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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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可以從曹丕別的作品里找證據(jù)。曹丕《感物賦》說：“喪亂以來，天下城郭丘墟，惟從太仆君宅尚在。南征荊州還過鄉(xiāng)里舍焉。”南征荊州的時候，曹丕回老家住過。
《述征賦》則直接坐實了這次南征：“建安之十三年，荊楚傲而弗臣，命元司以簡旅，予愿奮武乎南鄴，伐靈鼓之硼隱兮，建長旗之飄搖。”
所以綜上，曹丕參與了南征。司馬懿作為曹丕這時期幾乎唯一的輔佐人員，推定他也參與了南征是有理由的。
再來解決一個問題，為什么曹丕和司馬懿的個人傳記里都沒有記載這次事情呢？原因很簡單，因為兩人在這次南征中沒有什么表現(xiàn)，所以無事可記。
沒有表現(xiàn)不等于沒有收獲。司馬懿跟著曹丕的隊伍一起南下。
司馬懿現(xiàn)在對曹丕還不熟悉，正如曹丕不清楚父親給自己派來的這個文學掾究竟是什么身份。良師？益友？還是監(jiān)視自己的眼線？
所以表面上是參見世子、先生免禮之類分別展現(xiàn)敬畏和親和的客套話，背后是兩個警惕的靈魂在充滿敵意地互相打量。
除了盡快研究曹丕這個課題，司馬懿還必須迅速地了解自己的競爭對手、曹營的其他謀士。天才郭嘉幾年前在北征烏桓的征途中病死了，首席謀主荀彧這次照例 坐鎮(zhèn)后方。不過他臨行前給曹操建議了基本的先期戰(zhàn)略：“表面上兵出宛、葉，暗地里精兵急行軍，打閃電戰(zhàn)。”（可顯出宛、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這個 建議被曹操全盤采納，荀彧在曹營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不過還好，司馬懿這次出仕正是靠荀彧一力舉薦�？磥砼c這位汝潁世族的領(lǐng)袖人物搞好關(guān)系，不是難事。
八月，曹操急行軍兵出宛、葉，進入荊州境內(nèi)。在強大的兵力和糟糕的健康雙重壓迫下，荊州的老主人劉表一命嗚呼。小兒子劉琮繼承父親的政治遺產(chǎn)。
九月，曹操抵達新野，劉琮舉州投降。劉備領(lǐng)著軍民繼續(xù)逃亡。曹操親率精銳騎兵五千人，一日一夜強行三百里，在當陽長坂追上劉備。劉備的軍民家眷被殺得 落花流水。同樣，在這里上演了趙云單騎救主、張飛拒水斷橋兩出好戲。逃跑專家劉備得到關(guān)羽和劉表大兒子劉琦的接應，到夏口喘息。
曹操大軍進抵劉表的重鎮(zhèn)——江陵。經(jīng)過兩個月急行軍的大部隊在此進行整頓，清點并接管戰(zhàn)利品。
七月出兵，九月兵不血刃占領(lǐng)荊州、打垮劉備。“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樣的話，司馬懿在兵書上看得多了，但是在一代軍事天才曹操手中實際應用起來的效果，仍然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但是有人居然站出來潑曹操的冷水了。
這人居然是曹營謀士中從來不主動出謀劃策的賈詡。
賈詡一貫表情木然，泥塑木雕一般坐著，從來不主動獻計。這次是破天荒的頭一回，也是史料記載中他在曹魏謀士生涯的唯一一次主動獻計。
賈詡背書一般木木地說：“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漢南，威名遠著，軍勢既大；如果能以劉表荊州舊有的底子進行整頓，扎實地搞好安撫工作，那么不必興師動眾，就可以讓孫權(quán)拱手來降了。”（若乘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使安土樂業(yè)，則可不勞眾而江東稽服矣。）
曹操不以為然。
賈詡見曹操不以為然，也不堅持己見，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變成了一尊泥塑木雕。
不獨曹操不以為然，幾百年后的裴松之給《三國志•賈詡傳》作注的時候一樣不以為然，還跳出來大肆批評：“當時西北有馬超、韓遂的后顧之憂，荊州士民也 只服劉備和孫權(quán)。這時候不趁大好形勢立馬拿下江東，更待何時？后來之所以赤壁戰(zhàn)敗，主要是天數(shù)�？傊Z詡這個獻計是錯的！”不可否認，裴松之先生對賈詡很 有成見。他在該傳的末尾再次跳出來指責賈詡不配和荀彧、荀攸合傳。其實，一個重要原因在于裴松之的時代是講究門第的時代，而賈詡出身寒族，在他眼里自然不 配跟貴為世族領(lǐng)袖的二荀合傳。
