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節(jié)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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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清已經(jīng)在賽馬的人群中,他挺直腰,勒著韁繩,那英姿勃勃的模樣,在賽馬的人群中特別的顯眼。觀看賽馬的人群中,許靜芝也在里面。她已是一身哈薩克 女人的打扮,完全變了個模樣,但依然非常漂亮。她早就看到了林凡清,看到林凡清依然是那樣的儒雅而英俊,不由得臉上也有了些激動的神情,但隨之而來的傷感 也涌上了心頭。
賽馬場上,旗手把小旗一揮,馬匹圍著個大圈開始爭相奔跑起來。林凡清夾在馬群中間,身子前傾,臀部微懸,顯得鎮(zhèn)靜沉著。他的馬撒開蹄子,不斷地追過前 面的馬。鄭君也夾在馬群中,被諸多牧民們夾擊著,顯得有些慌亂,幾匹馬從他身邊擦過,他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但鄭君還是鎮(zhèn)靜了一下自己,穩(wěn)定情緒,繼續(xù)往前 追,雖然他已經(jīng)落到最后的幾匹馬中間了。
許靜芝看到鄭君,對他喊:“鄭君,加油!別氣餒!”
鄭君也看到了許靜芝,朝她點點頭,兩腿夾了夾馬肚,奮勇向前。
許靜芝的眼光也射向了林凡清,林凡清已經(jīng)在領頭的幾匹馬中間了,一會兒第三,一會兒第四。場外觀眾都在吶喊加油,許靜芝的情緒被這賽馬場上的氣氛調(diào)動了起來,她也開始緊張地在為林凡清加油。
賽馬場上,鄭君雖然在奮力向前,但還是落在最后的幾匹馬中間。
小旗又揮了一下,最后一圈了。這會兒所有的騎手都拼出了最后一把勁。林凡清咬了咬牙,終于超過第四,向第二追去。只差一個馬頭,林凡清屈居第三。
鄭君也跟著大隊伍沖過了終點線,是倒數(shù)第三。
賽馬場外,許靜芝激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齊懷正、小石也在熱烈地鼓掌。在齊懷正身邊的趙鄉(xiāng)長說:“想不到林站長得了第三名,我們那些三四歲就騎在馬背上的牧民都沒趕上他,了不起。”
不少人圍著林凡清和鄭君。林凡清滿頭是汗,氣喘吁吁,但對自己的賽馬成績感到滿意,一臉的興奮。
齊懷正走了過來,說:“行,我們試驗站的人得了兩個第三,一個是正數(shù)第三,一個是倒數(shù)第三,都不簡單!”
鄭君在林凡清耳邊嘀咕說:“我看到許靜芝了。”林凡清一驚說:“她在哪兒?”說著,用眼睛到處找,雖然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面,但一聽到許靜芝的名字,他心 里還是會咯噔一下。林凡清若有所思地說:“已經(jīng)快有兩年沒見她了。”鄭君說:“她還沒原諒你?”林凡清搖搖頭說:“那次我追了她一路,她同我吵了一路。她 越是這樣,我心里的內(nèi)疚也就越深。”
在沙門子牧場場部,來找齊懷正的楊北斗坐在值班室的地上撒潑打滾,又是蹬腿又是哭。值班員哪見過這陣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好。
值班員說:“要不,你先到場部招待所住下,等齊場長回來了,你再見他?”楊北斗哭著喊:“不行!我現(xiàn)在就要見我的懷正哥,我咋地也要把這事情搞清楚! 要不,我沒法向我爹交代。”值班員說:“齊場長到阿吾斯齊鄉(xiāng)參加人家的婚禮去了。”楊北斗說:“那你現(xiàn)在就帶我去找他,我要立馬見到他!”值班員說:“我 還在值班呢!”
楊北斗突然爬起來噗地跪下說:“求求你了,幫我去找找我的懷正哥吧,求求你了呀!”
