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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jié) 第二章下

  有霧與否,司令官都斷定我們必須改變航線。這時,我們從艦橋上都看不到自己的船艉,我們還必須最嚴格地斷絕無線電通訊。與護衛(wèi)艦隊其他船只之間,只得 通過濃霧信號來聯(lián)系。挪威人的油輪原先在我們左側(cè)行駛,此時卻從右方某處發(fā)出兩長三短的汽笛聲來回應(yīng)我們。希臘貨船本來行駛在船隊末尾,在我們后面大約三 英里,卻從距我們這一排五十碼的地方發(fā)來它那接連四長的汽笛聲?偠灾掖灥撵F號所形成的聲浪,足以傳到柏林。司令官咒罵著所有同盟國、中立 國以及戰(zhàn)時盟國的船長。但是沒時間去擔心撞船事故。潛艇群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們,我們的護衛(wèi)艦正在丟深水炸彈。
  
  我用防水的絲綢煙草袋把寶貴的護照和剩余的《柯里爾》雜志的錢包好,對于我這段故事的進展感到悔恨萬分。
  
  司令官發(fā)出信號,要船隊分散開來,從此時起,每一艘船都各自為政。我們不時聽到其他船的引擎聲很難聽地在近處響起,但深水炸彈的爆炸聲變得離我們越來越遠。
  
  四十八小時之后,燦爛的陽光刺透了濃霧。二十三艘船全在我們周圍。連我們的護衛(wèi)艦也在。事實上,我們?nèi)匀怀梢粋編隊,只是原先在船隊中央的船現(xiàn)在行駛在外圍;原先在最后的希臘船,現(xiàn)在跑在最前面,而我們卻拉在了船隊末尾。


  
  一個小黑點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不多一會兒,它便開始發(fā)閃光信號。我們的信號員臉上完全不帶表情地把信息轉(zhuǎn)告我們:“長官,H.M.S.哈維斯特號詢問,你是否可以分給他們一些啤酒。”
  
  “叫他們過來拿。”
  
  驅(qū)逐艦繞著船隊轉(zhuǎn)了一兩個花哨的圈子之后,歡快地冒著蒸汽趕上來,與我們并排行駛。英國驅(qū)逐艦艦長手持擴音器站在艦橋上:“見到你們真驚訝,長官,你們這些船竟然都還漂著。”
  
  “很驚訝見到英國海軍漂著——卻沒有啤酒!”
  
  “我們的深水炸彈用完了,只好向他們?nèi)悠【仆,草草了事?rdquo;
  
  ————
  
  不久,一串對我來說不可解的旗子升上了我們船的桅桿。信號員為我翻譯了旗語:“很自豪從后面領(lǐng)導(dǎo)你們,不過還是請恢復(fù)原始隊形。小心些。”
  
  各船發(fā)出收到信號。挪威油輪撞到了希臘貨船;那位瑞典紳士全速向后退去,不久便從視野中消失了;法國人報告說,因為鍋爐爆裂,他們只好掉在后面了。經(jīng)過四小時的來回打轉(zhuǎn)之后,船隊以二十二艘船的編制繼續(xù)行進。
  
  那天晚上,我在艦橋上與司令官會合時,他有一會兒沒搭理我,正當我準備回艙去時,他挪了挪窩:“順便問一聲,卡普拉,你有沒有見過克拉拉·鮑①?”
  
  ————
  
  結(jié)果,驅(qū)逐艦白白浪費了啤酒,因為第二天,德國潛艇又出現(xiàn)在我們周圍。我們的驅(qū)逐艦在船隊四周施放了一道非常上鏡頭的煙霧,并用無線電發(fā)出了求救信 息。有一艘英國驅(qū)逐艦本應(yīng)在此時與我們會合,很幸運,它如約而至。作為《柯里爾》雜志“北大西洋戰(zhàn)役”的收尾之筆,在一艘德國飛艇和一艘桑德蘭號英國驅(qū)逐 艦之間,發(fā)生了好一場混戰(zhàn),并且我們整個船隊的每一架高射炮都參與助戰(zhàn),噴射出一股股的黑煙。
  
  我把照片都拍了下來,當愛爾蘭海峽的燈塔映入眼簾時,我的想象力早已被好萊塢的故事吸干。
  
  司令官去下面了,這可是頭一遭,我被他丟在艦橋上,和他的信號員一起待著。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在整個航程中,沒有說過一個多余的字。他先看仔細司令 官確實離開了,然后才對我耳語道:“老頭是個了不起的家伙,但如果你原諒我這樣說的話——嗯,他給講的那些故事中,有些……”
  
  他這樣一說,我感覺好多了,但我下定決心,一有機會,我就向弗蘭克·卡普拉太太道歉。
  
  ————
  
  進入海峽時,我們改變了隊形,各船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了一百碼。于是,無線電第一次打破了沉默,各船分別得到了在何處停泊的通知。我希望我們的船在利物 浦靠岸,開始安排我在倫敦薩伏伊飯店①第一天的日程。但戰(zhàn)船管理部尚未開始運行,我們接到命令,駛向愛爾蘭海,在貝爾法斯特②港口外等候下一步指示。
  
  薩伏伊飯店得有二十四小時生活中沒有我。司令官對我說,那并不太壞,他知道在貝爾法斯特住哪家客棧合適,并且,對于他來說,他要補充大量儲備!
  
