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對不起
-
風(fēng)很大，夜色很黑。
伽羅如同一塊黑色的石頭一樣，潛伏在路邊的樹林里。他需要馬匹和糧食，他需要盡快地離開這里。
伽羅并不知道，為什么精靈會輕易地放走他和朵拉。
但是常理告訴他，應(yīng)該早一點(diǎn)離開那些可惡的尖耳朵怪物——違背諾言的事情，所有的種族都會做的，尤其是這種關(guān)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一陣隱約的哭泣聲傳到了他的耳邊，然后，一行人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幾匹黑色的騎士，耀武揚(yáng)威地魚貫策馬，一頭飛龍的紋章，表明了他們的身分。
他們的身后，二十來名女子被繩子縛了，曳之而行。這些女子渾身衣物零亂，有的甚至**著上身。
伽羅冷笑，拉弦，張弓，射！
后面的那個騎士，根本沒有想到死神在向他招手，也不曾注意側(cè)方有人暗算。
利箭劃空而至，鋒尖從他的肋下射入，穿透腹下而出，發(fā)出一聲凄慘的叫聲，騎士立刻栽倒馬下。
然后是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騎士們接二連三墜馬，身上的盔甲如同紙張，根本擋不住射來的利箭。
他們回過頭，只看到在厲嘯的風(fēng)聲中，路邊黑暗的樹林間枝干飛舞，聲如萬馬奔騰。驚慌的騎士們，根本辨別不出襲擊的方向，盲目地還擊，起不了一點(diǎn)作用。
只剩下最后的一名騎士了，他還沒有找到襲擊的人�？吹教傻沽艘坏氐耐�，騎士嚇得膽裂魂飛，催著馬，只想趕緊離開這里。
然而，一聲馬嘶打碎了他逃跑的夢想。
伽羅怎么會讓他逃走？
一根長箭射入了馬腹，健馬躍起，然后重重地擲倒在路邊掙扎。
騎士猝不及防，馬倒人跟著倒，還算他騎術(shù)高明，一個翻滾，他立即滾落，安全著地。
跟在后面的女子們，死死地拖住驚狂的戰(zhàn)馬，一道道的血痕，出現(xiàn)在她們白皙的手腕上。
黑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路邊，伽羅走出了密林。
他一步步地靠近，那個騎士一步步地后退。
最終，陷于崩潰的騎士，很快地說出了伽羅想要的東西，然后狠命地磕著頭，祈求著死神的寬恕。
看著后面那些手無寸鐵的女子，伽羅手中的匕首，刺入了騎士的心臟。他不想殺已經(jīng)投降了的人，但是后面的這些女子，讓他下定了決心。
希望她們能夠平安地逃回父母的身邊，他只能為她們做這些了。
默默地收拾好了四散的馬匹，伽羅準(zhǔn)備離開。
他沒有回頭，因?yàn)樗暮竺�，有著那些女子凄厲的哭聲；他沒有回頭，因?yàn)槟切┡娱W爍淚光的眼中，分明有著企求的意味。
他不是神明，他救不了所有的人。他也不是圣人，他首先考慮的，是他自己和他認(rèn)識的人。
這片土地上，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被奸淫。
他能夠救助的，只能是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只能帶著她，謹(jǐn)慎而又危險地避開那些血肉的磨盤。
他只是一顆比較堅(jiān)硬的粟米，他甚至連自己的命運(yùn)都不能掌握。
他準(zhǔn)備離開，可是他的衣角，已經(jīng)被一個大膽的女子死死地牽住了。那個女子是那一隊(duì)里面最艷麗的一個，她有著一雙修長圓潤的腿。
“帶我走，我還是一個處女，我會替你干任何的事情。”那個女子流著淚，大聲地哀求著，絲毫沒有顧忌到，自己飽滿結(jié)實(shí)的**暴露在空氣中。
“我會做飯、我會洗衣服，我能受得了任何的苦。求求你，帶我走。”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里面，她們的生命就如同陽光下的露水。如果不想被奸淫，不想被轉(zhuǎn)賣，不想被屠殺，那么依附強(qiáng)者，是她們唯一的出路。
女孩淡藍(lán)色的眼睛里，充滿了祈求和對生存的渴望，面前的這個陌生男子，是她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
“對不起。”伽羅輕輕地說出了這句話，割斷了那片被死命拉著的衣角。
他的耳朵沒有聽到，也許，他根本沒有說出這三個字，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念過。女子栽倒在地下，她跌撞地爬著，向著伽羅的方向繼續(xù)爬去。
伽羅騎著馬，消失在黑暗中。
