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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jié) 第六章

  
  林凡清說:“紅柳,你放的這群羊……”紅柳說:“怎么啦?有什么問題嗎?”林凡清說:“這群羊為什么跟我們牧場的其他羊群有這么大的差別?”林凡清撫 摸著羊群身上的羊毛,疑惑地問:“這些羊應(yīng)該是經(jīng)過改良的吧?”紅柳說:“是又怎么樣?好啦,大學(xué)生,我要走了。”說著,一聲呼哨,趕著羊群策馬遠(yuǎn)去。
  
  林凡清望著她的背影,猛地感覺到什么,朝紅柳大聲喊:“你找的大學(xué)生叫什么名字?”紅柳回頭喊:“他叫林凡清——”
  
  沉默了一會兒,林凡清的眼睛突然模糊了,他激動地喊:“我就叫林凡清!”
  
  紅柳猛地勒住馬,愣怔了好長時間,似乎有點不太相信。終于,她撥轉(zhuǎn)馬頭朝林凡清走來,緊盯著林凡清問:“你叫林凡清?”林凡清說:“對。”紅柳說:“雙木林,凡人的凡,清白的清?”林凡清說:“是。”紅柳說:“是南京農(nóng)學(xué)院畢業(yè)的?”林凡清說:“沒錯。”
  
  紅柳跳下馬,走近林凡清,還是不太敢相信地瞪了他好一會兒,說:“如果你真的叫林凡清的話,能跟我走一趟嗎?”
  
  夕陽抹在積雪上一片燦爛。林凡清跟隨紅柳趕著羊群來到一個院落前,院落在一個山坡下,前面就是那條小河。走進(jìn)院子,里面的土房子雖然陳舊,但很整潔。院子中間有兩棵粗壯的胡楊樹緊挨在一起,繁茂的樹枝上堆著雪花。
  
  一位五十幾歲的老漢背著桿獵槍從屋里走出來,警覺地瞪著林凡清。
  
  紅柳對老漢說:“榆木大爺,他說他就是林凡清,讓他進(jìn)屋吧。”
  
  紅柳將林凡清領(lǐng)進(jìn)院內(nèi)的一間大屋內(nèi),里面擺滿了儀器。墻上,掛著兩幀鑲著黑框的照片,其中一個正是邵教授的遺照。紅柳說:“你認(rèn)識他嗎?”
  
  林凡清在照片前跪下了,眼里含著淚,說:“老師,我找你找得好苦啊……”說著,連磕了三個響頭。紅柳這才真的相信眼前這個青年確實是自己苦苦等候的林凡清,她的眼淚倏地落了下來,說:“林凡清,我等你等得也好苦啊……”
  
  紅柳擦了擦眼淚,打開屋里的一只大箱子說:“凡清哥,這是我爸生前的試驗資料,他說全留給你了。”紅柳又環(huán)顧四周的儀器說:“還有這些儀器,這個試驗 站,和我放的那群羊。”林凡清還是想不通一些事,問紅柳說:“紅柳,你爸爸為什么把通訊地址寫在新疆烏魯木齊畜牧廳,不寫這兒呢?”紅柳說:“我爸不想讓 太多的人知道他的試驗站在什么地方,因為那幾年兵荒馬亂的,什么事都可能會發(fā)生。這樣吧,你先休息會兒,我去給你做晚飯,吃完飯,我再跟你說。”


  
  林凡清走出屋子,看到榆木老漢正待在院子里,忙上去遞了根煙。榆木老漢搖搖手,示意自己抽煙袋。因為知道了林凡清的身份,榆木老漢的臉上緩和了許多,兩人便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林凡清這才知道,這個小試驗站當(dāng)年險些遭受滅頂之災(zāi)。
  
  據(jù)榆木老漢講,就是新疆和平解放前的那一年,流竄到新疆的散兵游勇,還有很多土匪經(jīng)常在試驗站附近出沒。雖然他們也防著,但豺狼虎豹一多,總免不了要 遭劫。有一天紅柳出去放羊,就有一群流竄的兵匪闖了進(jìn)來。領(lǐng)頭的一眼就看到榆木老漢在院子里圈養(yǎng)的那四只種公羊了,上前扒開羊圈就要把羊拉走。榆木老漢 說:“這是種羊,膻味兒太重,不能吃!”那個土匪頭蠻橫地說:“是羊就能吃,拖走!”幾個匪兵沖上來拖羊,榆木老漢跟他們扭打起來,領(lǐng)頭的惱了,一槍托把 榆木老漢砸倒在地,一幫土匪輪番地又踢又打。邵教授聽到動靜從屋子里沖了出來,說:“不能打人!你們這幫土匪!”邵教授剛攔到榆木老漢的前面,也被士兵一 槍托砸倒在地……
  