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笑爾書生氣。
司馬懿很清楚，賈詡這個謀略是赤壁一戰(zhàn)中曹操智囊團提出的含金量最高的謀略。
第一，曹操一下子吃下荊州這么大的地盤，必須要花時間慢慢消化。強咽不行，必須靠“養(yǎng)”。
第二，曹操要和孫權(quán)作戰(zhàn)，必須靠水軍；曹操自己的水軍不行，必須靠原屬劉表的荊襄水師。荊州新破，荊襄水師的戰(zhàn)斗力和忠誠度都無法保證，必須靠“養(yǎng)”。
第三，曹操軍隊新到南方，水土不服難免發(fā)生疾病甚至可怕的瘟疫。仍然必須靠“養(yǎng)”。
第四，曹操坐守荊州（或者派將領(lǐng)留駐亦可），而不主動出擊，就可以逼孫劉被動出擊，“致人而不致于人”，以逸待勞。
第五，曹操坐鎮(zhèn)荊州，劉備就沒有立足之地，也阻斷入川的去路；劉備沒有實力，孫權(quán)自然孤掌難鳴。至于西北的馬超、韓遂，完全是觀望之徒、烏合之眾，曹操不去收拾他們，他們絕對不敢主動跳出來沒事找抽。
這實在是一個王翦滅楚的翻版計謀。賈詡?cè)绱烁呙畹挠嬛\，能看出其精妙之處的大約也就司馬懿了吧！
另一件事情，使司馬懿發(fā)現(xiàn)了曹操的弱點。
益州軍閥劉璋見曹操占領(lǐng)了荊州，連忙派屬下張松來向曹操示好。張松這人，五短身材，其貌不揚，而且早就想賣主求榮，于是借此出使機會企圖把益州賣給曹操。
曹操見了張松，心里很不高興。益州難道沒人了，派這么一個活寶作為外交官來見我曹操？
曹操的主簿楊修是個大才子，誰也沒服過，卻惟獨佩服張松。他在接待張松的宴席上，曾經(jīng)拿出曹操寫的兵書給張松看。張松翻了一遍，就能全文背出（松宴飲之間一看便暗誦）。楊修對張松這樣過目成誦的本事大吃一驚，力勸曹操辟用張松為屬下。
曹操理都不理。辟用你？我曹操帳下謀士如云，哪缺你這個三寸釘丑八怪？我曹操現(xiàn)在眼看要拿下江東了，下一個就是你主子劉璋。還是叫你主子洗干凈脖子，等著挨宰吧！
張松受了冷遇，一氣之下回了益州，回頭又把益州賣給了劉備，這是后話。
一失足成鼎足三分。
司馬懿搖了搖頭，看來天下不好取了。司馬懿又點了點頭，看來曹操的弱點在于，關(guān)鍵時刻難以克制自己，頭腦容易發(fā)昏。浪漫主義的情緒太濃重，會戰(zhàn)勝理性主義。這大概就是一個詩人軍事家的氣質(zhì)吧。
要想成大事，就必須克制自己；像賈詡一樣，克制自己。
這時候有探子來報：孫權(quán)派魯肅聯(lián)絡(luò)劉備，劉備派諸葛亮前往江東。可能孫劉兩家要聯(lián)合。
諸葛亮？這是司馬懿第一次知道世間還有諸葛亮這樣一號人物。
司馬懿沒有料到，多年以后，正是這個諸葛亮成了他難分伯仲的對手；更沒有料到，正因為他戰(zhàn)勝了諸葛亮，他的名字才家喻戶曉婦孺皆知。
雖然，在那些傳說中，他是作為諸葛亮的陪襯人出現(xiàn)的。
曹操聽到消息，哈哈大笑：劉備窮極無路，竟去投靠孫權(quán)；他不知道孫權(quán)和荊州劉表是世仇？看來劉備要被孫權(quán)干掉了。屬下們紛紛搖著尾巴稱是。
賈詡在發(fā)呆，司馬懿在裝啞，唯有程昱站了出來：
“丞相無敵于天下，孫權(quán)不是您的對手。但是劉備有英名，關(guān)羽、張飛都是萬人敵，狡猾的孫權(quán)一定資助劉備來抵御我軍。看來劉備又殺不了了。”（權(quán)必資之以御我。難解勢分，備資以成，又不可得而殺也。）
曹操再一次沒有聽進程昱的話。他浪漫的腦袋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醞釀詩歌，等凱旋之時一吐為快了。
時間進入了十二月。曹操的軍隊由于水土不服，爆發(fā)了可怕的瘟疫。瘟疫在軍中迅速蔓延，曹操的大軍非戰(zhàn)斗減員十分嚴重，戰(zhàn)斗力迅速下降。就連曹操的愛子曹沖也染上了瘟疫，在軍醫(yī)的精心調(diào)護之下仍不見好。曹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
曹操軍出現(xiàn)破綻，對于孫劉聯(lián)軍來講正是天賜良機。接下來的戰(zhàn)事很簡單，形勢逆轉(zhuǎn)很迅猛：
周瑜部下黃蓋詐降，借著突然刮起的東風火燒曹操的船只。
