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美眉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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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眉不回家有一段日子了。我以為她貪玩，捉一個什么蟲，需要時間。但是這兩天有點恐慌，感覺她是有意不回家了。昨天下午我去找她，滿小區(qū)喚她。在隔我們十棟樓的一個樓前找到她。那樓的一層連著三家沒人住，荒蕪的園子。那時美眉聽到我的呼喚，正逮著個老鼠，她就叼在嘴里，一邊含混地答應(yīng)我，一邊向我跑過來。那時我心上感動，她知道我是她媽媽，我來找她。我耐心地等著美眉把那個小老鼠玩死吃了。我勸美眉跟我回家。她不走。我一直很惡心老鼠，一咬牙，把剛吃了老鼠的美眉抱起來回家。
美眉果然是生蟲蟲的氣，她見了蟲蟲呋哈不已。我又用了博友“求缺”的法子，把美眉屁屁用棉簽?zāi)ǎ⒃谙x蟲身上，但這根本不管用。我把他們?nèi)齻�關(guān)在一間房子里，想讓他們彼此聞聞，味道相投了和好。
但是美眉見不得蟲蟲，氣得要發(fā)抖。呋她。禿兒見了美眉很殷勤地聞，美眉開始還好，雖然淡淡的，也沒對禿兒怎樣。但是后來見蟲蟲總是躲在禿兒身后，美眉也呋哈禿兒了。蟲蟲嚇得躲在凳子下面。禿兒一籌莫展。后來我關(guān)好門做飯去了，幻想再進(jìn)來他們就親如一家了�？墒俏易龊蔑堅龠M(jìn)來怎么也找不著美眉。再看，紗窗給挖爛個洞洞，美眉跳窗逃走了。美眉該多難過，做出如此剛烈的事情來。我心里也難過，奔出去尋找，出門前看到禿兒的表情，那樣悲傷。真是的，一只貓臉上竟然能有那樣悲傷的表情。但我顧不得禿兒，我去找美眉，我怎么喚她也不再朝我跑過來。天也黑了，她躲在夜色里。
她餓了自己逮老鼠蟲子吃，她睡在哪里呢？我知道美眉能干，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墒撬粋�人多孤單，在家里那么多貓一處做伴，一起去散步，還有禿兒的愛情�，F(xiàn)在美眉吃飽了睡醒了，你一個人做什么呢？
第二天，禿兒帶著蟲蟲睡覺曬太陽，叫他他也不應(yīng)。
貓的事真是難懂。我記起蟲蟲初來，美眉和禿兒都呋哈她，我想也沒想一人給了一巴掌，但是輕輕的。禿兒皮糙肉厚，美眉自尊心強(qiáng)，可能就受不住了。其實美眉是我操心最少的貓。比如毛毛，我總是覺得他有心靈創(chuàng)傷，依依也是，所以平日多抱他們，讓他們進(jìn)屋多待。美眉是最獨立和能力最強(qiáng)的貓，最耐嚴(yán)寒最能狩獵，她經(jīng)常拖著一只個頭比她小不了多少的肥老鼠回來分給大家吃（一般情況下都是我趕緊通知貓爹迅速掩埋）。她看到別的貓跟我撒嬌，總是睜著綠眼睛淡漠地看看，并無艷羨。她自己吃飯，喝水，玩耍，或者跟禿兒依偎，很安靜，從來沒有麻煩，從來沒有要求，她似乎不需要人的溺愛，我非要抱她，她也讓抱，那是為了體恤我。但她也是多么乖巧，你親吻她夸贊她，她總會溫柔地回一句：“嗯呀！”當(dāng)你失去，總是記起她的許多好。
大咪咪走后，我曾經(jīng)看著窗外的貓們，心想，再也不能像大咪咪那么養(yǎng)貓了。我得了哮喘，貓們也不進(jìn)屋，不那么耳鬢廝磨，就不會有那么深感情了。也好。一個叫李敖的寫過一首詩：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似海深，我的愛情淺。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
我還以為我從此可以有如此境界。因為我理解，承受愛的痛是多么的痛。
但是昨晚沒有尋回美眉，我夜里幾次心臟疼，疼醒。
為什么，就得這樣一次次一個個，愛上他們貓呢？
昨天下午，我正說再去找回美眉，隱約見落地窗下一個影子一閃，以為是毛毛，再看，竟是美眉，她要進(jìn)屋。我趕緊開門。她狼吞虎咽地吃貓糧，看樣子餓壞了。我就知道前天晚上我出去三次找她喚她，她一定是知道的，她是不愿答理我。她一定躲在夜色里聽著我的聲音，她心里也會有些不忍，雖然終究沒露面，但今天餓了想也不想就回來找我要吃的。她知道我疼她，盼她回家。