  林凡清聽著,整個心沉重得像塊鉛錠。
  
  紅柳很快就做好了飯,把林凡清叫進(jìn)一間小屋。屋子里擺設(shè)很簡單,一張桌子,幾個小木凳。小桌擺上了晚飯,紅柳和林凡清坐在桌前。
  
  紅柳托著腮回憶著父親的事情。她告訴林凡清說,二十幾年前,她父親應(yīng)新疆畜牧廳的邀請來這里,那時她父親原先的妻子已經(jīng)過世了。他在草原工作的時候, 就認(rèn)識了她的媽媽,后來就有了紅柳。那時她父親每年都要回內(nèi)地教書,五年前,媽媽病了,父親就把內(nèi)地大學(xué)的教職辭了,在新疆定居下來。在這個試驗站里繼續(xù) 他的工作。之后就像榆木老漢說的,就在那一年,種羊被那些闖進(jìn)來的兵匪搶了。紅柳那個時候還在草原上牧羊。紅柳的母親在那些匪徒?jīng)_進(jìn)院子時就趕緊出來給她 報信。紅柳的母親一臉的病容,但這位俄羅斯女人看上去依然美麗。她騎著馬在草原上飛奔,擋住了正趕著羊群往回走的紅柳。紅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說:“娘, 你有病怎么跑出來了?”紅柳母親急急地說:“你趕著羊進(jìn)山去,國民黨士兵正在到處搶羊呢!”
  
  送走女兒,紅柳母親騎著馬趕回試驗站,一走進(jìn)院子,就看到被砸傷躺在地上的邵教授和榆木老漢,眼睛一黑,從馬上栽了下來。
  
  ……
  
  紅柳含著淚敘述說:“我娘就這么死了,榆木大爺被砸斷了一條腿,我爸爸也從此一病不起。他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奮斗了二十年的事業(yè)就這么斷了檔,他怎么 也不甘心。那段時間爸爸的身體特別差,他覺得自己快不行了,這才想起了你林凡清,他就給你寫了封信。你也知道,這里交通不便,發(fā)一封信到上海怎么也得一兩 個月甚至幾個月,信發(fā)出去就沒了音訊……”
  
  沉默了一會兒,紅柳繼續(xù)說:“那時在醫(yī)院病房里,我爸在病床上對我說,林凡清有回信沒有?我搖搖頭。可爸堅定地說,他會來的,一定會來的。這是我最好的學(xué)生,我了解他!”
  
  林凡清聽得眼淚汪汪。
  
  紅柳說:“爸爸說完這話第二天就過世了。雖然我一直對自己說:這個林凡清不會來的,他怎么可能會從上海到這個地方來呢?可我又天天盼著你來。那些日 子,我每遇見一個從內(nèi)地來的年輕人就攔住他問他的名字,但問一次就失望一次,失望一次就痛苦一次,直到后來我就不敢問也不想問了,因為失望后的痛苦實在太 讓人難受了,可是想不到……”
  
  林凡清哽咽著說:“紅柳姑娘,對不起。”
  
  紅柳突然激動地猛沖上去,抱住林凡清悲喜交加地哭著說:“凡清哥,我多么盼望你能來!我每天都期盼著這樣的驚喜。凡清哥,你終于來了……”說著已泣不成聲了。
  
  林凡清策馬趕回新建的場部辦公室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他一跳下馬,就沖進(jìn)辦公室,雙手擂著齊懷正的辦公桌,欣喜若狂地喊:“找到了!找到了!”齊懷正 說:“找到什么啦?”林凡清喊:“我老師的試驗站啊!”齊懷正說:“真的?”林凡清說:“我剛從他們那兒過來。”齊懷正說:“有幾里地?”林凡清說:“騎 馬只要半個小時。”齊懷正說:“走,去看看!”
  