  我們拋錨后不久,一艘摩托艇駛了過來,幾位戴常禮帽的先生,移民局的,登上了我們的船。輪到檢驗我時,那些先生們?nèi)褙炞⒌夭殚單业淖C明文件。他們一 遍又一遍地搖晃他們那戴著常禮帽的腦袋,一點滿意的神情也沒有表露出來。當他們得知我有照相機和膠片時,他們的常禮帽搖得更起勁了。我提到華盛頓大使館專 員發(fā)的電報,但他們聽在耳朵里,臉上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絕望之余,我想逗個樂子,便說我真的不是赫斯先生①,而且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吊在降落傘上登陸英國。但 他們并沒有被逗樂。他們對我說,特此告知,戰(zhàn)爭期間,只有聯(lián)合王國的公民才允許在北愛爾蘭登岸。我只能待在船上,直到我們的船在英國某適當?shù)母劭谕2礊?止。政府當局會決定我的命運。

  
  拋下我,司令官似乎真的于心不忍。他把自己的船艙讓給我,言之鑿鑿地對我說,我給他講的故事是最有趣的,然后便同移民局官員一起上了岸,F(xiàn)在,船長又 重新全權(quán)控制了他的船,他想安慰我,便說,在外面待上三天之后,他會接到繼續(xù)向倫敦前進的命令。他歡快地補充道,鑒于我們尚未正式停泊,船上的商店仍然會 開著,蘇格蘭威士忌仍然以每五分之一加侖七先令的價格供應(yīng)。
  
  我搬進了司令官的船艙,叫了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和第一無線電操作員坐下來玩二十一點。晚上十點鐘,酒瓶空了,《柯里爾》雜志的錢輸?shù)袅?50美元。我又叫了一瓶酒,但乘務(wù)員兩手空空而歸,神情很奇怪地看著我,說他們叫我去船長的艙房。
  
  我踉踉蹌蹌地上了艦橋,心頭大難臨頭的感覺不輕,肚子里蘇格蘭威士忌則是灌得太多太多了。我看清了和船長一起的是兩位年輕的海軍軍官。他們的名字是加 別吉和米勒,確認過我名叫卡帕之后,他們要求我把照相機、膠片和筆記交給他們保管。我對他們說,不行,這可不行。我可離不開我的照相機、膠片和筆記。此 外,我補充道,說好了我到達時英國海軍會給我種種便利,而到目前為止,我什么便利都沒得到,一樣便利都沒得到。相反,我被無禮地撂在一艘空船上,漂在愛爾 蘭海中央。如今我還得待在船上,有朝一日我到了英國,一定會好好地控訴一番。


  
  他們倆嘴巴里嘟囔著現(xiàn)在是戰(zhàn)爭時期什么的,退到一個角落里,研究起一張神秘的紙片來。他們商議了幾分鐘,把那張紙反反復(fù)復(fù)看了至少三遍,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堅持要我馬上交出照相機、膠片和筆記。這是一種新調(diào)門,我很不喜歡。
  
  突然之間,透過蘇格蘭威士忌的迷霧,我把一切都看清楚了。我把他們合二為一,向他們表示,我說得出那張紙片上的內(nèi)容。我跟他們講,華盛頓的海軍專員如 何說要給聯(lián)合王國的每個港口發(fā)一份電報,說明有一位羅伯特·卡帕會帶著照相機和膠片乘船抵達,對此人和他的照相機和膠片要照顧好,要彬彬有禮地予以幫助, 把他送到倫敦的海軍部。現(xiàn)在他們只要回去,與駐華盛頓大使館核實一下,告訴海軍部,我就在這條船上,將于某個時候靠岸,就行了。
  
  加別吉和米勒看看那張紙,又互相看看,然后把它遞給了我。一點都沒錯,上面說到了膠片,照相機和卡帕,但那上面又反反復(fù)復(fù)加了編碼,倒可以像圣經(jīng)一樣,加上許許多多的闡釋了。加別吉一下子變得溫和謙恭起來,問我是否可以和我私下里談一談。
  
  “我們肯定你說的沒錯,先生。”他猶猶豫豫地說道:“希望你信任我們,相信我下面要說的話。”

