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雁橫秋,斜日掛樹,喬木深濃印蒼苔。
司徒桓愕然了。
黃昏的深林里,竟能逢遇這樣一位女子,青衣小帽,俊眼蛾眉,兜滿落日的霞彩,一顰一笑極盡嫣然。
——你是?……
——青衣。
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
長門街上,行人絡繹,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平整的白石鋪地,不時有大馬拉了漆彩的車轎經(jīng)過,得兒得兒的蹄聲被鬧市喧囂瞬間沒去。落日融金,掩不盡的繁華勾了渭河兩岸風流。天子腳下,太平盛世的脈絡朗然,笙歌不罄。
隔著一層綴珠的細簾,司徒桓隱隱看到琴女的羅衣輕紗,青如潑墨的發(fā)髻上,碧釵挽紺云,細墜流蘇。
“長門街頭,紅館無憂。”司徒桓是為這話而來的,名滿天下的紅館,名滿天下的琴女無憂,皆值他所揮擲的千金。
喝了一下午的酒,聽了一下午的琴,司徒桓微有些許醉意了。
“無憂,無憂。呵,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要果能無憂,倒真是生之樂事。可惜啊,‘尖風薄雪,殘杯冷炙,掩青燈竹籬茅舍’,那樣舒坦的日子,久違了……”
“桓生,你的琴彈得真好,教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得告訴我你是誰。”
“青衣啊。難道你不認識?”
“青衣。我當然知道你是青衣。可是,青衣又是誰?”
“哈!青衣就是我了。不是我還是誰?”
“……”
“……青衣。”司徒桓半瞇著眼睛,眉頭蹙緊了。軒窗外的桐葉經(jīng)霜落了大半,像是多個年歲冷藏的汗青,濃有史味的嗆烈,樹樹秋色,行風里空鎖身名。
謎一樣的女子,謎一樣的秋聲!
無憂像是有意驅開客人的憂惱,不防的升高了調(diào)子。琴聲原同瀑瀉高端,一路引吭,溪澗潺潺而去。樂音于她的指尖流瀉,任萬物形色堪擾,自有己之安詳。然忽如峰回路轉,拐處觸礁,而對面波痕狂溢,兩浪相撞,一時激越千層音浪,實是情緒翻騰,堪比天地潮聲。
司徒桓嘴角微微扯動。明明憂從中來,是何可謂無憂?
喑啞了約摸半盞茶的功夫,琴女亦未作聲。
旁侍的隨從終于忍耐不住神色焦急,低聲耳語道:“桓駙,該回了……”
人影默然立了起來。白色的江南綢緞衣,青墨絲線滾了衣邊,素落坦蕩,更襯幾許俊逸清奇,傲骨凌然。無憂依是悄然望向那個身影,看到他的衣衫鬢角耐得年華,只是神色微透著些許離索。再恍眼,那人已不知幾時離去了,惟方才被衣角所拂的紅木桌子,還留著淺淡龍涎香的味道。
待至暖屋香銷,那背影之后的辰光,竟像窗外慘淡的秋色,徒然作好景,索然是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