已是黃昏,夕陽把草原抹得一片燦爛。值班員領著楊北斗來到草原,朝齊懷正喊:“齊場長,有人找你!”
齊懷正應聲走過來,值班員把楊北斗領到齊懷正跟前說:“齊場長,這位同志死活要找你!說今天找不到你,他就不活了。所以我只好把他帶到這里來了。”齊 懷正對楊北斗說:“你找我有什么事?”楊北斗說:“懷正哥,你不認識我了?”齊懷正認不出他來,說:“你是——”楊北斗說:“我是楊月亮的弟弟,楊北斗 呀。”齊懷正有些記起來了,說:“你是月亮的弟弟北斗。碚夷憬愕?”楊北斗說:“不,是來找你的,是我爹讓我來找你的。”齊懷正一愣說:“是你爹讓你 找我的?有什么事嗎?”楊北斗說:“我爹想讓我問問你,我姐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你要把我姐給休了。”齊懷正窘迫地說:“誰把你姐給休了?”楊北斗說: “你呀。我姐肯定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才把我姐休了。”
齊懷正卷了支煙拼命地抽了兩口,他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好。
楊北斗說:“我爹說,我姐要是做了那種辱沒家門的事,我爹讓我把我姐帶回老家去。”齊懷正說:“干嗎?”楊北斗說:“把她活埋了。”齊懷正喊:“胡 來!”楊北斗說:“我爹說,反正他也不活了。”齊懷正說:“你姐沒有做什么對不住我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姐!”楊北斗說:“那你為啥要把我姐休了?”齊懷正 說:“因為我和你姐脾性不合,過不到一塊兒,所以離了。”楊北斗說:“那你就是把我姐休了么!”齊懷正說:“不是休了,是離婚了!是雙方都自愿的。我跟你 姐離婚后,她再找個男人,那是她的權利!楊北斗,我告訴你,你別把農(nóng)村封建的那套東西搬到我們部隊來!你要為這事來,你就趕快回去!”楊北斗固執(zhí)地說: “我爹說,一定要懷正哥說出為啥要休掉我姐,不說清楚,不許我回去!我要沒問清楚就回去,我爹就要打斷我的腿。”齊懷正說:“我說了,是兩個人脾性不合! 所以離婚了!”楊北斗說:“我姐長得那么漂亮,你咋會同她脾性不合呀!我不信!”
有人在氈房邊上喊:“齊場長,快來!新郎新娘要敬你酒哪!”
齊懷正指著楊北斗對值班員說:“你先把他帶回去,等明天我回去后再說。”楊北斗說:“懷正哥,你要不跟我說清楚我就不走!”
夜幕低垂,一堆堆篝火燃起。手鼓聲、琴聲、歡笑聲響徹草原。
在一堆篝火旁,一群男女正在跳舞,許多人拍著手圍觀。齊懷正、林凡清、小石也在圍觀的人群中。鄭君擠進人群,把林凡清拉了出來。
鄭君說:“我剛從許靜芝那兒來,你想不想再同她談談?”林凡清說:“那當然。”鄭君說:“你瞧,在那邊站著呢,穿著哈薩克女人的衣服。我同她說了,你去吧。”
鄭君丟下林凡清擠進人群,把提琴交給小石,興致勃勃地走進跳舞的人群。他的舞姿優(yōu)美,節(jié)奏感強,跳得很是瀟灑。在這方面,他要比林凡清強。
齊懷正贊許地點著頭,把楊北斗拉到身邊說:“你瞧,那個跳舞的,就是你現(xiàn)在的姐夫。他叫鄭君,是個大學生,比我可強多了。”
在兩堆篝火之間,火光一明一暗。林凡清朝許靜芝走去。許靜芝猶豫了一下,也朝林凡清迎來;鸸庖涣,照亮了兩個人的臉。還有一米的距離,兩人都站住了。
兩人沉默著,都不說話。飄忽的火光依然在一明一暗地閃爍著。