  月光下那朦朧的山巒,若隱若現(xiàn)。林凡清、齊懷正和鄭君騎著馬沿著小河往試驗站的方向走。
  
  林凡清感慨地說:“齊場長,想不到你說的給應(yīng)驗了。”齊懷正說:“我說什么話了?”林凡清說:“你不是說有些事往往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 夫’嗎?”齊懷正說:“這是老天有眼!”鄭君也興奮地說:“林凡清,你的這個故事真是太傳奇了。我現(xiàn)在就想拉個琴,給你好好慶祝一下!”
  
  皎潔的月光灑在銀色的積雪上,林凡清、齊懷正和鄭君來到院落前。
  
  齊懷正說:“離我們那兒很近么。”林凡清感嘆地說:“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可這幾個月來,卻沒有聽到一點信息。”說著,搖搖頭。
  
  他們跳下馬,朝院門走去。突然,榆木老漢從院門口躥出來,端著獵槍大喊一聲:“什么人?站!”林凡清忙說:“榆木大爺,是我,林凡清。”試驗站的小 院內(nèi),林凡清把齊懷正和鄭君介紹給了紅柳,榆木老漢在一旁也難得綻開了些笑容。大家都圍坐在胡楊樹下,鄭君情緒激昂地拉起那首《在那遙遠(yuǎn)的地方》。

  
  夜色寧靜,月色皎潔,琴聲在草原上飄揚。鄭君拉著琴說:“林凡清,紅柳,你們這事真是浪漫,太傳奇了。想不到草原上真有這么一位美麗的姑娘在等著你, 可我鄭君卻沒有!遙遠(yuǎn)而美麗的草原啊,我那可愛的姑娘在哪兒呢?”林凡清不滿地說:“鄭君同志,你胡說些什么!”齊懷正說:“你們知識分子哪,都有些 酸,可你這位鄭君同志更酸!”
  
  大家高興地哈哈一笑。
  
  第二天清晨,紅柳喜氣洋洋地和榆木大爺一起在清掃院子。院中間的兩棵胡楊樹的樹枝在風(fēng)中簌簌地響著,撒下一片雪花。
  
  紅柳對榆木老漢說:“榆木大爺,我真的太高興了,昨晚怎么也睡不著。前些日子我等啊,找啊,問啊,每次都讓我很失望很傷心,后來我就不想再問了,甚至 想都不敢想了。心想,人家在上海待得好好的,跑到這么遠(yuǎn)的地方來干啥?只有像我爸這樣的人,才會大學(xué)教授不當(dāng),跑到這窮鄉(xiāng)僻壤來受苦。可像我爸這樣的人, 世上能有幾個呀!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他居然來了,我爸看人真是沒看錯!”
  
  榆木老漢說:“你爸教了那么多年的書,學(xué)生帶了一茬又一茬,可他只看準(zhǔn)了這個林凡清,可見這小子就有不一般的地方。”


  
  紅柳說:“榆木大爺,我把我爸住的那間房昨晚就給收拾出來了,等清掃完院子后,你就趕著馬車把林凡清接過來。只要他來了,我,你,就都安心了。我老爹的心愿也就了了,他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榆木老漢也興致高昂地說:“紅柳姑娘,你放心,我現(xiàn)在就去把他接來。”
  
  榆木老漢趕著馬車一路小跑,清脆的馬鈴聲響了一路,積雪上壓出了兩道深深的車轍。
  
  在沙門子牧場,林凡清雖然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但一大早還是和鄭君從馬廄里牽出馬,下牧場去挑選種羊。鄭君照例背著他的寶貝琴翻身上馬。
  
  林凡清說:“鄭君,咱們挑選公羊的速度得加快呀,母羊的發(fā)情期恐怕就在這幾天了。”鄭君說:“行,我心里有數(shù)。”
  
  林凡清說著也翻身躍上馬,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他回頭一看,見榆木老漢趕著馬車迎了上來。林凡清說:“榆木大爺,你早呀。”
  