走了很遠(yuǎn)，他還能隱隱地聽到那些女子的哭泣聲。
雖然伽羅留下了一半的馬匹和戰(zhàn)利品，但是這些幫助，就如同把食物放到了嬰兒的身邊。他留下的，是一群在黑暗中哭泣的柔弱女子。
一種東西好像在伽羅的心中碎裂了。
“你在變。”沒頭沒腦的，花貓說了這樣一句話。
伽羅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想著自己的事情。他的身邊，朵拉正在甜蜜的沉睡著。從她輕微的鼾聲和笑容中，看得出她正在做一個美夢。
“開始的時候，你不傷人，也不殺人。”
花貓的話，如同釘子一樣刺痛著他的心靈。
在離開精靈族的這幾天里面，伽羅一直在反思著自己的作為。
他看著自己的手，看著面前的劍。
他的手很干凈，他的寶劍上面也沒有血跡，可是為什么他的身上，有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他突然跑到外面大聲嘔吐了起來，直到嘔出了淡黃色的膽液。
他只是一個很平凡的人，他現(xiàn)在也只想做一個平凡的人。
他小的時候，也曾問過自己，如果自己在那個亂世里面，是不是會像劉邦、黃巢一樣，不愿意茍活于平凡，而是奮身而起，用自己的劍，開創(chuàng)出一個新的未來？
等到他長大了，才知道，平凡有的時候是一種幸福。那些英雄的背后，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彷徨和痛苦。
每一個活下來的英雄身后，無數(shù)的英雄已經(jīng)死去。
他們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改變自己。時代的鐵錘擊打著他們的身體，命運(yùn)的硎石，磨礪著他們的血肉，他們的善良和軟弱被剔除，內(nèi)心化為了鐵石。
于是就有了英雄。
在那些群雄并起的時代里面，善良如同毒藥，人性就是割破自己咽喉的利劍！
伽羅不想做英雄，然而，作為掙扎在命運(yùn)輪盤中的粟米，生與死的考驗(yàn)，已經(jīng)讓他的心慢慢結(jié)成了鐵石一般黑色和堅(jiān)硬的外殼。唯一不變的，是里面的那一點(diǎn)溫柔和潔白。
如果不愿意被碾磨成粉塵，他就只能變得冷漠和無情。
他永遠(yuǎn)地記得，原來的那個他，是如何被他所崇拜的兩個大哥所中傷和暗算的。
當(dāng)年的那個他，不如大哥那樣的聰慧，但是他勤奮；不如二哥那樣的勇武，但是他刻苦；他是那樣地崇拜著他的兩位大哥，向著兩位大哥學(xué)習(xí)，卻沒有想到，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他們的威脅。
有的時候，存在就是一種威脅。
于是，就有了蕾米娜的利劍和那個巧妙安排的夜晚，有了他身染重病而不愈的一切。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比以前更怕死，更加膽怯。他覺得自己如同修筑了一層堅(jiān)硬外殼的蝸牛，內(nèi)心反而變成那樣的脆弱和黏滑。
身邊的朵拉還在輕輕地打著鼾聲，溫?zé)岬男∈�，輕輕地停留在他的手心。
“你決定了嗎？”花貓低沉地問著伽羅。
沒有回答，伽羅只是想著，白天那一幕幕如同地獄般的情境。
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在比利沙王國的埃萊曼省，貧瘠的土地，讓這里變成了內(nèi)戰(zhàn)中最可怕的地獄之一。
“對不起。”
一陣微風(fēng)吹過，殘余的火苗熄滅了，山洞里面失去了最后的一線光明。長嘆了一口氣，伽羅低下了身子。
他的手在顫抖，他的全身也在顫抖。
朵拉瞎了，在離開精靈部落的第三天，朵拉瞎了。
清晨的陽光照在了朵拉白玉一樣的臉上，感受到溫暖的她翻了一個身，坐了起來。
為什么還是一片黑暗呢？朵拉努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依舊是一片黑暗。
難道是天還沒有亮？想到這里，朵拉害怕了起來，趕緊用手揉眼睛，又眨了幾下。眼前仍舊是可怕的黑暗，推脫不去的黑暗。
她能聽到周圍的聲音，也能聽得自己的心跳，可是，她的眼睛看不到任何東西。
四周是一片漆黑，沒有一點(diǎn)光亮，任憑朵拉回顧四周多少次，依然是無盡的黑暗。
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一個熟悉關(guān)心的聲音問道：“朵拉，你怎么了？”
恐懼襲上了她的心頭，她撲進(jìn)了伽羅的懷里，緊緊地抱著她的伽羅大哥。
在離開黑沼澤的第三天，朵拉瞎了。