許靜芝說:“我聽鄭君說,你找我?”林凡清清了清喉嚨,說:“是,靜芝,我想再同你談談,希望你能原諒我。”許靜芝搖搖頭說:“林凡清,我可以明確地 告訴你,這不可能!什么時候我原諒你了,也就是我不愛你了。在我看來,愛情是非常小氣的,尤其是對一個女人來說就像眼睛一樣容不得一點沙子。”林凡清說: “既然你不能原諒我,那就不談這事了,談點別的行嗎?”許靜芝說:“別的我不想談了。”林凡清說:“靜芝,你別這樣好不好!”許靜芝說:“我怎么啦?我許 靜芝不像別的女人那么大度,心愛的人離開了自己還要祝他幸福,我許靜芝做不到!紅柳可以對我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你林凡清不能這樣說!我們畢竟交往 了兩年,也深深愛著對方,可你居然一點都不了解我,不了解我的心。當我說出我愿意跟你到新疆來的話時,我已經(jīng)把一切都交給你了!”說著,哭了。
在篝火旁,一曲終了,鄭君走出舞圈。
齊懷正拉住鄭君說:“鄭君,這是月亮的弟弟,叫楊北斗。楊北斗,叫,這是你姐夫。”楊北斗惡狠狠地瞪著鄭君,說:“我才不叫他姐夫呢!我的姐夫就是你懷正哥!”
楊北斗氣呼呼地從鄭君身邊走開。齊懷正喊他:“北斗!”楊北斗轉過臉來哭著喊:“懷正哥!你得給我說清楚,你為啥要休了我姐?要不,我沒法回去跟我爹交代!”
齊懷正回頭看看鄭君氣急地說:“他媽的,這事咋能跟他說得清楚呢!”
鄭君不在意地說:“這事用不著給他說清楚。他愿意叫我姐夫他就叫,他要不愿意那也隨他去,我得拉琴了。今天玩得可真盡興。”說著,走到小石身邊拿過琴,又擠進圈里拉起琴來。
齊懷正看著鄭君被歡樂的人群圍住,更激情洋溢地拉著琴,搖搖頭,苦笑了一下,心說:他娘的,這人咋就能活得這么瀟灑呢?
圓月在薄薄的云中穿行。林凡清與許靜芝坐在離篝火不遠處的小土包上。許靜芝今晚肯接受鄭君的提議,是因為白天在賽馬場上再次見到林凡清,她已經(jīng)不再像 過去那么備受煎熬難以承受了。時間真是最好的良藥,能讓她的心平靜下來,逐漸開始接受這個現(xiàn)實,但她和林凡清之間還有些未能解開的結,需要這樣的溝通。
林凡清回憶說:“我一直等到火車開,都不見你的人影,我以為你決定要跟我分手了,因為你說過,如果你不來,那就是你變卦了。”許靜芝咬著嘴唇,委屈地 說:“那你就沒想到還可能會有別的原因呀。”林凡清說:“我也問過你,你爺爺會不會不同意你到新疆來,可你說絕對不會!你爺爺一直是聽你的。”許靜芝不說 話,只是流淚。
過了一會兒,許靜芝抹去眼淚說:“那天到半夜里,我把你叫到咖啡館里,我跟你說的,你說你為事業(yè)去,我說那我就為愛情跟你去!我就這么容易變卦嗎?” 林凡清說:“可問題是你沒有來呀!”許靜芝說:“我不是來了嗎?我不是緊跟著來了嗎?”林凡清說:“可我并不知道呀。”許靜芝說:“林凡清我問你,你到烏 魯木齊是不是住的兵團招待所?”林凡清說:“開始我住在人民飯店,后來跟齊懷正在兵團招待所住了一夜。”許靜芝說:“同一個戰(zhàn)斗英雄住在一起?”林凡清 說:“對。他叫齊懷正,是我們牧場的場長。他今天也來了,喏,在那兒。”許靜芝說:“那天一早我看到你了,當我追出招待所的院子,你們已經(jīng)坐上車走了,我 又是追又是喊,可車就是沒有停。”林凡清說:“天吶,那是你在追?我們駕駛員小王看到了問我,你在這兒有認識的姑娘嗎?我說沒有。后來又說,有一個男的 在追那個姑娘,齊場長就說,那就肯定不關我們的事了。于是車就繼續(xù)開,我怎么會想到是你呢!”