  榆木老漢說:“林凡清林教授,你快下馬吧。”林凡清又跳下馬,搖著手說:“榆木大爺,你千萬別這么叫我,我離教授還差得遠(yuǎn)呢。”榆木老漢說:“我想在 試驗站工作的都應(yīng)該是教授,像邵教授一樣,你也應(yīng)該是。”林凡清說:“就叫我林凡清吧,有什么事嗎?”榆木老漢說:“原來邵教授住的房子,昨晚紅柳姑娘都 給你拾掇好了。紅柳讓我來接你,讓你搬過去住。”林凡清愣了半天,想了想說:“榆木大爺,這幾天恐怕還不行。”榆木老漢說:“為啥?”林凡清說:“榆木大 爺,我現(xiàn)在是在牧場工作。目前牧場有件緊急的事要辦,所以這幾天我還不能住到試驗站去。”榆木老漢說:“林教授。”林凡清很計較稱呼上的事,說:“我說 了,我還不是教授!請你不要這樣稱呼我,要不,你叫我林技術(shù)員也行。”榆木老漢說:“那好,林技術(shù)員,昨晚,紅柳姑娘把試驗站,把羊群,還有把我和她自己 按邵教授的意思全交給你了,你不上試驗站去住咋行?紅柳姑娘說了,今天一定要把你接回到試驗站去!”

  
  林凡清捺著性子說:“回去告訴紅柳姑娘,我就是應(yīng)邵教授的要求來的,我來新疆后也苦苦地希望能找到邵教授的試驗站,F(xiàn)在找到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多 激動。我肯定是要住到試驗站去的,但這事我還得同齊懷正場長商量,所以我不能就這么撂下牧場的事不管,要不,我林凡清不就成了沒良心沒責(zé)任心的人了?”榆 木老漢說:“可我就這么回去,沒法向紅柳姑娘交差啊。我榆木老漢的臉面又往哪兒擱?我是下了保證的!”林凡清說:“榆木大爺,我沒時間再同你多說了,今晚 我就去試驗站,我親自去跟紅柳姑娘解釋。”說完轉(zhuǎn)身上馬,奔向草原。
  
  榆木老漢望著林凡清的背影,兩眼在冒火。
  
  傍晚,紅柳趕著榆木老漢趕過的那輛馬車在草原上狂奔著。紅柳氣惱地還在空中狠狠地甩了幾個響鞭。馬車一路狂奔,揚起一團團雪花。
  
  紅柳趕著馬車沖進(jìn)場部,鄭君也剛好騎著馬回來。
  
  紅柳沒好氣地問:“喂,拉琴的,林凡清住哪間屋子?”鄭君跳下馬說:“紅柳姑娘,我不叫拉琴的,我昨晚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姓鄭名君,拉琴只是我的業(yè)余愛好。”紅柳沒理他這個茬,只是問:“林凡清住在哪兒?”鄭君很無趣地說:“他跟我住一個屋子。”
  
  鄭君打開集體宿舍的門,讓紅柳進(jìn)屋說:“林凡清還沒回來,有什么事嗎?”紅柳說:“哪個鋪是林凡清的?”鄭君說:“鋪著藍(lán)床單的那張,怎么啦?”紅柳 說:“姓鄭名君的同志,請你幫一下忙,跟我一起把林凡清的行李鋪蓋都給我搬到馬車上去。”鄭君說:“紅柳姑娘,你這是干嗎?就是要搬那也得等林凡清回來再 搬呀。”紅柳說:“你幫不幫我?”鄭君說:“這個忙我可不能幫,只有得到他本人的同意后我才能做。”紅柳說:“你只會拉琴,不會干活是嗎?”鄭君說:“我 說了,那得等林凡清同志回來。”
  
  紅柳說:“現(xiàn)在試驗站就是他的家!他就應(yīng)該住到試驗站去!他要是不肯到試驗站去住,那我就懷疑他是不是我父親說的那個林凡清!”紅柳說著,卷起林凡清的鋪蓋就往屋外走,但一只枕頭掉在了地上,正好掉在了鄭君腳邊。紅柳對鄭君說:“喂,這個忙也不幫嗎?”
  
  鄭君忙拾起枕頭擱到紅柳捧著的鋪蓋上。
  
  鮮紅的太陽正從山巒上慢慢地沉下去。紅柳趕著裝著林凡清行李鋪蓋的馬車一路小跑地往試驗站方向趕。
  
  草原上起了風(fēng),夕陽在山巒間只露出了小半個臉。小路的遠(yuǎn)處揚起雪花,林凡清、齊懷正、鄭君騎著馬朝紅柳這邊追來。
  
  林凡清在后面喊:“紅柳,你快停車!”
  