  
  我很高興情勢發(fā)生了扭轉(zhuǎn),聽他說下去。
  
  他解釋道,他和米勒在貝爾法斯特海軍情報部門工作,白天的任務(wù)弄得他們精疲力竭,下班后他們便去喝一杯。他們在酒吧里遇上了一艘掃雷艇的艇長,他們是 多年前的老同學(xué),他勸他們?nèi)ニ拇峡纯,因為船上的酒比酒吧里便宜得多。果然,那兒的酒又便宜又豐富,弄得他們不久前才找回自己的辦公室。就是那一會 兒,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份電報。現(xiàn)在,如果他們兩手空空回到海軍情報部門,就得被迫承認這種多少有些特殊的情形耽誤了他們。如果我不幫他們,他們就會陷入最可怕 的困境之中。加別吉接著說道,如果我隨他們上岸,他們一定會幫我,帶著我的照相機、膠片等一切,通過最好的途徑,以最快的速度,抵達倫敦。
  
  發(fā)點善心并不是件難事,我決定幫助英國海軍。我從商店里買了三瓶威士忌隨身帶上,隨加別吉和米勒而去。在一團漆黑之中,我們爬下一段搖搖晃晃的繩梯,上了一艘小得不能再小的摩托艇——它正不耐煩地上下顛簸著呢,它駛了出去。
  
  可是我們的麻煩遠遠沒有結(jié)束。駕駛員回過頭來告知我的兩個朋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半鐘,海關(guān)和移民局要到早晨八點鐘才開門。無論如何他不能送我上岸!


  
  我們?nèi)齻變得沮喪之極,不過這一次米勒解了圍:“我看還是去找掃雷艇吧。我們可以在艇上舒舒服服地過一夜,早上再乘摩托艇進港。”
  
  ————
  
  我們花了兩個小時才在黑暗中找到那艘掃雷艇。艇長辨認出加別吉和米勒后問他們有沒有帶回酒來。米勒答道,他們不但帶來了酒,還帶來了卡帕。艇長以為“卡帕”是某種新品種的酒,誠心誠意地邀我們上了艇。乘著還沒有出新的麻煩,疲憊的摩托艇駕駛員明智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掃雷艇上那間骯臟的船艙幾乎容不下我們四個人。艇長問威士忌在哪兒,我把我的三瓶酒拿了出來。接著他問卡帕在哪兒。加別吉開始講述事情經(jīng)過,但是艇長迷迷糊糊弄不明白,他的身體微微搖晃著,問道:“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成。一切順利還是不順利?”
  
  哦,當然一切順利,加別吉讓他吃了顆定心丸?傊,在這件事上此時我們是無能為力的。
  
  我們打開了酒瓶,接二連三地為英國海軍、商船船隊和掃雷艇干杯。接著艇長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我,提議為鮑利斯國王①干一杯,他又立刻用一種頗為信任我的語氣補充道:“沒有冒犯的意思,老兄,不過,你們國王不是站錯了隊么?”


  
  我回答說,鮑利斯國王與我不相干,他是保加利亞人,明顯站錯了隊。我接著說道,很不幸,有一件麻煩事與我相干,匈牙利人有一位馮·霍爾蒂海軍上將,他也站錯了隊。對此艇長很遺憾,但另外還有許多東西可以干杯,我們很快便轉(zhuǎn)移了話題。
  
  第二天早晨六點鐘我們醒來時,宿醉未消,帶著無言的預(yù)感。我們正要向港口發(fā)信號,叫摩托艇來接我們,這時信號兵頭目進艙送信來了。掃雷艇接到命令,立 刻在愛爾蘭海海域繼續(xù)掃雷!我們向海軍情報部門發(fā)去了信號,說卡帕將在愛爾蘭海掃雷……發(fā)生過的每一件事都可以解釋清楚……
  
  ————
  
  我們在外?偣泊巳臁;爻讨校覀兯⒘藘杀橐路,刮了兩遍胡子。然后,我們又仔細地把要講的故事排練了一遍。
  
  經(jīng)過燈塔時,我們用閃光燈向海軍情報部門發(fā)了消息,告知我們回來了。進港的當口,透過雙筒望遠鏡,我們能看見為數(shù)不少、穿藍色制服的人在碼頭上等我們。艇長深信,除了指揮權(quán)之外,他什么也不會失去;加別吉和米勒心里只琢磨著會被關(guān)上幾年;而我什么也不去想。
  
  剛靠上碼頭,港口安全官便走上艇來,一言不發(fā)地聽我們講我們的故事。聽完之后他站起身來,說道:“你們的故事中也許有一些真實的成分,但是,在英國海軍的整個歷史上,還從來不曾有過掃雷艇給移民當客棧的先例。”


  
  說完他就走了,臨走前,他說主管港口的上校本人一會兒就到。
  
  上校馬上就露面了,加別吉、米勒和艇長報告的時候,他什么也沒說。輪到我了,一開始我就說,我出生于匈牙利,這當然不是加別吉、米勒或艇長的錯……
  
  “哪兒?”他打斷了我。
  
  “匈牙利,”我重復(fù)道:“布達佩斯特。”
  
  上校搓了搓手。“小伙子,”他說:“今天晚上你得和我們一起吃飯!布達佩斯特!我妻子也是在那兒出生的!”
  
  艇長獲準上岸休息三天。加別吉和米勒得到了很快晉升的允諾。我大吃了一頓匈牙利餐,第二天,他們派專機把我送到了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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