許靜芝說:“三年前,我是為了防疫才到阿吾斯齊鄉(xiāng)的,后來就留在了這兒。本來我一直盯在一個哨卡上的,后來有事離開了哨卡,回來后有人告訴我,一個姓 林的技術員被一個牧民打傷了頭。我在山坡上看到你們在對面的山路上,我叫了,你們當然聽不見,后來我才知道,這個被打傷的人就是你?僧斘抑赖臅r候,你 已經(jīng)同紅柳姑娘……”
林凡清瞪大著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嗓子似乎被什么東西噎住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像凝固了似的,誰都不再說話,許靜芝把目光轉向別處,兩腮還掛著淚。林凡清凝視著她臉部的側影,雖然草原上的氣候已經(jīng)在許靜芝的臉 上鐫刻出些痕跡,但她那南方人特有的清秀柔美的線條依舊讓人心動。林凡清心里翻江倒海般一陣陣地心痛,他對許靜芝說:“靜芝,你再找一個吧,不是有位首長 在追你嗎?”許靜芝說:“不,那位首長他已經(jīng)結婚了,就是他沒結婚,我也不會跟他。”林凡清說:“為什么?”許靜芝轉過臉,盯著他說:“這還用問嗎?”林 凡清低下頭,避開她質(zhì)詢的眼神說:“那你不是讓我太沉重了嗎?”許靜芝猛地站起身,內(nèi)心的傷口再次被撕開了。她說:“對!我就是要讓你為我沉重一輩子!我 還是那句話,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不會原諒你!”
許靜芝說完奔向另一堆篝火,留下林凡清一個人獨坐在那個土包上,一臉的無奈和痛苦,此刻他覺得,過去和許靜芝之間的愛情帶著甜蜜和溫情,但眼前的許靜芝更像是被山崩震落的巨石,沉沉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
歡騰了一夜的人們都在沉睡。直到天光大亮,最后一堆篝火的余熱也已漸漸冷卻。
氈房內(nèi)。林凡清把鄭君推醒,說:“鄭君,快醒醒!咱們得回去了。家里還有那么多事沒干呢。羊毛這幾天也要開始剪了。”鄭君揉揉眼睛,打著哈欠說:“昨 晚鬧得好過癮啊!齊場長他們呢?”林凡清說:“他和你的那個小舅子楊北斗天剛亮就走了。那個楊北斗非要跟著齊場長,不肯跟你。”鄭君苦笑一下,嘆口氣爬起 來說:“怎么突然冒出了這么個小舅子,而且對我很不友好,還不肯認我這個姐夫。你知道他看我啥眼神么?滿眼的苦大仇深。我估摸著他在鄉(xiāng)下斗地主時,那眼神 都沒這么狠。”
林凡清和鄭君在氈房前收拾好馬,正準備翻身上馬。許靜芝領著哈里木騎馬朝他倆奔來。
許靜芝跳下馬說:“凡清,你這次也幫我個忙吧。”林凡清說:“怎么啦?”許靜芝對也已跳下馬的哈里木說:“哈里木,你說。”哈里木說:“林站長,我的 羊群,今天一清早,吃了帶露水的野苜蓿,肚子全都鼓脹起來了,臥在地上喘著粗氣,快都不行了。”許靜芝說:“所以只有灌腸了,不然,一只也活不下來。幾百 只呢!可我只有一個人,所以你們得幫幫我,能救活幾只就救幾只。”哈里木說:“林站長,鄭技術員,我的母羊群全都是你們幫著培育的細毛羊。”
林凡清躍上馬很有把握地說:“那快走!鄭君,你回試驗站去吧,這事有我去處理就行了。”許靜芝說:“多一個人幫著灌腸不就能多救幾頭羊嗎?”林凡清說:“這事用不著灌腸!就算拉上十幾個技術員幫忙灌腸,羊也得死一半。”
林凡清、許靜芝、哈里木一起趕到羊群邊。那幾百只母羊喘著氣都臥在地上,眼神里透出行將死亡的悲哀。含著淚的阿依霞古麗迎上來說:“林站長,許獸醫(yī), 你們得救救這些羊啊!”林凡清說:“哈里木,把這些羊都趕起來。”哈里木說:“可它們都走不動了。”林凡清說:“全都趕起來,臥在地上就只能等死!”
