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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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fēng)卷地,將漫漫飛雪吹得凌亂。忽聞馬蹄聲狂驟,有全副武裝的軍隊出現(xiàn)。
韓愈大人要到潮州去,需先從陸路到洛陽,然后再轉(zhuǎn)水路南下。從長安到洛陽,要走東門,我與韓湘追至春明門時,正遇上被軍衛(wèi)截下的韓愈大人一行。
馬車?yán)锼械南浠\和包袱都要打開檢查,除了被貶的韓愈大人及其隨行下人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出城。諸位大人紛紛詢問,領(lǐng)頭的參軍言道,是奉了上面的命令,長安城封閉。眾人無奈,只得在城門處與韓愈大人道別。
韓湘將暖爐塞給我,自己牽了馬站得遠遠的。我替他將暖爐交給韓愈大人,并從袖囊里掏出那片寫有聯(lián)詩的花瓣遞給他。
“這是?”韓愈大人細細看過,抬眼詫異地望著我。
“韓伯伯,這是韓湘送給您的。他的一片心意,在這里。”
韓愈大人半天無語,攥著那片寫有小字的花瓣,久久一聲長嘆,將花瓣仔細收起,眼睛望向韓湘方向,掩不住的疼愛與不舍神情。“讓韓湘好自為之,我走以后,他再闖禍,就沒人能為他擔(dān)待了。”
我鄭重地頷首道:“韓伯伯請放心。”想了想,又道:“晚輩覺得,韓湘并非真是任性妄為之人,他的所作所為,其實不過只是為了吸引別人,尤其是您對他的關(guān)注。韓湘他幼失怙恃,最害怕的,應(yīng)該莫過于沒有人在意自己吧。”
韓愈大人聽了,一陣怔忪。片刻后,聲音發(fā)澀地道:“韓湘這孩子心性明敏,從小就聰明過人,我對他寄予厚望。怕他仗著聰明,不肯腳踏實地,我將他送入僧院寺館讀書,對他苛刻嚴(yán)厲,其實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說罷,他遙遙望著站在遠處的韓湘,望了許久。
韓愈大人走了,一步三回頭,似是要將長安的一景一物都收進眼里,刻在心上。我將大人的話轉(zhuǎn)告給韓湘,韓湘一言未發(fā),長久地站立在城門邊,直到再也看不到城外人影。
軍士們將大敞的城門關(guān)閉,催促我們趕緊離開。包銅的巨木門閂從內(nèi)插上,所有軍卒一律手執(zhí)武器,如臨大敵般嚴(yán)陣以待,城門附近閑雜人等不準(zhǔn)靠近。
現(xiàn)在長安各處城門封閉,我要怎么才能去法門寺呢?
我犯了難。法門寺住持慈行大師是我外祖父的好友,亦是看著我長大的,對我而言,慈行大師就是一個慈愛的長輩,如同親人。如今我聞知他有難,怎能袖手旁觀?
“喂,書蠹,你愁眉苦臉地想什么呢?”韓湘撞了撞我,我脫口回道:“我想出城去法門寺。”
韓湘奇道:“你去法門寺做什么?”
我暗自思慮一番,只對他道:“有事。”
韓湘又變回一副放浪不拘的樣子,摟著我脖子,嬉皮笑臉道:“如果我有辦法能讓你出城,你要怎么謝我?”
我不信,白他一眼:“就憑你?”
韓湘受辱一般叫起來:“你跟我打賭,看我能不能!”
于是我跟韓湘打了賭,與他約定,若他能讓我出城,我便要無條件地為他做一件事,無論他要我做什么事。
“書蠹,記著我們的賭約,無論我要你做什么事,你可都不能拒絕。你是君子,一言既出,無論多少匹馬可都要難追喲!”韓湘笑得像一只在算計的狐貍,頗有些照夜的形神。
我心里隱隱生出不好的預(yù)感。以韓湘的性情,他能讓我干什么“好事”,可想而知?裳巯挛乙龀侨シㄩT寺見慈行大師,實在沒有其他辦法能尋,只得硬著頭皮答應(yīng)。
韓湘騎馬在前,領(lǐng)著我往回去。浮云積雪,黯然慘淡,因長安城已被封閉,街面上時有府衙吏卒與軍隊縱馬而過,百姓們閉門不出,城內(nèi)氣氛驟然緊張,顯得壓抑。韓湘一路領(lǐng)我穿街過坊,最后來到了平康里。
“韓湘,你帶我到這里做什么?”抬眼望見坊門,我急了,勒馬不肯再前。
“哎喲!你臉怎么紅得像猴子屁股?”韓湘明知故問,望著我打趣。
平康里,人稱北里,煙塵靡靡之地。醉生夢死、活色香艷的風(fēng)月場。
我家教甚嚴(yán),從未涉足過這種地方,冷冽的空氣中驀然帶出一股粉香撲鼻,我面皮發(fā)熱,瞪著笑趴在馬背上的韓湘,不知說什么好。
他邊笑邊道:“看把你給嚇得,我不會找一群女人吃了你的!想要出城,就跟我走。”
我氣惱他笑話我,又不愿被他看低,遂強自鎮(zhèn)定地隨他入內(nèi)。
平康里沿街兩側(cè)俱是妓館,為諸妓聚居之地。自朱雀街北門而入,東回三曲。由北往南,越往里走,房屋院落越氣派精致,前后皆植芝蘭花卉,或怪石盆池,F(xiàn)下時節(jié)雖已隆冬,可是這里依然花團錦簇,春意盎然。秦樓楚館,芳景如屏。
我好奇地仔細看去,才發(fā)現(xiàn)原來花木樹枝上皆是用各色綢子做的花朵與綠葉,還有一盞一盞琉璃小燈。到了夜晚,這些燈盞統(tǒng)統(tǒng)被點亮,千樹璀璨,萬花輝耀,該是怎樣一幅靡麗艷異的景象。
韓湘將我?guī)У侥锨罾锩嬉簧戎旒t色小門前,透過高高的粉墻,依稀能夠看到里面娑婆掩映的雕梁畫棟。小門上紅木匾額,三個滾著鎏金的行草大字——美仙院。字體飄浪恣意,不是俗筆。
韓湘正待拍門,朱紅小門卻先自內(nèi)被人打開了。一名猶帶幾分酒意的華服公子被人簇擁著走了出來,從小街的另一頭,緩緩駛過來一輛豪華馬車,跟著一隊豪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