初那邊挪了兩步,很是尷尬地摸了摸鼻梁,低聲說道,“那個,剛才我朋友亂講話,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啊……”
任之初滿臉嚴(yán)肅地沉默了片刻,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說:“我倒是沒往心里去,但是金鈺,我也有個疑惑想問!
“什么疑惑?”她忐忑地望著他,擔(dān)心自己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他沉思了兩秒鐘,抬頭看向她的眼睛,問道:“剛才那個‘么么噠’到底是從哪里傳來的,你知道嗎?”
金鈺愣在當(dāng)場,等到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兒時,簡直扶額無語問蒼天!
身為一個傳統(tǒng)布料行業(yè)知名集團的大老板,任先生可以不要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搞笑嗎?!
金鈺禁不住在心里默默念叨—那句名言怎么說的來著?每一個成熟男人的心里都住著一個小男孩。任之初顯然用實際行動證實了這句話是個永恒的真理……
當(dāng)然,金鈺自己也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個飛吻真的很不妥當(dāng)。
她見任之初沒有過多追究,趕緊找個借口轉(zhuǎn)移了話題。
“任總,今天中午應(yīng)該還沒安排飯局。我聽說C四街那家日料店,今天中午所有堂食套餐都打?qū)φ,您看……要不要去吃這家?”
“你來安排就好了!彼砻嫔瞎鹿k地應(yīng)著,可看向她的眼神卻寫滿了“此人有趣”四個大字。
金鈺假裝什么都沒看出來,硬著頭皮說:“好的,那我這就打電話預(yù)定餐桌!您看是要肥牛套餐還是鱈魚煲套餐?”
“都可以,看你想吃什么吧,隨意安排就行!比沃醯男σ庵饾u從眼底浮上了眉梢,他淺淺地笑著,語氣也溫和了許多。
金鈺傻傻地望著他,竟有些臉紅心跳。
她忽然回憶起前幾天,眼前這個男人也曾這樣猝不及防地展露過他的溫柔……
早在五年前,金鈺還是一個喜歡下雨天、喜歡石板路的文藝小胖妞,那時候她還很享受撐著小花傘走在雨中的浪漫感覺。可是如今,她變成了一個現(xiàn)實的女人,總覺得梅雨太悶,秋雨太冷。
上個星期,一場秋雨將沽川市淋了個透濕。
金鈺出門忘記帶傘,晚上又在公司加班到很晚,結(jié)果,在冷雨和夜風(fēng)的雙重侵襲之下,一不小心就得了重感冒。
深夜里,她鼻塞頭痛,吃了幾粒感冒藥就躺了下來。
說不清是感冒藥的作用,還是最近加班太辛苦,金鈺躺在那里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好幾個小時卻怎么也沒能入睡。
這樣一直折騰到凌晨兩三點鐘,她終于放棄了掙扎。
她夢游似的瞪著出租房的天花板,腦子里閃過一個極其分明的念頭。
在如此脆弱的時候,她想到的竟然不是兒時無憂無慮的生活,也不是母親這些年來對她的愛之深重,更不是艱難歲月里的堅強與孤勇……
奇妙的是,她意識里所剩下的唯一的念頭就是—任之初交給她的工作還有一部分沒有做完,她不能拖延,不然他會皺眉頭的。而她,想幫他分憂,不想讓他總是皺著眉頭……
大半夜爬起來打開電腦繼續(xù)忙碌。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哪里來的這么大的動力,一邊發(fā)著低燒,一邊頑強地和堆積如山的工作奮戰(zhàn)到黎明時分。
專心搞定手頭的事情,金鈺揉著酸痛的脖頸,看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才發(fā)覺已經(jīng)是凌晨五點一刻。
將工作報告發(fā)到任之初郵箱里,她又往他手機上發(fā)了一條短信,說是請半天病假。
沒過十分鐘,任之初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金鈺,你什么情況?”
他的聲音里還帶著未盡的睡意,金鈺雖然沒從其中聽出不滿的意思,可她用膝蓋想一下也知道,老板被她吵醒了一定會鬧情緒……
她一時腦子有點懵,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他:“任、任總,是不是我……呃,發(fā)短信吵醒你了?”