林凡清和哈里木趕著羊群滿山遍野地跑,鞭子甩得啪啪響。哈里木問:“林站長,這樣能行嗎?”林凡清說:“哈里木,等一會兒你就可以看到效果了!現(xiàn)在別心疼羊,它們跑得越狠越好,這是在救它們的命呢!”
林凡清和哈里木滿頭大汗,筋疲力盡地把羊群趕了回來。羊的肚子都癟了,咩咩地叫了幾聲后低下頭來又開始吃草了。
林凡清笑著說:“哈里木,羊群沒事了。”
哈里木也松了口氣說:“林站長,你這一招可真管用!”
許靜芝把林凡清送到山下路口,也就是上次林凡清和許靜芝告別的地方。許靜芝一直在想剛才那事,連她這個獸醫(yī)都束手無策的事情,居然被林凡清這么輕易就 解決了。她忍不住問:“凡清,你剛才那一招是跟誰學的?”林凡清一笑說:“跟我的老師也是我的岳父學的。”許靜芝說:“他不是已經(jīng)過世了嗎?”林凡清說: “在他的工作日記上有記錄。我老師不但是個有學問的教授,還是個很有經(jīng)驗的牧羊人。”許靜芝點了點頭,撥轉了馬頭說:“怪不得你那么死心塌地地非要到你老 師這兒來。”
許靜芝策馬走出了十幾米遠了。林凡清突然覺得自己要把一些事情跟她說清楚,于是他大聲地喊:“靜芝,不管你肯不肯原諒我,但我要再說一遍,男人是為了 自己的事業(yè)活在這世上的!”許靜芝聽見了,她也回頭喊:“那我要再說一遍,女人就是為愛情活在這世上的!因為這是女人的本性和天職!”
中午,齊懷正把楊北斗帶到場部食堂。齊懷正到窗口端了一碗面兩個饃走過來,擱到楊北斗跟前說:“吃飯吧!”楊北斗拿起一個白面饃看了又看,說:“懷正 哥,你們天天都吃這種純糧食的饃嗎?”齊懷正不置可否地說:“對。”楊北斗香香地咬了一大口饃,又稀溜溜地吃了好幾口面。齊懷正也端著面和饃坐在桌子對面 準備吃飯。楊北斗突然說:“懷正哥,你說你跟我姐沒感情,為啥還生了個孩子?”齊懷正說:“你問這事干嗎?這是你問的事嗎?”楊北斗固執(zhí)地說:“我就想知 道,你為啥要跟我姐離婚!”齊懷正說:“你姐已經(jīng)跟我離了婚,她又跟別人結婚了,就這么回事!”楊北斗說:“可為啥是這樣?總得有個理由呀!”齊懷正火 了,說:“理由就是你姐和我感情不好,你姐跟那個鄭技術員的感情好,就是這么個理由!有感情才能生活在一起,沒感情咋能生活在一塊兒?”楊北斗說:“懷正 哥,你是在蒙我!我姐跟懷正哥之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要不,不會有那么多難聽話傳到老家去!”齊懷正說:“什么話?”楊北斗說:“說我姐在外面找野漢子, 所以懷正哥你才把我姐給休了!”