  晚霞抹在雪原上,一群覓食歸來的鳥兒飛向小樹林。
  
  林凡清、齊懷正和鄭君趕上紅柳的馬車,在馬車前跳下馬。
  
  紅柳勒住馬車,劈臉就問林凡清說:“林凡清,今天早上榆木大爺來接你,你為什么不肯跟他走?”林凡清說:“紅柳,你聽我說——”紅柳說:“我不聽!我 問你,你到新疆干什么來了?”林凡清說:“是你父親邵教授叫我來繼承他的事業(yè)的。”紅柳說:“就為這個才從上海來新疆的吧?”林凡清說:“對。”紅柳說: “那你從今天起,就應(yīng)該住到我父親的試驗站去!”林凡清說:“紅柳,不錯!我是為了繼承你父親的事業(yè)才到新疆來的,但你可能不知道,我來新疆有多不容易。 同我交往了兩年的女朋友跟我分了手,我父親讓我繼承他的產(chǎn)業(yè)被我拒絕,父親罵我是個不孝之子。”
  
  齊懷正在一旁插嘴說:“林凡清,這些事你咋沒跟我講?”林凡清說:“這些事有什么好講的,現(xiàn)在是紅柳姑娘逼得我不得不講。你可能也不知道,從上海到新 疆這一路有多艱辛!我在路途中又病倒了,要不是遇見了齊場長,他一路上照顧我,我能不能到新疆還真的很難說呢。”齊懷正說:“林凡清,這些小事扯它干 嗎?”林凡清又說:“一來新疆后,我去畜牧廳打聽有關(guān)你父親的消息,但那里的人事變動太大,只知道邵教授的試驗站在科克蘭木縣,我也發(fā)誓要找到你們,為 這,我也真是踏破了鐵鞋!齊場長可以作證。”齊懷正說:“沒錯。”林凡清說:“人活在這世上,得知恩報恩。那時我還沒找到你們,齊場長就請我到他牧場來, 讓我?guī)退拿,也答?yīng)幫我找你父親的試驗站,我能推辭嗎?要是我找不到邵教授的試驗站,齊場長還答應(yīng)讓我重建一個試驗站來繼承你父親的事業(yè)。我這決心還不 夠大嗎?”


  
  紅柳眼淚汪汪地看著林凡清,不說話了。
  
  林凡清說:“母羊的發(fā)情期眼看就要到了,這關(guān)系到明年羔羊的質(zhì)量和繁殖率。我們牧場的羊只,都是從戰(zhàn)士們的牙縫里省下來的,這有多不容易。∥覀兊米 它們有個大發(fā)展呀!這就是我現(xiàn)在要做的事。這也是我應(yīng)有的責(zé)任。”紅柳含著淚說:“凡清哥,對不起。”說著,撥轉(zhuǎn)馬頭說:“我把行李給你拉回去,請原諒我 的粗野。”說著,傷心地哭起來說:“可你什么時候才能去試驗站呀?只有你去了,我們才能安心呀。我爸在九泉之下才能得到安慰。”林凡清說:“紅柳姑娘,試 驗站我是肯定要去的。當(dāng)我昨天知道你就是邵教授的女兒,昨晚又去了試驗站,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動,多高興呀!齊場長,鄭技術(shù)員,都為我感到高興。他們堅持要 連夜過來看看,這你是知道的。”
  
  這時齊懷正一把拉住馬車說:“林凡清,我看這樣吧,你和鄭君都住到試驗站去。”鄭君說:“齊場長,怎么啦?”齊懷正說:“昨晚,我看了試驗站的環(huán)境, 邵教授真是選了個好地方。自然條件各方面都很好。我們不是要搞個配種站嗎?我看把配種站就先設(shè)立在那兒。”林凡清說:“那我們跟你聯(lián)系工作不就不方便了 嗎?”齊懷正說:“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每天早晨早起半個小時,騎上馬到你們這兒來一次,不就解決問題了?”鄭君高興地說:“這點子好,齊場長,你不愧是當(dāng) 領(lǐng)導(dǎo)的。”紅柳也高興了,說:“那我們就走吧!”