他回答說:“不是短信,是手機郵箱的推送。你一直忙到現(xiàn)在?”
金鈺愣了片刻,忽然覺得驚喜蓋過了歉疚。
公司的手機郵箱她也安裝了,所以她知道,默認(rèn)的新郵件推送是不會有聲音和震動提示的,所以必須要針對重要的人設(shè)置特別關(guān)注才行。
一般來說,任之初在下班時間只會關(guān)注政府高官和其他公司大老板發(fā)來的郵件,他連德魯其他的副總都置之不理,可是她一個小小助理,居然有幸出現(xiàn)在任之初“特別關(guān)注”的名單里。
如果金鈺沒記錯的話,她以前也曾在夜里給他發(fā)過郵件,那時他并沒有被吵醒。這就說明,在任之初的心里,她的地位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他也開始在意她了,對嗎?
這個念頭冷不防地沖進腦海里,令她忽然感到那么甜蜜,又那么忐忑。金鈺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原來她一直都很渴望被他在意,一直都很渴望他對待她不同于其他的員工。
在這樣寂靜的黎明時分,世界仿佛陷入一種巨大的溫柔,任之初也不似平日那樣高高在上。他打電話過來,仿佛也不是為了工作,僅僅是問問她為什么通宵沒睡。
金鈺抿著嘴角笑起來,心頭一暖,一句話徘徊在心頭,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她真想問他—任之初,你究竟是不是五年前煙雨朦朧里曾給予我信仰的那個人?如果真的是你,我多想此后與你風(fēng)雨同路?删退悴皇悄,我也還是愿意……
許是夜色太溫柔,胸腔里的情愫被無端放大了許多許多倍。
她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對他的迷戀。
正當(dāng)她陷入渺遠的沉思中時,任之初的聲音又從聽筒那端傳來。
“喂?怎么沒聲音了?”他的語速比往常稍快一點,顯然是有些著急了。
“啊,沒有怎么……”金鈺回過神來,趕忙收斂起泛濫的情緒,回答說,“我睡不著,所以就起來加班了。”
任之初沉默片刻,低聲說道:“以后不準(zhǔn)熬通宵加班,會影響到第二天的工作狀態(tài),反而耽誤事兒!
她下意識地說:“我知道了,謝謝任總關(guān)心!
話說完就后悔了,她其實并不確定他究竟是出于關(guān)心,還是出于不滿。
他沒有刻意強調(diào)什么,只是淺淺地說了一句“去休息吧”,就掛斷了電話。
聽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金鈺傻傻地舉著手機,半晌沒舍得放下來。
她分明覺得自己臉都紅了,而且絕對不是因為發(fā)低燒。
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這個男人是真的關(guān)心她,哪怕他總是說著別扭的話,可他心里卻是柔軟而溫存的。
其實金鈺早就知道,他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所以相處得越久,她便越是打心底里心疼這個驕傲的男人。
她知道他一定過得很辛苦,雖然,她至今仍然沒有了解他很多。
金鈺躺在床上,任憑心事恣意泛濫。
半睡半醒之間,她收到了任之初的短信。
“病假批準(zhǔn)!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公事公辦,看不出情緒。
金鈺還沒來得及回一句“謝謝任總”,就收到他另外一條信息。
“另外,下午我有事不在集團,你也不用過來了,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這回,她終于欣慰地感覺到,給她發(fā)短信的是那個令她心悸的男人,而不是一臺負(fù)責(zé)審批的機器。
她彎起嘴角,覺得天邊的魚肚白都是溫暖的顏色。
也許她得不到他的喜歡,但有這份關(guān)心就已經(jīng)足夠好了。
她又想起他在電話里低啞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想著想著,便安然墜入夢鄉(xiāng)。
