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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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把幾只醬缸搬到閣樓上之后,已香汗淋漓。她知曉自己素來干不得重活,卻總也在干,雪兒去世后,她仿佛也跟著她下了葬,已死過去了。頭七剛過,她便開鋪?zhàn)錾猓略贈]有收入自己都要餓死的。誰知頭一個客人便是她沒見過的,五官玉雕一般齊整,站在門口,約摸只比她高半個頭,看上去卻是極標(biāo)準(zhǔn)的身量。頭發(fā)剃得很平,鼻梁上的金邊眼鏡架住深陷的眼眶,月白色鑲云紋的長綢衫松松地貼住細(xì)長身材,唇角的笑容,是輕浮里有誠意的那一種,令她感覺新奇。
她沒有上來招呼他,只是點(diǎn)頭笑一笑,結(jié)果面頰肌肉卻隱隱作痛,是因前些日子哭得太多,笑起來都困難了。他在鋪?zhàn)永镛D(zhuǎn)了好幾圈,似乎不曉得要什么,她心想完了,又遇上狂蜂浪蝶,這是她自十四歲開始便在人生里不斷經(jīng)歷的戲碼,已看到麻木,乃至心煩。她知他的目的不是購物,卻莫名地期待起來,因這樣俊朗的男子,沒有女人見了會不動情的,所以她心也怦怦地跳,直到他提及女兒的名字,才瞬間停止。
“你女兒的事,請節(jié)哀。”
她似乎有些聽出弦外之音,然而又不敢細(xì)問,只等著他也會拿出錢來給個安慰。這些天來,黃家已托人送了不少東西來,從前是這樣贖罪,如今還是。杜亮跑了一趟又一趟,像塊抹布,正奮力擦掉黃家留下的污跡,從前田貴是污跡,現(xiàn)在雪兒也是。她自然不甘被視為麻煩,于是不哭不鬧,面若冰霜,只等他們良心發(fā)現(xiàn)。杜亮有一回忍不住脫口,講她像極了另一個女人,問是誰,他卻怎么都不說了。
黃莫如跟她好,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她原覺得該遠(yuǎn)離這樣的人,完美得讓她害怕,可對方似乎也有同樣的顧慮,這令她多少有些放心。她將他握在手里的時候,腦中浮現(xiàn)雪兒躲在廚房里大口吃面的情景,她腳背浮腫,臉色卻紅潤細(xì)嫩,宛若初生嬰兒……于是她下意識地握得更緊,他含住她的耳垂,最后說要把性命都交予她,她卻在等他討?zhàn),要求進(jìn)入她的幽秘之地。
兩個人就是這么拉鋸戰(zhàn),到最后誰都沒有贏。天一光亮,她便下床倒了田貴的痰盂,煮一鍋小米粥,將榨菜切成細(xì)絲裝碟,假裝是個賢淑的婦人。而他卻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托弟弟的福,黃家的孩子都不用一大早去給各個房里請安,愛懶成什么樣都是可以的。他不是懶,卻是累,只要沾到她的肉身,聞不到摻雜了醬香的體味便渾身不得勁。不像弟弟,怎么弱都是強(qiáng)悍的,單戀使人堅韌,偷情教人氣短,這錯位的反應(yīng)令他不免氣結(jié)。
桂姐一面捅蓮心,一面與杜春曉對談,她似乎一點(diǎn)也不怕丑,即便被對方指認(rèn)為賊,也是從容不迫,甚至有些大義凜然的模樣。所幸這份坦然,杜春曉心知肚明,所以只樂呵呵問她:“可在那幫小蹄子房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桂姐搖頭,笑道:“別問我發(fā)現(xiàn)什么,你不是算得出來嗎?”
杜春曉只得涎著臉求對方:“好啦!你也曉得我這是撒謊騙人的把戲,就告訴我你得了些什么,保不齊我還能算出點(diǎn)好東西來。”
桂姐道:“那好,反正我也是想先讓你看了東西,你再來算算,未嘗不能算出些什么來。”說罷便攤開手掌,里頭竟是一枚純銀頂針。
“這是哪里找到的?”
“在小月的梳妝匣隔板里找到的。”桂姐將頂針戴在食指上,眼里發(fā)出狡黠的光,“看起來是個銀的,其實里頭包了金子。這幾個小蹄子里頭,其實只有雪兒的針線活最拿得出手。她平常不喜歡炫耀,所以知道她有這個的人不多,我便是僅有的一個,竟不曉得這東西怎么到小月那里去了。”
杜春曉這才把頂針拿過來仔細(xì)琢磨,東西確是比一般的銅貨要沉許多,經(jīng)桂姐一說明,便顯得愈發(fā)金貴了。她笑道:“這事兒你要不要跟保警隊的人講一聲?”
桂姐又搖頭,說:“要講也是你去講,小月這丫頭心眼兒比平常人多,她發(fā)現(xiàn)東西沒了,做事必定會萬般小心,雖表面上不戳破,私底下肯定還有別的小動作。我都怕著了她的道。”
“喲。怎么說得她像鬼見愁似的?哪里就怕成這樣了?依我看,這頂針也說明不了什么,桂姐你自己都這么方便潛到哪個屋搜東西,對其他人自然也是一樣的。你也講過,小月心思活,平常一個不留意,就把雪兒的東西放在眼里了也不是不可能,說不定早就拿走了,斷不會為了這種小東西謀財害命。”杜春曉隨手摸出一張牌,放在那碗潔白發(fā)亮的蓮心旁邊,乃命運(yùn)之輪。
“瞧,同一個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有多種可能性……不過,倒是可以嚇一嚇?biāo)?rdquo;杜春曉看著那張“命運(yùn)之輪”,表情里都是惡毒的欣喜。
杜春曉與桂姐告別之后,還是回到黃夢清那里住,她最近又心焦又無聊,因生意太淡,天氣太熱,盡管已臨近夏末,可一想到“十八只秋老虎”,她便沒了力氣。所以徑直往里頭涼席上一躺,連旁邊擺的滿滿一盆西瓜都不看一眼。
“稀奇了,大肚王今天居然沒有胃口?”黃夢清一面笑一面從書桌邊站起,將鋪在那里練筆用的雪浪紙團(tuán)起來丟掉。
“夢清!”杜春曉突然在床上翻了個身坐起來,動作之快,像換了個人似的,“你說,我給黃大少爺再算一次怎么樣?”
黃夢清愣了一歇,皺眉道:“你又生什么鬼主意了?”
“沒!沒有!”杜春曉突地又躺下,拿背脊回應(yīng)她。
“再不說,我可就練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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