她吃飽了，我抱著她不愿撒手，一邊求她跟她道歉說好話。美眉嗚嗚地低聲吼叫著，發(fā)出威脅的聲音，那是貓生氣的意思。我把禿兒也叫進(jìn)來，讓他倆待在一間客房里，就是美眉挖爛紗窗的那間。這回我想了想，還是開著玻璃窗，而美眉沒再逃出去。
因為這回沒有蟲蟲只有禿兒。
我于是斷定美眉是不容蟲蟲的。我就跟美眉發(fā)誓，把蟲蟲送走。我說到做到，立刻跟他們姿姐姐電話商量，姿姐姐二話不說，答應(yīng)把蟲蟲抱過去。我說擱兩天，我盡快給她找人家。姿姐姐說留下養(yǎng)也是行的，反正兩只是養(yǎng)三只也是養(yǎng)。我想起以前姿姐姐說過，她就是愛貓，問老公最多能養(yǎng)幾只，老公想想，說，八只吧。
多么幸運(yùn)與他們?yōu)猷彙?br />
我知道她老公很寵她，她答應(yīng)了就沒枝節(jié)了。她曾經(jīng)跟老公談狗，說多么喜歡狗。老公立刻起身穿衣說：“走，買狗去！”他們在狗市看到很多可愛的大狗，想買又顧慮公寓里沒法養(yǎng)，她老公又說：“走，買房去！”遂給她買了這里帶園子的房。
姿姐姐的笨笨是她在原來小區(qū)撿來的被遺棄的狗狗，因為生了重病，主人不愿花錢治療了。姿姐姐救他花了七千多塊錢。我經(jīng)常跟土豆說這個，感嘆說，好人好報，好女孩才會有好男人愛。你看你姿姐姐的丈夫多么好，多愛她。人還是要積德的。
蟲蟲抱過去了。
姿姐姐的媽媽，老人家也很愛貓咪，每天都在外邊擱很好的貓糧給流浪貓。我們的父母一定做不到，要是做了，也頂多留點米飯拌上魚湯。人家媽媽是科學(xué)工作者，自然情懷不同。
我再進(jìn)屋看美眉，她瞇起眼睛抬頭蹭我的手，一下下溫情的樣子。我就驚訝，怎么她什么都看見似的，難道她知道蟲蟲讓我送走了？
我又聽博友“飛花摘月”的話，很快把蟲蟲睡過的蒲團(tuán)墊子地板都洗了。
但是美眉睡了一下還是鬧著走，而且她還是不理禿兒。女人消氣需要時間。
我想放她出去看看，讓她知道蟲蟲已經(jīng)走了。但是她出了門就快步朝院外走了，并不查看蟲蟲在不在。我喊了一聲美眉。她停留片刻，微微側(cè)著頭應(yīng)我，見我又語塞，還是走了。
那時我又該忙做飯了。等弄好吃完，我再次去尋美眉，天就又黑了。我想她躲著不理我，我也是看不見。我朝前十個樓號的那棟樓走，一邊喊美眉，美眉。小區(qū)的地?zé)舴浅；璋�，平日我是喜歡的，可這會兒看不見什么。我走著，喚著，再拐個彎，走一段就走到美眉逃跑的領(lǐng)地，那三家荒蕪的園子了。那時，我突然似乎聽到美眉在答應(yīng)我。美眉的音量不大，很嬌滴滴的，她總是說：“嗯呀！”我以為是錯覺，就停下腳步，再喚：“美眉？”果然從黑夜里傳來美眉的聲音——嗯呀！
據(jù)說，哪里有缺陷的人，總有另一處是極度敏銳的。比如盲人的聽力更好，啞人的視力更好。我一直懷疑我在哪一方面有些弱，或者缺乏，比如與人類社會的隔膜，所以我對貓有超常的感受力。我每次出去找尋我的貓，喚一聲，就仔細(xì)聆聽，總能聽到身邊一同的人聽不到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的，我也能看到，或者說感到，那里墻頭趴著個白貓，那里草地里一個花貓在跑。土豆趕去看，回來說：“真是的啊，你長了什么眼睛��？”
我那時就聽到美眉在答應(yīng)我。我停下腳步，仔細(xì)搜尋，就看到離我大約三米的地方，一棵柳樹下的一塊大石頭上，蹲著我的咖啡色的美眉。
“美眉！”我蹲下身，美眉跳下來朝我走過來，乖乖地停在我面前，讓我把她抱在懷里。我知道她遠(yuǎn)遠(yuǎn)聽到我的聲音，是從她的領(lǐng)地迎過來的。
自從大咪咪走，花花沒，我仿佛經(jīng)歷了跟最親最愛的人生離死別，那些創(chuàng)痛一定傷害了我的神經(jīng)，當(dāng)美眉一次次出逃和失蹤，我那根有傷痕的脆弱的神經(jīng)就又在瑟瑟顫抖，即將崩潰和斷裂，當(dāng)我把美眉抱在懷里，我竟然號啕大哭。我就那樣在寂靜的夜晚，一路抽泣著，抱著美眉回家。