次日清早,金鈺為了報答任之初額外贈送她的半天病假,不到七點鐘就到了集團總裁室。只不過,任之初這個工作狂比她來得還要早。
“任總,早上好!”她雖然在家休養(yǎng)了一天,可是感冒不僅沒有減輕,聽鼻音反而加重了不少。
任之初本來在專心地研究行業(yè)新聞,聽到她這聲問候不由得擰起了眉頭。
他抬頭望向金鈺,只見她鼻頭通紅,眼睛也是紅彤彤的,原本清秀的臉龐看起來那么蒼白瘦弱。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霎時籠上他的心頭,他忽然想要好好照顧她,不讓她這么脆弱又堅強。
任之初招招手,叫她走到近旁。
當(dāng)她在他身側(cè)站定,他微微仰頭望進她如水的眼眸,鬼使神差地,竟下意識地用拇指輕輕撫摸過她的眉眼。
他的語氣溫柔得像是要捏出水來:“病得這么嚴(yán)重怎么不早說呢?等會兒帶你去醫(yī)院看看,這兩天先在家歇一歇……”
金鈺幾乎傻掉了,心跳不爭氣地變成了奔馬律,哪怕是隔著一尺半的距離,她也擔(dān)心藏于心跳中的情愫會被任之初聽個一清二楚。
她所喜歡的男人,她以為不可能靠近的男人,此時,卻對她做著這樣溫存而暖心的事。
世上還有比這更令人無措又狂喜的事情嗎?金鈺想,一定沒有。
人與人的相處總是相互的,當(dāng)他真真切切地關(guān)心她,她便也心甘情愿地想為他多付出點兒什么。
屬于任之初的觸感仍然停留在她的臉上,金鈺沒敢搖頭,生怕稍微動一下就會打碎這樣奢侈的美夢。
然而她也沒有厚著臉皮接受任之初的特赦。
她聲音輕輕地說:“任總,我不用去醫(yī)院,只是感冒而已,吃了藥過幾天就好了!
似是不滿于她的拒絕,任之初收回手,沉聲說:“你怎么每次都這么倔!非得我把你綁去醫(yī)院嗎?”
“哦……”她望著他稍有些慍怒的眼神,自覺地放軟了聲線,“我知道你是關(guān)心我,可是真的不用……”
“快省點兒力氣,跟我廢話也沒用。”他話音未落,作勢就要起身關(guān)電腦,看樣子是真打算把她綁到醫(yī)生面前。
金鈺的目光從他電腦桌面的任務(wù)欄一掃而過,赫然發(fā)現(xiàn)他開了十幾個窗口,儼然已經(jīng)忙翻了天。
她哪里還敢麻煩他親自送她去醫(yī)院呢?
“別別別,任總!我去醫(yī)院,我這就去!”她一疊聲地向他表態(tài),“我自己能去,真的!您快別跟著我折騰了……”
他的動作頓了片刻,臉色卻沒有和緩。
“你工作那么多,白天做不完晚上又要辛苦熬夜了,”她低低地說,“總熬夜對身體不好……”
他沉吟片刻,這才又重新坐回到位置上,緩聲說:“那我繼續(xù)忙我的,你自己去醫(yī)院看看,然后直接回家歇著。明后天我都不在集團,你也不用過來,下周一正常過來上班就好。”
“可是我……”然而有些話,諸如“不想連續(xù)好幾天都看不到你”,不能如此莽撞地說出口,金鈺只能將那些迂回的心事好好收藏起來。
任之初挑眉看向她,靜靜等待著下文。
金鈺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溫聲軟語地說:“那就……下周一見!毖哉Z之間,盡是掩藏不住的依戀和不舍。
許是她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就連任之初也察覺到了。
在她轉(zhuǎn)身出門前,他又將她叫。骸巴盹埼屹I點清淡的東西給你帶過去,到時候打電話給你!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善待,金鈺簡直惶恐到差點兒就招架不住了。
她還沒來得及說“不”,任之初就慈眉善目地威脅說:“你再拒絕我一次,試試看這份工作還保不保得住!
她心中輾轉(zhuǎn),不禁對他莞爾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任之初這個人,雖然看起來總是冷冷的,仿佛完全不近人情,可實際上金鈺卻知道,這男人的心思比誰都澄明,比誰都和煦。
她不敢主動攀附于這般高高在上的他,可她又貪戀他的一點點溫存。他什么都懂,所以每次都“強迫”她接受這些令人溫暖的瑣碎細節(jié)。
他太懂得如何給她足夠的臺階,讓她一點點走到他的面前……
這樣的男人,叫她如何能不沉淪?