齊懷正舉起拳頭,但又放下了,這些話傳得雖然難聽,但真實的事情又沒法跟這個一根筋的傻小子講。齊懷正郁悶地說:“這樣的屁話你也信?你姐是這樣的人嗎!你要信這種話,你就給我滾回老家去!”
鄭君已經(jīng)回到試驗室,他把前兩天攤在辦公桌上的資料收攏一下,正準備工作。齊懷正領著楊北斗走了進來。
齊懷正一看林凡清不在,便問:“凡清咋沒跟你一起回來?”鄭君說:“哈里木的羊群吃了帶露水的野苜蓿,脹肚了,他去處理了。”齊懷正一指楊北斗,說: “鄭君,那你就把你這個內(nèi)弟,帶去見月亮吧。”楊北斗執(zhí)拗地說:“我不讓他帶!懷正哥,還是你帶我去吧。”齊懷正說:“他是你姐夫,我?guī)闳ニ闶裁矗?rdquo;楊 北斗說:“我的姐夫是你,不是他!老家的人都知道你懷正哥就是我姐夫!”齊懷正說:“嘿嘿,楊北斗,你這個人咋跟你說不清!你就沒長腦子嗎?”鄭君懶得 跟這傻小子糾纏,說:“我說內(nèi)弟啊,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我就是你姐夫,那個叫楊月亮的女人就是我老婆。啥時候也改不了!你想見你姐,我就帶你去。你要不想 叫我?guī)В豢险J我這個姐夫,那你就自便吧,我這兒正忙著呢!”
楊北斗縮在齊懷正身后,很敵意地看看鄭君,央求齊懷正說:“懷正哥,還是你帶我去吧。”鄭君嗤笑說:“齊場長,你辛苦一趟吧。世上怎么有這么拎不清的人!讓他姐跟他說去。”
齊懷正無奈地領著楊北斗出門,回頭說:“凡清回來,你讓他等我,我有事找他。”
齊懷正又把楊北斗領到鄭君家門口,說:“你進去吧,你姐在里面呢,我還有事兒。”說著,一拍屁股就走了。楊北斗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猶豫著要不要敲門。
月亮聽見外面有動靜,走過來開門。她打開門先是一愣,這才驚喜地叫了起來:“北斗,你咋來啦?快進屋!”說著去拉楊北斗的手。
楊北斗閃開月亮的手,說:“你別拉我!”月亮說:“北斗,咋啦?你咋用這樣的眼光看我?”楊北斗說:“姐,你給我說實話,懷正哥為啥要把你休了?”月 亮說:“休了?你咋問這話?”楊北斗說:“是爹特地讓我趕到這里來問你的。”月亮有些心虛,說:“為啥?”楊北斗說:“反正家里的鄉(xiāng)親們都在傳你的話呢, 很難聽!”月亮的臉刷地變白了,說:“傳什么了?”楊北斗說:“說你跟別人亂來,懷正哥就把你休了。”
月亮氣得一抬手就要扇楊北斗的耳光,但手在空中停了好一陣子,還是收了回去,她惱怒地說:“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十八
延綿不絕的草原上,碧浪翻滾,青草翠綠。各色的野花鑲嵌在綠色的絨毯里,空氣中溢滿了花香。小鳥兒在空中忽高忽低,追逐著飛翔歡鳴。