美眉回來以后，情緒沒有前一天那么憤怒，但還是生氣，她跟禿兒對峙，跟我低吼。到了夜里，在落地窗前困獸一般徘徊，嗚嗚地悲鳴，我怕硬關(guān)她，她一旦逃出去就再也不愿回來，就又放了她，一邊叮嚀她要回家。她在剎那間就消失，不知去向。
第二天，我照樣去找美眉，早晨起來就去，還是去她的那個領(lǐng)地。但是，她沒有答應(yīng)我。我不能多停留，得回家做早飯。到了中午，又去尋找。我喊啊喊，這回還是在老地方，我又聽見美眉在答應(yīng)。那里的樓臨街，街對面有一個新的小區(qū)正在施工，很嘈雜，但是我還是聽到美眉嬌弱的聲音，她答應(yīng)我——嗯呀！我尋聲找過去，見美眉孤單地蹲在樓后一處水泥地上。我?guī)Я怂龕鄢缘拿铛r包，她乖乖地讓我抱回家了。
那時我懂得，一個貓，想讓你找到，你才能找到她。我的丟失的花花，一定是不愿我找到她。她蹲在草叢里，或者石頭后面，清晰冷靜地看著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喊她的名字，但是她不答應(yīng)。
抱著美眉進(jìn)門前，我看見禿兒在院門外的草地上曬太陽，看見我和美眉，無動于衷的樣子。我對他說：“禿兒！美眉回來啦！”他竟然漠然地移開目光。我就罵：“跟人類不學(xué)好，搞起冷暴力了！”
這回美眉好轉(zhuǎn)許多，她不再跟我低吼了，也不做出一心要逃出家的樣子，她吃了妙鮮包，找個角落里的沙發(fā)，伸伸懶腰睡下。之前她站在我的衣柜前看了看里面，我立刻打開柜門說，想進(jìn)去就進(jìn)去吧，把所有漂亮衣服都抓爛吧！她沒答理我。
美眉她安靜溫順，不跟人撒嬌，并不等于她不愛你。這次美眉就撒了一個大嬌。因為她心里愛你，心里愛這個家，心里很在乎。比如，你會跟你不愛的男人，或者女人，去撒嬌去胡鬧嗎？美眉獨立堅強(qiáng)，就顯得跟人疏離些，一群貓，她總是待在不起眼的地方，從來不引人注意，從來不麻煩人。她美麗的綠眼睛也總是藏在臉皮的褶皺里，貓爹總是笑說美眉像個小老太太。
但是，這回美眉用這種方式徹底把自己擱在我心上。她用她的出逃讓我恍悟原來我是那么愛她。跟大咪咪一樣，跟花花一樣，跟黑黑一樣，跟毛毛一樣，跟禿兒一樣，美眉她同樣在我的心上。美眉是在告訴我，她多愛我，她在教育我不能偏心，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專心。我從此再也不會去排序，說我第一愛黑黑，第二愛毛毛和禿兒。
每一個貓咪都是我的寶貝，都是我的至親至愛。
美眉終于在我懷里打呼嚕了——我猜想她昨天夜里在我們睡熟的時候，偷偷潛回院里來，細(xì)細(xì)窺探聞嗅，確認(rèn)蟲蟲不在了。
禿兒被我拽進(jìn)屋，半晌才湊過去聞聞舔舔美眉，例行公事似的。我喝水歇息，想他們慢慢和好回轉(zhuǎn)過來，卻聽美眉慘叫，扭頭見禿兒正往美眉身上騎，美眉回首就扇他一巴掌。我本想追打過去也扇禿兒一巴掌，又想，也許禿兒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美眉。就只是罵道，禿兒你連蛋兒都沒了還搞那些個名堂！
禿兒又湊過去幾次，美眉都不領(lǐng)情，要么扇他，要么跑開躲起來。漸漸地，禿兒自己趴在地板上懶散地歇著，臉上有些寂寥和冷漠，也有些不耐煩似的。嗯，我的情圣禿兒。
難道貓咪也有厭倦的時候？或者貓咪的愛情跟人類一樣是沒有永恒的？我拼死找回美眉，潛意識里也是希望繼續(xù)看到他們令人類感動的愛情。
但是也許貓咪的愛情其實跟人類一樣，也是很難維持持久的親密關(guān)系的。
我再進(jìn)客房去看，見美眉躲到沙發(fā)底下的貓褥子上，禿兒被晾在一邊。我說：“禿兒，不如你出去吧，反正美眉煩你。”禿兒就扭著屁股走出去了。他并不像從前，一時一刻都要靠著美眉，或者只要美眉在屋里，他就焦急地在門口死喊。
再過一會兒，望出去，見禿兒在踮著腳捉螞蚱。再一會兒望出去，禿兒四腳朝天睡了，齜著牙齒。
嗯，不似長江萬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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