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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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親的隊(duì)伍一上路,狗子就咬起來,這畜類有人的激動,攆了嗩吶聲從茍子坪到雞公寨四十里長行中再不散去。有著力氣,又健于奔跑的后生,以狗得了戲謔的理由,總是放慢速度,直嚷道背負(fù)著的箱子、被褥、火盆架、獨(dú)坐凳以及枕匣、燈檠、鏡子,裝了麥子的兩個小 瓷 碗, 使 他 們 累 壞 了! 該 歇 歇 吧!”就 歇 下 來。 做陪娘的麻臉王嫂說不得,多給五魁丟眼色,五魁便提醒:“世道混亂,山路上會有土匪哩。”后生們偏放膽了勇敢說,“土匪怕什么?不怕。”拔了近旁秋季看護(hù)莊稼的庵棚上的木桿去吆喝打狗。狗子遂不再是一個兩個,每一個溝岔里都有來加盟者,于亢昂的嗩吶聲中發(fā)生了瘋狂。躍細(xì)長黃瘦剪去了尾巴的身子在空中做弓狀,或奓起腿來當(dāng)眾撒尿,甚或有一對尾與尾勾結(jié)了長長久久地受活在一處了。于是后生們就喊:“嗨,騷狗子!嗨,騷狗子!”喊狗子,眼睛卻看著五魁背上的人。五魁臉也紅了,腳步停住,卻沒有放下背上的人。背上的人是不能在路上沾土的。五魁懂得規(guī)矩,憤憤地說:“掌柜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我們當(dāng)然不像五魁。”后生們說,“我們背的是死物,越背越沉。五魁有能耐你一個人快活走吧!五魁臉已是火炭,說:“造孽哩,造孽哩。”但沒辦法,終是在前邊的一塊石頭前將背褡靠著了。背褡一靠著,女人的身子明顯地閃了一下,兩只蔥管似的手抓在他的肩上,五魁一身不自在,連脖子都一時僵硬了。五魁明白,這些后生絕不是偷懶的痞子,往日的接親,都是一路小跑著趕回去,戀那早備了的好煙吃、烈酒喝,今日如此全是為了他背著的這個女人。當(dāng)一串鞭炮響過,茍子坪的老姚捏著煙迎他們在廳屋里吃酒,瞥見了里屋土炕上正坐的一位哭天抹淚的女人,他們就全然沒有嘻嘻哈哈的放浪了,因?yàn)槟桥松?/span>就得十分美艷為他們見所未見。一個貧窮的茅草屋里生養(yǎng)出個觀音人來,實(shí)在是一個奇跡,立時感到他們來此接親并不是為柳家的富豪所逼使,而是一種賜予與恩賞了。世上的閨女在離開了父母的土炕將要去另一個做婦人的土炕時,都是要哭啼落淚的,而這女人哭起來也是樣子可愛。她的母親和她的陪娘在勸說著,拉下她的手,將粉重新敷在她的臉上,梳子蘸了香油再一次梳光了頭發(fā),五魁就看見了她歪在炕沿上,一條腿屈壓在臀下,一條腿款款地斜橫在炕沿板上,繡花的小鞋欲脫未脫地露出了腳跟的姿態(tài)。那一刻里,他覺得這女人是應(yīng)該嫁到富豪的柳家去享福的,而且應(yīng)該用八抬花轎來抬。但可惜山高溝大,沒有抬花轎的路可走,只得他五魁馱背了。
五魁在十六歲的時候,已經(jīng)體格均勻,有大力氣,被選做了馱背新娘的角色,以致從此成了專門職業(yè)。十年來,他背馱了數(shù)十個新娘,他知道了雞公寨各家媳婦的重與輕、胖與瘦,甚至俊丑及香臭,但他從來還未背過這么美妙的女人。他不明白在他走向炕邊,背過身去,讓那女人爬上背來,他竟是唰地出了一身微汗,以至于在女人已經(jīng)雙膝跪在了背褡上的氈墊還不知道,待到一聲叫喝,姚家的人將朱砂紅水抹在了他的臉上,他才清醒他是該出門走了。這一路都在后悔,也不能看見背上的人,背上的人卻這么近地能看著他,該怎么在竊笑他那時的一副蠢相呢?
正是這女人被他背馱著了,挨在后邊的抬著嫁妝的后生們,他們是可以一直不歇?dú)獾刈叩教爝吶,走到?/span>去,也不覺勞累的。但是四十里山路輕易地到達(dá)實(shí)在不是他們的需要,后生們話才這么多,才這么興奮,才這么故意尋借口拖延。在接親的路上,做了新娘的雖是柳家的人了,但還不是真正的柳家人,他們的戲謔都不為被選做了馱背新娘的角色,以致從此成了專門職業(yè)。十年來,他背馱了數(shù)十個新娘,他知道了雞公寨各家媳婦的重與輕、胖與瘦,甚至俊丑及香臭,但他從來還未背過這么美妙的女人。他不明白在他走向炕邊,背過身去,讓那女人爬上背來,他竟是唰地出了一身微汗,以至于在女人已經(jīng)雙膝跪在了背褡上的氈墊還不知道,待到一聲叫喝,姚家的人將朱砂紅水抹在了他的臉上,他才清醒他是該出門走了。這一路都在后悔,也不能看見背上的人,背上的人卻這么近地能看著他,該怎么在竊笑他那時的一副蠢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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