  
  紅柳撥轉(zhuǎn)馬頭,鄭君擋住她說:“紅柳姑娘,還得回我們那兒去!”紅柳說:“怎么啦?”鄭君說:“我的行李還沒拉呢!”林凡清說:“齊場長,我覺得我們 暫時還不能住到試驗站去。”齊懷正說:“咋啦?”林凡清說:“這事我們回去再商量吧!”紅柳又發(fā)火了,說:“林凡清,你安的什么心呀!人家齊場長都發(fā)話 了,你怎么還要從中作梗呀!”說著,又拉轉(zhuǎn)馬車,用力甩一鞭,氣呼呼地趕著馬車流著淚直奔試驗站而去。
  
  林凡清嘆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說:“這姑娘的性子好烈呀。齊場長,鄭技術(shù)員,咱們回吧。”鄭君問:“那你今晚怎么睡?”林凡清說:“跟你擠一擠行嗎?最多兩三天。”
  
  齊懷正對林凡清說:“今天我和紅柳姑娘的面子你都沒給呀。你和鄭君就是住到那兒去又怎么啦?你從上海到這里心里就一直掛著尋找你老師的試驗站的事,現(xiàn) 在找到了,我以為你非常想住到那兒去。”林凡清說:“對,沒錯,我就是想馬上住到試驗站去。”齊懷正說:“紅柳姑娘也急切地希望你去住,所以我才順?biāo)?舟,說了那樣的話?蓻]想到你卻不領(lǐng)情。”
  
  林凡清深吸了一口氣,說:“齊場長,你聽我說,我今天為這事想了一天。第一,試驗站的歸屬問題你考慮過沒有?紅柳姑娘,還有那個榆木大爺?shù)墓ぷ髟趺窗?排?還有那一群母羊,可能是他們的私人財產(chǎn),又該怎么處理?我去試驗站后,我還屬不屬于你們牧場的技術(shù)員?我在牧場工作,是柴師長親自批準(zhǔn)了的,拿國家工 資的。”齊懷正笑了,說:“你們知識分子啊,腦子就比我們多幾根弦哪。我想,你當(dāng)然還是我們牧場的技術(shù)員,試驗站歸我們牧場管,紅柳和榆木大爺就在試驗站 工作,算是我們牧場的職工,你看行嗎?”林凡清說:“我也是這么想。”齊懷正說:“那我明天就去找李政委去,這些事都由我來辦,你就不用操心了。還有什 么?”林凡清說:“我最關(guān)心的事是試驗站的工作什么時候能開始?現(xiàn)在試驗站里面的儀器設(shè)備都是現(xiàn)成的,又有那么好的一群基本母羊,關(guān)鍵是種公羊和試驗經(jīng)費 問題,這些當(dāng)然需要組織上來解決,我希望越快越好。”齊懷正一笑說:“你呀,真是個急性子。”林凡清說:“不急不行!一想到我老師的死,一想到他的那種 可貴的精神,想到我老師對我的器重和信任,我怎么能不急呢?何況,現(xiàn)在試驗站已經(jīng)找到了!”齊懷正說:“行,我努力去爭!”
  
  三個人調(diào)轉(zhuǎn)馬頭,林凡清回望著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紅柳的背影,說:“齊場長,住到試驗站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怎樣盡快開展我們培育良種的工作!”
  
  天色陰暗,空中飄著雪花。林凡清和鄭君分別從草原上趕回牧場場部,兩人都顯得有些疲憊。林凡清對鄭君說:“鄭技術(shù)員,把你的行李打上吧。”鄭君說: “干嗎?”林凡清說:“我們?nèi)ピ囼炚尽?rdquo;鄭君說:“你不等齊場長了?”林凡清說:“他走了兩天了,不能再等了。母羊很快就要到發(fā)情期了,明天我們就把選好 的公羊集中起來,配種站也得趕快搞起來,還得圍上一個配種用的羊圈。”鄭君說:“好,我這就打行李,我也不敢再跟你擠著睡了,你那睡相夠嗆!腳亂蹬,每天 晚上我胸口都要挨上你幾腳,踹得我都透不過氣來!”
  