曹操這時候已經(jīng)無心戀戰(zhàn)，率部取道華容步行逃跑。前方道路泥濘不堪，軍隊難以通行；周瑜和劉備在后面水陸并進追趕。
曹操下令：得了瘟疫的士兵在前面負草填路，后面的騎兵加速前行。
得了瘟疫的士兵大多體力不支，倒在地上，人馬紛紛踩踏而過。死者甚眾。罕見的人間慘劇，定格了的災難大片。
在這悲慘到窒息的時刻，曹操突然放聲大笑。司馬懿在部隊后面，隱隱約約聽到曹操大笑：“劉備，也算是我的一個對手。但是腦子太慢。如果早點在這一帶放火，我就掛了！哈哈哈！”（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
這時候，部隊后方遠遠的火光沖天，顯然是劉備的陸軍放的火，不過已經(jīng)沒有威脅了。
在這樣危急的時刻，還能笑得出來，曹操果然不是尋常人物。
趁著曹操大軍逃命的間隙，我們來解決一個問題。好多三國迷問：如果司馬懿參與了赤壁之戰(zhàn)，為什么不出謀劃策呢？
有一位成功的企業(yè)老總對我說過，如果你剛到公司，作為一個新人，三年之內(nèi)不要提任何建議。踏實做事就可以了。三年之后，也請有保留地提建議。
原因是什么呢？有這樣幾個。
第一，你剛到公司，對公司不了解；即使提建議，往往也是空想。
第二，你這么聰明，提這么好的建議，把一班老員工比如荀攸、賈詡、程昱置于何地？你將來怎么跟同事打交道？
第三，老板會怎么看你？小伙子很想顯聰明，而且功利心很強，想往上爬。
有沒有例外？當然有，比如諸葛亮在劉備手下，就出謀劃策，出盡風頭。原因照樣有這樣幾個：
第一，劉備是去請諸葛亮當高級管理人員的，而曹操只不過把司馬懿弄進來當個低級文員。
第二，劉備的廠子很小，人事關(guān)系簡單，而曹操的公司很大，人事關(guān)系復雜。
第三，諸葛亮的老板是劉備，以仁德寬厚著稱；司馬懿的老板是曹操，以多疑猜忌聞名。
在這樣的公司，給這樣的老板提建議，找死吧？借著這樣的機會，搞好同僚關(guān)系，摸清老板性格，順便再多學一些實戰(zhàn)經(jīng)驗，才是實在的。
曹操終于逃到安全的地方。這時候，身懷重病、歷盡顛簸的曹沖再也支撐不住，死了。這位天才少年給我們留下了一則曹沖稱象的經(jīng)典故事，生命永遠地定格在了十三歲。
似乎是冥冥中有什么安排，司馬懿的長子在這一年出世，取名司馬師。
中年喪子，曹操放聲痛哭。他哭得如此之哀痛，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不僅僅在哭曹沖。曹丕勸父親節(jié)哀順變。曹操瞥了一眼兒子，冷冷地說：“這是我的不幸，你們的大幸。”（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
曹丕頓時滿面通紅。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司馬懿，終于看懂了曹丕。
低頭做司馬，
人前勿露“狼顧之相”
有時候，司馬懿也很嫉妒那個素未謀面的諸葛亮：這家伙比我小兩歲，卻已經(jīng)在赤壁之戰(zhàn)這樣的重量級戰(zhàn)役中出盡風頭。而我司馬懿，至今不過是個低級文官，不知何時方有出頭之日。
不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了比戰(zhàn)爭更快速、更便捷的進身之階。這個階梯，就是曹丕。
曹操遲早要稱王稱帝，也遲早會榮登極樂。他所留下的龐大政治遺產(chǎn)由誰繼承，這是一個大問題。就目前來看，曹丕繼承的機會顯然很大。如果將來曹丕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曹丕時代最得勢的人肯定不是曹操時代立下汗馬功勞的人，而是為曹丕上位出過最多力氣的人。
一個集團新老首腦交替之時，正是集團內(nèi)部勢力重新洗牌、重新排座次之日。所以，中國歷史上往往出現(xiàn)“內(nèi)朝”、“外朝”的區(qū)分——外朝是老主公留下的班子，內(nèi)朝是新主公自己的人；外朝在新主公的時代，往往有位無權(quán)，敬而遠之；而內(nèi)朝才是新主公的心腹，權(quán)力炙手可熱。
你在老主公時代沒有上佳的表現(xiàn)沒有關(guān)系，好好看準一個新主公候選人并力挺他上位，正是一步登天的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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