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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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牌:逆位的愚者。
杜春曉對黃慕云灰紫的唇色總是特別在意,她懶洋洋地戳戳牌面,道:“二少爺算什么不好,何必算這個呢?您從小身體就不好,且是爹媽再疼都沒有用,有些病是天長日久憋出來的,對么?”她理所當(dāng)然地隱瞞了昨晚的事,二太太與三太太在他房里吵架,已被多嘴的下人在院子里傳了個遍。
黃慕云不響,只用眼神示意:“然后呢?”
現(xiàn)況牌:正位的戀人、正位的力量。
“這牌可就有趣了,現(xiàn)如今您是正當(dāng)壯年,身體好得不得了,只是被相思病害的吧,如今是心慌、心累,肺又不好。”這純屬她信口胡掰,只不過猜想依黃慕云的年紀,也該對情欲有向往了,何況相比他的病容,穿得也有些太過精致,頭發(fā)梳理得恰到好處,大熱天兩只袖口都還是挺括整齊的。若不是對某個人心生愛戀,恐怕也不會費這個心思。不過這裝扮一點也不浮夸,以示自己愛的那個人,也是如此清爽的。
未來牌:逆位之塔。
“哈!”杜春曉拍手道,“恭喜二少爺啊!福星高照!今后若沒有遭遇橫禍,必定長命百歲。不過呢……”
他已轉(zhuǎn)身,擺手道:“我不要那個‘不過’,都是騙人的把戲。何況杜小姐剛剛算得一點兒也不準,既然要在這里混飯吃,至少也得先在夢清那里摸摸底。要不然,今后出丑的日子可有的是。”
黃夢清對這個弟弟的評價極差,至少遠不如講黃莫如的好聽,只說:“他雖是我們幾個里腦子最聰明的,可惜命不好,生下來就病魔纏身,所以三娘早晚都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命!”那口吻,系嫉妒與傾慕的復(fù)雜交織。女人與男人不一樣,越喜歡的,嘴上越要講討厭,像在勸自己冷靜收手。
所以吟香過來找杜春曉算命的時候,刻意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平常盜用太太的上等水粉也不用,拼了命掩飾自己的喜好?上н@樣的女人,往往會先算財運。依杜春曉任性的見解,面前這位皮膚黝黑,短手短腳的姑娘自然與富貴無緣,男人的命運掌握在運道與能力手里,女人卻多半要仰仗皮相,所以從她瑟縮的五官里可探知其凄涼的晚景。
吟香的現(xiàn)狀牌其實很好,正位魔術(shù)師與正位星星。說明風(fēng)華正茂,是斂財?shù)拇蠛脮r機?傻搅硕糯笮〗阕炖,牌就不是這么解了。
“這位姑娘倒是嗜財如命,可惜命不大好,你看這星星,漫天都是,財氣散盡呀。還有魔術(shù)師,也就是變戲法兒的,全是虛呀!”
吟香果然急了,按捺不住情緒,一把抓住杜春曉的胳膊,問道:“那要怎么解這個咒?”
“姑娘,我這可不是測字算卦,不通麻衣神相的呀。只看牌解牌,講實情,不消災(zāi)解難。不過……”杜春曉忍住笑,揭開最后一張未來牌,逆位的節(jié)制。
“真是好牌!”杜春曉是存心要捉弄一下她,講得全不在理,“姑娘以后花錢可大手大腳,不加節(jié)制,財運旺著呢。”
這一說的結(jié)果是,吟香連夜卷了張艷萍屋里的財物,與一個小廚子逃得沒了影兒。黃天鳴沒發(fā)脾氣,只托人去保警隊報了案,見丈夫都不急,張艷萍自然也是不急的,更借機要了些錢去添補失竊的頭面。蘇巧梅見老爺又拿出錢來,便在一旁冷笑,說哪個主子房里沒少過東西,手腳不干凈的下人總是有的,若都來要添補,補到哪頭才算完呢。這一說,把張艷萍說跳了,當(dāng)即回敬道:“你說哪房的下人手腳不干凈?從前可是哪一房的都干凈。若不是姐姐急著把那小蹄子調(diào)到里屋來,今兒也不會遇到這事體。”
蘇巧梅一聽,便笑道:“那不如這樣,把你和慕云房里的下人都換了去,不是說其他幾個房里沒這事兒么?那就換。”
這話分明是在打桂姐的主意,張艷萍氣得滿面通紅,半晌說不出話來。
此時杜春曉正逮著黃莫如的丫鬟小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之所以會選擇小月,全系她看起來要比其他幾個姑娘心思老成?醋约涸谀莾耗酶迸扑0褢,也絲毫沒有眼饞心動,只是靜靜坐在那里做針線,眼見繡繃上那對鴛鴦愈漸完整,變得流光溢彩。
言談里,小月的謹慎態(tài)度亦非同一般,只略微講了些家里的事,都不特別。待說到吟香這個人時,便垂下頭,推說不知道,眼珠子卻在偷偷打轉(zhuǎn),可見其實是知道些什么的。杜春曉忙隨手翻了張牌出來,系惡魔,心中不禁暗自叫好,真乃天助!