經(jīng)歷了上個星期的悄然靠近,金鈺在這個星期一的清早送給任之初一個漂亮的飛吻也就不是什么難懂的事兒了。
恍然回過神來,她將越跑越遠的思緒收回來,轉(zhuǎn)身去打電話給C四街的日料店。
她甚至不用看菜單,就迅速地預(yù)定了任之初最愛吃的東西。
三文魚和北極貝的刺身拼盤,一壺清酒,以及名叫“歲月童話”的招牌壽司卷。
“這份‘歲月童話’請不要放白芥末,另外,刺身拼盤里麻煩多給點兒壽司姜,還有……”金鈺感冒還沒完全好,講起話來溫聲細氣的,然而該確認(rèn)的細節(jié)卻是一星半點兒都不含糊。
任之初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她講電話,越聽越覺得心頭有什么情緒難以抑制。
他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不知不覺間,這個名叫金鈺的小女人已經(jīng)這么了解他的小習(xí)慣。
她知道他的每一樣喜歡與不喜歡,她懂得他的每一次辛苦與欣慰……
記不得有多久了,任之初習(xí)慣了獨自前行,從未奢求過還有人能與他攜手并肩。而如今,他的生命里卻出現(xiàn)了她。
有些時候,她令他心疼又憐惜,每每望著她的模樣,總覺得心中滿是溫情。然而更多時候,她卻像是一米陽光,將他空茫的心臟都填滿,不留下一絲的縫隙。
有那么一瞬間,他心里生出一種強烈的沖動,想要將這個小女人據(jù)為己有,從此好好珍惜。不過很快,他又將這股沖動壓抑下去,若無其事地抿了抿嘴唇。
金鈺并不知曉他那些翻涌的思緒,自顧自地和餐廳那邊講清楚,然后滿意地收了線。
她稍一轉(zhuǎn)頭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任之初為什么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臉?而且,他的唇邊還帶著可疑的淺淡的笑意,就像是要和她說些什么不倫不類的決定……
“怎……怎么了?”她的小心臟可承受不了太刺激的消息。
“沒怎么,安排得還不賴!比沃醪粍勇暽匾崎_了視線,隔了半晌,才又慢半拍地補了一句,“我都有點兒期待中午這頓飯了!
金鈺原本以為,這頓午餐應(yīng)該再平淡不過,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卻總是與她預(yù)料的不大一樣。
因為她已經(jīng)提前打過電話,預(yù)定了靠窗的座位。兩人進了日料店的大門就直奔那個位置走過去。
他們剛坐下沒多久,門又開了。
從金鈺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李冉挽著趙瑞麟的臂彎,步態(tài)輕盈地走了進來。任之初是背對門口坐著的,然而他剛抿了一口茶水,就見金鈺臉色陡然一變。隨之回頭,他便也瞧見了方才那一幕。
他立刻轉(zhuǎn)過頭來,示意金鈺不要聲張。金鈺雖然不解其意,但也聽了他的話,趕忙低下頭,沒有惹人注意。
這時,餐廳里坐滿了人,然而沒有人高聲講話,所以屋子里還算安靜。
趙瑞麟沒有發(fā)現(xiàn)金鈺和任之初,他正在講電話,聊的內(nèi)容恰恰是和任家有關(guān)。
“你說咱們哥倆這么多年的交情,你還用跟我說這見外的話?”趙瑞麟頓了片刻,又道,“不過任老哥啊,你那個小兒子真是遠不如你!不怕你不高興,我說句實在話,德魯放在他手里,遲早是要垮的呀……”
金鈺聽著這話,自然也明白了幾分。
敢情趙老頭兒是和任老爺子告狀呢,看這個架勢,擺明了是想繼續(xù)拿任老爺子當(dāng)靠山,和任之初再戰(zhàn)高下。
金鈺的臉色很難看,仿佛這些刺耳的言辭說的不是任之初,而是她。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任之初,卻沒有從他的臉上瞧出什么不悅的神色。
她不由得暗嘆—這個男人的定力真是強大得令人無語。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估計也還是跟什么事兒都沒有一樣……
也不知電話那邊的任老爺子說了些什么,趙瑞麟剛才還板著的老臉一下子就樂出了褶子。
“行,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當(dāng)然是一百個放心!”他笑呵呵地說,“下個禮拜二是吧?沒問題,那我等你消息!好嘞任老哥,回頭我一定請你好好撮一頓!”