從此以后，朵拉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她如同一只受驚的小動物，每天都趴在伽羅的胸前，她的手一刻都不愿意離開伽羅的衣裳。她的身體在瑟瑟地發(fā)抖，經(jīng)常在夢中突然驚醒。
雖然伽羅摟著她，低聲地告訴她，這只是那種變形魔法的副作用，最多只是一個月的時間，她的眼睛就可以恢復(fù)。
但是她不信。
她哭著求伽羅帶她回到精靈的部落，她知道這是無理取鬧，因?yàn)樗麄兌疾恢溃绾尾拍苓M(jìn)入黑沼澤。
她甚至不講一點(diǎn)道理的，狠狠地咬住伽羅的肩膀�？墒牵馁ち_大哥沒有任何的不耐煩，不高興，只是溫柔地勸解著她，輕輕地擦去她的眼淚，給她講著動人的故事，陪著她。
原來，大哥的血和他的眼淚一樣，也是堿的。
慢慢地，朵拉不再難過了。
她的伽羅大哥不是告訴她，最多一個月以后，朵拉又可以看到星星了嗎？
伽羅大哥是不會騙人的。就算是朵拉看不到天上的星星，伽羅大哥也可以告訴她那些星星的位置。
最重要的，她的伽羅大哥還是那樣疼著她，陪伴著她。
他在一直愛護(hù)著她，師父說過患難見真情，朵拉再一次地證實(shí)了，她的伽羅大哥真的喜歡她。
她變得那樣依賴著伽羅，她變得喜歡聞著伽羅身上的味道，她喜歡纏著伽羅給自己講故事，她喜歡整個晚上，都那樣拉著伽羅的手。
她如同一只樹熊一樣緊緊地纏著伽羅，小爬蟲一天到晚膩在伽羅的身上。
伽羅大哥曾經(jīng)刮過她的鼻子，那種甜蜜的調(diào)笑，讓她的臉有些紅，可是，她就是喜歡這樣做，她就是愿意做伽羅大哥身上的小爬蟲。
我以后會對大哥更好的。
朵拉在心里面，暗暗地對自己說。
她每天都要用手仔細(xì)地摸著伽羅的臉龐。當(dāng)伽羅問她為什么，她只是笑了笑，沒有說出原因。
我只是想將你的一切記下來，然后，在心里慢慢地細(xì)細(xì)回味……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花貓問著伽羅。
其實(shí)它的心里，也隱隱約約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伽羅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他怎么能夠告訴朵拉，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殘酷，他怎么能能夠讓朵拉直接地面對這個血淋淋的事實(shí)？
讓心靈如同白紙一樣的朵拉猛然接受這些，她甚至有可能發(fā)瘋。雖然是有可能，但是，伽羅不愿意冒險。
而且，如果碰上了之前那些少女的情況，救還是不救？
不救，根本過不了朵拉這一關(guān)；救，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根本就是在找死！以他的能力，保護(hù)著朵拉，也不能說是萬無一失，何況帶著一大群人？
他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他首先關(guān)心的是自己的生命，他更不是一個圣人，他只能將安全和愛護(hù)分給自己所愛的人。
他不愿意用朵拉來冒險，因此，他只能那樣做。
他知道現(xiàn)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迅速地離開這里，回到亞述。
所以，他用了一種很特別的手法，用這種手法，讓朵拉的眼睛，暫時地失去了一個月的光明。
是的，我是為了大家好。然而，每當(dāng)他看到朵拉那甜美而又信任的笑容的時候，他為什么心里難受得厲害？
他現(xiàn)在能夠做的，只是每天摟著朵拉小小的身體，帶領(lǐng)著她離開所有的危險。
三千里的風(fēng)塵，至少有一半的路程在比利沙王國境內(nèi)。伽羅背著小小的朵拉，穿越著這如同地獄般的國家。
到處都有死人，到處都是枯骨，所有的人，都如同修羅場中的野獸一樣地廝殺。
沒有經(jīng)過亂世的人，根本就不會明白戰(zhàn)爭的可怕；沒有經(jīng)過戰(zhàn)爭的人，根本不會明白生命的脆弱。
伽羅的心中冰冷如水。
他晝伏夜出，背著朵拉，穿越著這如同地獄般的國家。他沒有理會任何的求助，他那微薄的力量，連自己都不能保護(hù)。
這是一個一切都處于失控的邊緣，充滿了未知的死亡陷阱的國家，伽羅見過被焚燒的逃難的車輛，也曾經(jīng)極為驚險地逃脫了那些士兵的搶擄。
危險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扔出了身邊所有的財產(chǎn)，來導(dǎo)致追兵的混亂；空閑的時候，他全心全意地讓朵拉高興。
他想回家，回到自己的家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