于是她故意長嘆一聲,語氣沉重道:“看來這個家里還會有災(zāi),這張惡煞牌真是陰魂不散。小月你這么聰明的一個人,怕是懂得那明哲保身的道理?蛇@宅子已經(jīng)沾了邪氣,要完全擺脫干系斷無可能,你說對不對?”
一番話講得小月面上瞬時陰云密布,然而還是咬緊牙關(guān),一絲風(fēng)兒都不透。這時黃夢清氣勢洶洶走過來,劈頭摑了小月一掌,罵道:“小蹄子,別以為你是大少爺房里的人我就不敢打你。吟香從前跟你可是好得很,你再說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仔細我叫老爺把你攆出去!”
恩威并施之下,小丫頭到底扛不住了,哭得涕淚滂沱,連連磕頭求饒,說千萬別把她攆出去,要不然弟弟妹妹就都讀不起書,吃不上飯了。杜春曉裝模作樣地把小月攙起來,掏出自己那塊皺巴巴的手絹往她臉上擦了兩把,更把人家擦得鼻不是鼻、眼不是眼了。
“是……是吟香逃走前一晚,到過我房里,叫我也一起走的,我沒敢……”小月泣不成聲,“可她說……說殺了碧仙、雪兒她們的那個兇手,還在這屋子里,所以……所以再不逃可就沒命了!”
“如此說來,吟香知道兇手是誰?”黃夢清字字問在刀口上。
小月拼命點頭,哭道:“應(yīng)該是,我問她,她死活不講,一臉的驚恐,說我還是不知道好。她是孤兒,無牽無掛,走也就走了,我還有爹娘和弟妹要養(yǎng),怎么走得脫?所以還是咬牙留下了。大小姐,我說的可都是真的呀!”說完,她又捂住臉號啕起來。
黃夢清當(dāng)即命小月在她屋里洗漱過,收拾齊整,再回黃莫如那兒去。隨后便狠狠剮了杜春曉一眼,嗔道:“這還不是你惹的事兒?慫恿人家攜財潛逃!”
杜春曉也不爭辯,只笑道:“怪我也沒用啊,人都跑了。”
“你心里還得意著吧?就知道用牌把人家往死路上引!”黃夢清咬牙切齒點穿杜春曉那點小算盤。她看過太多這奇女子的怪癖,也只能笑罵,知她改不掉的。
但這一句果真是點中了杜春曉的“七寸”,她就愛找準人家靈魂上的松垮處,推波助瀾,使之決堤。
不過找吟香的事兒,自然是落在保警隊身上的,確切地講,是落在夏冰身上了。兩個隊長誰都不肯為一個丫鬟逃跑去賣命,都忙著破命案呢。夏冰只好一個人四處打探。所幸與吟香一同私奔的那個小廚子在省城露了頭,還在一個當(dāng)鋪里典當(dāng)了一對翡翠耳環(huán)、一只金鐲子、兩根包金白玉簪子、一枚紅寶石戒指并五根鑲綠松石的長甲套,統(tǒng)共拿了一千兩百塊錢。那當(dāng)鋪的賬房先生恰是青云鎮(zhèn)出來的人,一眼認出小廚子便是當(dāng)年穿開襠褲在他家門口跑來跑去要糖吃的小屁孩。所以回鎮(zhèn)上看老婆的時候,便說起這事兒,老婆即刻跟他講了黃家出的案子,夫妻倆倒也老實,急忙去保警隊報了案。
可李隊長帶著夏冰去縣城里逮人的時候,卻只在弄堂中一個窄間里看見正蹲在泥地上抱頭痛哭的小廚子,拎起來甩了兩巴掌,再仔細一問,原是吟香前晚上便卷了那一千兩百塊,蹤影全無。
保警隊里不能動私刑,所以審那小廚子,喬副隊長自有其他的套路,讓小廚子反剪了手半蹲在門檻上,一個時辰過去,人幾乎要昏死過去。小廚子只得招認經(jīng)過,也少不得把責(zé)任全往吟香身上推,說是她偷三太太房里的東西,又慫恿他一起,打算在縣里換了錢,便逃去外省結(jié)婚,開個小飯館。孰料如意算盤還未打盡,這渾小子便遭了她的暗算。
“那娘們兒可曾跟你說起來黃家那幾件命案?”
“命案?這個大家都知道呀。”小廚子捂著腫成饅頭的兩只膝蓋,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
“少打馬虎眼兒!我是問有沒有聽那娘們兒說起過對這樁案子知道多少!”喬副隊作勢揚起右手,像是又要給小廚子吃耳光。
小廚子縮著脖子回道:“她只說黃家不干凈,那殺人犯現(xiàn)還在宅子里,所以怕得要命,叫我跟她一起走的!我再要細問,她便不肯講了。”
吟香從前是不肯講,現(xiàn)在,其實已是不能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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