劉世棋和蔣進江把羊群趕上山坡。蔣進江說:“劉叔,這草場不是老陳叔他們在放牧嗎?”劉世棋說:“不管他,哪兒草好,咱就到哪兒放牧,因為咱們這群羊 特殊。”蔣進江說:“不都是隊里的羊群嗎?”劉世棋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么,這群羊還歸試驗站管,你想不想跟你爹一樣到試驗站去工作?”蔣進江說:“那當 然想啦!試驗站是科研單位,咱們牧業(yè)隊是生產(chǎn)單位,聽上去也不一樣。”劉世棋說:“到底是初中畢業(yè)生,沒白喝那幾年墨水。所以呀,咱們得把這群羊放好,調(diào) 到試驗站工作就有希望。要是把羊放得皮包骨頭的,你要想去就沒門嘍!”蔣進江一點頭,說:“知道了。”
正在草場上放羊的陳士前看到劉世棋和蔣進江把羊群趕上了坡,就喊:“劉世棋,你講不講理呀?這草場賈隊長已經(jīng)派給我的羊群了。”劉世棋說:“全是國家 的羊,草場也都是國家的,什么你的我的!”陳士前生氣了,說:“劉世棋,你也太霸道了!兩個月前,我聽賈隊長的勸,已經(jīng)讓過你一次了。說你的羊群情況有些 特殊,我就把草場讓給你了,但我跟賈隊長說好了,就讓一次,下次不讓了!”劉世棋說:“讓不讓是你的事,但在哪兒放羊,是我的事,反正都是國家的事!”陳 士前氣得眼睛都紅了,說:“劉世棋,你再敢進這草場一步,咱們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劉世棋說:“那你來呀,誰怕誰呀!打過幾年仗的人,誰沒見過白刀子進 紅刀子出是咋回事?草場是國家的,羊也是國家的,羊群在哪兒放都一樣!”
陳士前怒不可遏,朝劉世棋沖來,兩人扭打成了一團。蔣進江嚇壞了,想要拉架,但那兩個都是他爸的戰(zhàn)友,也全是當過兵打過仗的,他不敢上去,只好拔腿往隊部跑。
賈隊長接著信兒,也是焦頭爛額。他找了兩個壯小伙兒跟蔣進江一起去拉架,自己掛電話給林凡清說:“你們在我隊上搞一群羊做典型,這是好事,我也很歡 迎?赡銈円膊荒芫瓦@樣不管了呀!”林凡清一頭霧水地說:“賈隊長,又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嗎?”賈隊長說:“不是出什么事,而是劉世棋老打著你們試驗站的 旗號,稱他放的這群羊特殊,經(jīng)常跟別的牧工爭草場,哪兒的草好就到哪兒去放,我的話他也不聽,理由充分得很,說,我把這群羊放砸了,我怎么向試驗站的林站 長交代。”林凡清說:“劉世棋這樣做肯定不對!”賈隊長說:“林站長,你索性把這群羊和劉世棋他們一起調(diào)到你們試驗站算了。”林凡清說:“這事得通過齊場 長,我可做不了主。”賈隊長發(fā)牢騷說:“我反正是管不了了!今天他們跟陳士前爭草場,打得差點出人命。”
林凡清想了想說:“好吧,我先讓鄭技術員過你們那兒去看看,然后我再向齊場長匯報吧。”
賈隊長領著鄭君來到草場。只見劉世棋和陳士前兩個人都打得鼻青臉腫,各坐在一邊喘著氣。蔣進江在一旁看著羊群。
劉世棋一見鄭君就喊:“鄭技術員,你得給我做主!我是為了試驗站培養(yǎng)的那群羊,才被他打成這樣的!”
鄭君一聽就火了,說:“你放的這群羊,還是三隊的羊,怎么是我們試驗站的呢?劉世棋,我警告你,你不能打著我們試驗站的旗號在這兒搞什么特殊呀!”