  試驗站院子里那兩棵胡楊樹的枯枝上又都堆滿了積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在空中飄舞著。林凡清、鄭君剛騎馬來到試驗站院子前,就看著紅柳趕著羊群回來了。紅 柳表情很冷淡地說:“你們來啦。”然后喊:“榆木大爺,把他倆領(lǐng)到他們房子去。”紅柳把羊群趕進(jìn)院子邊上的羊圈,不再理睬他們。
  
  鄭君跑到羊圈邊上看看羊群,搭訕說:“這群母羊好!”紅柳也沒理他。
  
  林凡清和鄭君跟著榆木老漢走進(jìn)院子。白天看這院子顯然比上次感覺更為寬敞,正面一排三間房是試驗室、資料室和臥室,東西兩邊是廂房,東邊兩間廂房是紅柳的住房和儲藏室,西邊兩間廂房是榆木老漢的住房和廚房,院子的右邊角上是馬廄。
  
  榆木老漢把林凡清和鄭君領(lǐng)進(jìn)正面房子的那間臥室。那間屋有二十幾平米,有書桌,兩邊是兩張單人床,一張床上整整齊齊鋪著林凡清的鋪蓋。榆木老漢說: “林教授,你傷了紅柳姑娘的心了,你也傷了我榆木老漢的心!就早兩天過來住又能怎么啦?”林凡清說:“榆木大爺,你看,我們不是來了嗎?只不過晚了兩天 么。榆木大爺,我不是教授,你別這么叫了行不行?”
  
  榆木老漢對鄭君說:“你小子好,琴也拉得好,我喜歡聽。晚上再拉一曲我聽聽?”鄭君說:“榆木大爺,好。”
  
  試驗站院子外的雪地上,夕陽無力地垂在天邊,風(fēng)很大,吹得樹枝刺啦啦地響。林凡清、鄭君、紅柳和榆木大爺正在大風(fēng)中砸木樁,圍羊圈。但他們只是悶頭干 活,不說話,氣氛有些僵。林凡清率先打破了沉默,對紅柳說:“紅柳姑娘,謝謝你把大房子給我們住,而且又整理得那么好。”紅柳說:“我爸說了,你來這兒, 就是這個試驗站的主人。我咋敢怠慢你呀!可你對我卻不友好。”林凡清說:“紅柳姑娘,你別生氣。以后我會解釋給你聽的。”

  
  齊懷正飛馬趕到他們跟前,跳下馬。
  
  林凡清說:“齊場長,事兒辦得不順嗎?怎么整整去了三天時間?”齊懷正說:“很順利,一路綠燈!我還趕到師部去了一次,把該敲的章子都蓋齊了,F(xiàn)在試 驗站歸我們牧場管理,邵紅柳同志和劉榆木同志也都成了我們牧場的正式職工了。”林凡清問:“那試驗站的工作什么時候可以開始?”
  
  齊懷正沉默了好一陣,然后無奈地說:“還是得再等兩年。”林凡清又驚又怒地說:“你說什么?還得再等兩年!那你們這些領(lǐng)導(dǎo)是干什么吃的?這是不是也太 官僚作風(fēng)了?不行!我得去找李政委去!”說著,就直往試驗站的馬廄奔。齊懷正喊:“林凡清,你要干什么?”林凡清喊:“我現(xiàn)在就去找李政委!”齊懷正喊: “天都要黑了。”林凡清喊:“我沒時間了,明天還有別的事呢!”
  
  林凡清把馬牽出院子,騎上馬就往山下奔。齊懷正也立即騎上馬,追了過去。林凡清對齊懷正說:“你來干什么?”齊懷正說:“我陪你一起去呀!你一個人走夜路,又是荒山野嶺的,我怎么放心得了?”
  
  夜空中,月亮高高地懸在樹梢上,林帶邊的積雪表面反射著朦朧的月光。兩匹馬打著響鼻停下了,齊懷正看了看總場的場部辦公室,里面還亮著燈。他跳下馬對林凡清說:“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林凡清點點頭,策馬飛奔而去。
  