趙瑞麟收了線,笑逐顏開地?fù)Ьo了李冉地細腰,在離任之初兩米遠的位置坐了下來。
直到這時,任之初才放下手中的茶杯,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說:“金鈺,叫服務(wù)員再加一份刺身拼盤!
金鈺明白,刺身拼盤不過是個幌子,讓趙瑞麟知道他任之初聽到了那通電話,這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她故作不知,一邊招呼服務(wù)員幫忙加菜,一邊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趙瑞麟和李冉的反應(yīng)。果不其然,她看到那兩人臉色一僵,看樣子這頓午餐是沒辦法愉快地享用了。
金鈺收回視線,看著對面的任之初,欲言又止:“任總,你……”
他抬眼看她,淡淡地反問:“我怎么?”
其實她是想問他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問這話有些越界,于是猶猶豫豫了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你覺得還用不用再加點兒什么?”她訕訕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心里暗恨,為什么自己就不能和他聊些有深度的話題。
任之初可不是尋常之輩,他的洞察力敏銳得簡直不像話,即便是對女人的小心思也不例外。
他對她笑得一派柔和,講話的語氣也不似在公司里那么強勢:“別想那些雜七雜八的了,你還有什么想吃的就叫服務(wù)員加,這頓飯算我的。”
“呃,好……”金鈺傻傻地應(yīng)著,只覺得心頭有種莫名的情緒在泛濫。
這樣的任之初,令她覺得有點陌生,仿佛不是德魯集團高高在上的總裁?墒沁@樣的任之初,卻又令她覺得有點兒熟悉,仿佛隔著五年的空白時光,那個落拓而沉默的男人又回來了。
她想要找到的人,真的是他嗎?
一旦心中藏了太多沉重的心思,再美味的午餐也變得味同嚼蠟,對此,金鈺深以為然。好不容易吃完這頓飯,金鈺才和任之初一起回到了集團。
當(dāng)天下午,任之初說要召開緊急會議。金鈺回想起中午趙瑞麟那通電話,再看看任之初冷酷的神情,心里也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如果趙瑞麟那通電話真的有作用,那么不出下周二,任老爺子就會出面干預(yù)德魯目前的高層人員調(diào)動,而趙瑞麟很有可能借此機會翻身。
金鈺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任老爺子寧愿幫一個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親生兒子。
集團內(nèi)部的明爭暗斗進行到這個階段,恐怕也快要決出勝負(fù)。這種時候,拼的大概就是誰的砝碼更重,誰更能把握機會先發(fā)制人。
金鈺心懷忐忑地隨他出席了會議,然而任之初的表現(xiàn)卻叫她再次對這個男人刮目相看。
從一開始,會議室的氛圍就冰到了極點。
任之初沒有說一句廢話,直接將厚厚一摞文件摔到圓桌正中央,居高臨下地命令道:“現(xiàn)在開始傳看這份文件,給你們五分鐘時間!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有人額頭開始冒出冷汗,有人心中懸空的巨石緩緩落了地。
五分鐘后,任之初睨了一眼趙瑞麟和他的幾個親信,冷聲問道:“都看懂了嗎?告訴我,這是什么。”
沒有人敢搭腔,直到他指著負(fù)責(zé)研發(fā)和質(zhì)檢的禿頂男人,點名說:“你來說。”
“這……”禿頂支吾著不肯說話,只覺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本來他就是個很中立的人,想著安安生生在這家傳統(tǒng)老企業(yè)里混混日子,兩邊都不得罪?勺罱膊恢醯,他總是很無辜地被任之初拿來當(dāng)槍使,這次又是。
“怎么,不知道這是什么?”任之初反問,語氣明顯又威嚴(yán)了幾分。
禿頂愁得簡直想撓頭,實在頂不住任之初施予的壓力,只好低聲回答說:“呃,是、是賬目……”
“說清楚,是什么賬目!”
“……”任之初這小子,擺明了是要逼死他。∵@人在心里“嗚呼”一聲,只得硬著頭皮再度開口,“是趙瑞麟私下挪用集團財產(chǎn)的賬目……”
“私下挪用集團財產(chǎn)?你說的還真夠客氣!”任之初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說,“讓我告訴你們,這個是犯法的!