  在政委辦公室里,林凡清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幾乎要跟李國祥吵起來。
  
  李國祥正耐心地向林凡清解釋說:“林凡清同志,我再三給你們齊場長說了,這事只能是慢慢來。我們總場現(xiàn)在經(jīng)濟上很困難,我們得先保證種子、肥料、燃 料,這些生產(chǎn)必須用的經(jīng)費。我實話告訴你吧,現(xiàn)在連我李國祥出差報銷的錢都沒有,所以我們總場不可能拿出經(jīng)費給你們搞試驗用。你們的試驗經(jīng)費還得由師,甚 至由兵團來撥。這就需要打報告,需要申請,得一級一級地來批,所以你只能等。”林凡清說:“李政委,我覺得你這種態(tài)度太消極了,事情得人去做,不能報告打 上去就完事了,還得不斷地去催,去爭取。”李國祥說:“但這需要時間,我們現(xiàn)在為了農(nóng)場的生產(chǎn),為了這些糧食和棉花都忙得焦頭爛額的,哪有時間為了你這么 個試驗站的事一次一次往師里跑呢?從整個生產(chǎn)大局來看,你們的職責(zé)是局部的么。”林凡清說:“李政委,你是這么認(rèn)為的嗎?怪不得你對我們的事這么不積極, 不重視!”李國祥說:“你們的事我不是不重視。不重視我干嗎要把鄭君這么個大學(xué)生調(diào)到你們那兒去呢?我們總場生產(chǎn)科也需要這樣的人才呀!我只是說,從大局 來看,你們牧場上的事只是個局部么。”林凡清說:“李政委,你這話不對!從大農(nóng)業(yè)這個大局來看,農(nóng)業(yè)和畜牧業(yè)必須齊頭并進(jìn),缺少畜牧業(yè)的農(nóng)業(yè)就是瘸腿的農(nóng) 業(yè)。糧食和肉類,棉花和羊毛,都是人類生活所必需的!而要想發(fā)展畜牧業(yè),改良和培育優(yōu)良的畜種,是至關(guān)重要的!李政委,我不跟你談了。過幾天,我直接去找 柴師長去!”李國祥說:“林凡清同志,你聽我說嘛。”


  
  林凡清說:“不談了,我們之間的想法差距太大!”說著,站起身就走出了辦公室。
  
  林凡清帶著一肚子的憋屈回到林帶邊。正在林帶邊溜達(dá)的齊懷正趕緊跑出來,問他說:“怎么樣?”林凡清沮喪地?fù)u搖頭說:“根本說不攏!”齊懷正說:“怎 么啦?”林凡清說:“不說了,回吧。”齊懷正說:“到招待所住一夜再走吧。”林凡清說:“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呢。”齊懷正說:“怎么,一定要連夜回呀?”林 凡清說:“也是想在草原上透透氣,太憋悶了!你看,多好的月色啊。”
  
  政委辦公室里,林凡清執(zhí)著的態(tài)度讓李國祥也覺得他這樣離開總有些不妥。他想了想,叫上警衛(wèi)員小周一起趕到場部招待所,想再和林凡清好好談?wù)劇Hチ藚s發(fā)現(xiàn)林凡清根本沒在里面住。
  
  從招待所出來,李國祥對小周說:“既然沒來招待所,那他就是連夜回去了。小周,備馬。”小周說:“去哪?”李國祥說:“去牧場!”小周說:“連夜走?”李國祥說:“快去備馬,啰唆什么!”
  
  荒涼凄清的夜晚,草原上月光如水。
  
  齊懷正和林凡清騎著馬正往回趕。齊懷正對林凡清說:“林凡清同志,我覺得很有些對不住你,本來這些事都該由我出面去做的,但卻讓你去做了。”林凡清說:“齊場長,你別這么說。唐僧去西天取經(jīng),遇到了九九八十一難呢!我才遇到幾難哪。”
  
  東方露出了曙光,積雪上閃爍著刺眼的光亮。有兩匹馬朝齊懷正、林凡清追來。
  
  李國祥與小周追到他們跟前。李國祥說:“你們跑得好快呀,追到天亮才追上。”齊懷正吃驚地說:“政委,追我們干嗎?”李國祥說:“我有話要對林凡清同 志說。林凡清同志,從你身上我感到了一種很可貴的精神。作為一個領(lǐng)導(dǎo),沒看到你身上的這種精神,就是我的失職。我來追你,就是要向你表個態(tài)。第一,總場經(jīng) 濟上再困難,明年也要撥出錢來,把良種培育試驗站的工作先開展起來再說;第二,從現(xiàn)在起,我們就向上申報這項科研項目,不達(dá)目的決不罷休。林凡清同志,你 講得對,糧食和肉類,棉花和羊毛,都是我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個是農(nóng)業(yè),一個是畜牧業(yè),都是大局,都得齊頭并進(jìn)!”林凡清也被感動了,緊握李國祥的手說: “政委,有你這態(tài)度,我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六


  
  清晨,鄭君牽著馬走出試驗站,看到紅柳已經(jīng)騎在馬上正眺望著遠(yuǎn)方,旁邊羊群圍著她,咩咩地叫著,似乎在催促她快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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