聽他說出“犯法”兩個字,在場所有人都已猜到了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事。
不出金鈺的預(yù)料,任之初當(dāng)場宣布:“趙瑞麟利用集團進行非法活動,不顧集團利益,給董事會和集團所有員工帶來極其負(fù)面的影響,因此,我代表董事會正式宣布—從今天起,趙瑞麟不再有資格任職于德魯集團,并且,集團律師將全權(quán)負(fù)責(zé)起訴事宜,其法律責(zé)任,我必定追究到底!”
這個男人,如同蘇醒的雄獅,帶著攝人心魄的力量,就連金鈺的心也不禁為之震撼。
她默默地仰望著眼前的男人,第一次覺得,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如此高傲、如此果敢,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值得她用一生去仰望,去追隨……
不論他是不是五年前的男人,如今的任之初,都已然成為她的信仰。
“誰有異議,誰就跟他一起滾。”任之初的視線冷冷地掃過每個人的臉,語氣里是不容置疑的霸氣,“散會!
言罷,他揚長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眾人,呆坐在硝煙彌漫的會議室里。
任之初與趙瑞麟的較量已經(jīng)告一段落,金鈺望著任之初沉默而孤傲的背影,真的打心底里替他長舒一口氣。
然而,她也能感覺得到,這種勝利對于任之初來說,并不是什么值得開心的事。
他沉默地回到總裁室,沉默地繼續(xù)未完成的工作,一直到傍晚夕陽西下時。
眼看著時鐘已經(jīng)指向九點一刻,下班高峰期過了,德魯大廈里的員工幾乎都已經(jīng)離開了集團。
任之初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聲音低啞地問金鈺:“你等會兒有時間嗎?”
金鈺半個小時前搞定了他安排給她的工作,就默默地坐在一旁等他忙完,可也不知怎么,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此時,任之初一聲低語將她從睡夢中喚醒,她睡眼蒙眬地望向他,愣了十幾秒鐘才不好意思地問:“不……不好意思啊,我剛才沒聽清!
任之初看著她困得迷迷糊糊的樣子,覺得有點兒好笑。她哪里是沒聽清?根本就是沒聽見啊。
他耐著性子又重復(fù)了一次:“我是問你,等會兒有沒有時間?”
“應(yīng)該有……吧……”金鈺不是很確定地回答說。
“沒事,沒時間不用勉強!彼D了頓,語氣里隱隱有半分失落的味道,“反正也不是工作上的事!
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就是私事。難得他想跟她談?wù)勊绞拢@種機會金鈺才不會傻到放過!
她忙不迭地說:“不勉強不勉強,我有時間的!”
他沒作聲,靜靜地盯著她看了片刻,隨后莞爾:“那好,陪我去吃點兒消夜,然后再送你回家!
提及消夜,金鈺腦子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徹夜不休的糖坊街。許是心有靈犀,又或許是莫名其妙的緣分在作祟,半個小時后,任之初還真的將他的愛車停在了糖坊街口。
金鈺跟在他身后進了一家港式茶餐廳,心中梗著無數(shù)個疑問,點菜時都有些心不在焉。她隨口要了一份豉蒸鳳爪,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從來都不吃雞爪子這種東西。
菜上來時,金鈺對著面前一盤雞爪子干瞪眼睛,不論如何也下不去手。任之初將她的心不在焉和手足無措都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地將他自己點的水晶蝦餃推到了金鈺面前。
金鈺看了一眼面前的美食,覺得有些好笑,隨即又有些無奈—明明應(yīng)該是她陪著他,可是為什么,他給她的感覺卻好像反了過來。
她伸筷子夾了一個蝦餃到自己面前的小碗里,羞赧又微甜地說:“謝謝任總!
他淡淡地開口,說的卻是令她心頭一顫的句子:“以后私下里不用這么客氣,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形狀美好的嘴巴動了動,金鈺嘗試了一下,卻沒能當(dāng)著他面喚出“任之初”三個字。
有時候,一個人的名字在心里的分量越重,反而越難以輕易說出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將他的名字刻在心上的,只知道此時此刻,念他的名字令她覺得莫名緊張,就是那種小鹿亂撞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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