劉世棋也惱了,說:“鄭技術員,我可是全為了你們試驗站著想噢!我放的這群羊,可是你們試驗站為咱們牧場的牧業(yè)隊樹的典型噢!”鄭君說:“那也不能搞 特殊呀,更不能打著試驗站的旗號耍威風呀!”陳士前在一邊說:“你聽聽,你聽聽!人家試驗站的鄭技術員多講理,你連個試驗站的邊兒都沒沾上呢,跟我一樣也 是牧業(yè)隊的牧工就這么霸道!”劉世棋一看苗頭不對,忙改口說:“行,既然連試驗站的人都這么說了,那咱就走!進江,咱們走。咱們不給試驗站的人添麻煩。”
劉世棋趕著羊群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鄭君說:“鄭技術員,雖然你沒給我面子,但我還是聽你的話,咱可是一個懂道理的人。”
鄭君聽了這話反而更感到不舒服,于是他看看賈隊長。
賈隊長嘆口氣,說:“要比心機,在隊上的牧工里,沒幾個能趕上這個劉世棋的。”
從三隊回來已經(jīng)是晚上了,林凡清和鄭君在院門前的小河邊散了會兒步,討論著劉世棋他們的事。說著說著,鄭君忽然想起昨晚在阿吾斯齊鄉(xiāng)林凡清和許靜芝見面的事,回來也一直忘了問林凡清,這次見面有成效沒有。
鄭君問林凡清說:“你跟許靜芝談得怎么樣?”林凡清搖搖頭說:“見也難受,不見也難受,見了比不見更難受。她就是不肯原諒我,她要在我心里永遠壓上塊 沉重的石頭。”鄭君說:“也難怪她呀,為了你,她把什么都搭上了。”林凡清說:“在我們分手的時候,我告訴她,男人就是為事業(yè)活著的,男人為了事業(yè)可以丟 下一切,就是希望她能體諒我。但她卻回答我說,女人就是為愛情活著的,這是女人的本性和天職。她的意思就是作為女人,她沒法原諒我。”鄭君長嘆了口氣, 說:“唉,這是老天捉弄。”
月光如水,夜色如夢。
鄭君一路嘆惋著許靜芝的事回到家,推門一進屋,就看到月亮在哭,楊北斗在一邊站著。鄭君問:“怎么啦?”
月亮一看到鄭君,這才想起自己晚飯還沒做,忙抹去眼淚說:“沒什么。喔唷,我飯都忘了做了,我給你們做飯去。”
鄭君看了一眼楊北斗,沒好氣地說:“你姐怎么啦?你跑來找你姐,是給你姐慪氣來?”楊北斗嘟著嘴說:“是我姐罵我了。”鄭君說:“她為啥要罵你?” 楊北斗說:“因為我說,她做下了丟臉的事,懷正哥才休了她。”鄭君說:“你姐做下什么丟臉的事啦?簡直是一派胡言!因為齊場長同你姐沒有感情,合不到一 起,就離婚了。后來就跟我結婚了。你姐現(xiàn)在跟我過得很幸福!”楊北斗說:“在咱老家可不是這么說的。”鄭君壓根就不想聽他再說下去,打斷他的話說:“你就 該挨罵!傳說的話也能信?”
月亮端上兩碟菜,幾個窩頭,又把一碗湯放在桌上說:“來,吃飯。”然后又問楊北斗說:“爹讓你來就是問這事?”楊北斗說:“爹說,這事要是真的,爹就要先打死你,然后他就去死。”月亮脖子一梗說:“你回去,說這事就是真的,你讓爹來打死我吧!”鄭君喊:“月亮!”
楊北斗傻愣愣地瞪著月亮說:“姐,這事是真的嗎?”
月亮一不做二不休地說:“對,是真的。你明天就給我回老家去,去告訴爹去,我等著他來打死我!”鄭君說:“月亮,你這是怎么啦?就是賭氣,也不該這么 說呀。北斗,你先吃飯吧,你姐是在跟你說氣話呢。”楊北斗已經(jīng)認定這些話是真的了,他跺著腳喊:“姐,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讓懷正哥給休了,全家人都恨 死你了!”接著又沖鄭君喊:“姐夫,我也恨你!你干嗎要從我懷正哥身邊把我姐拐走!”鄭君把筷子一放,說:“你小子說話怎么越來越不著調(diào)啦?誰把你姐拐走 啦?齊懷正不還在牧場當領導嗎?你姐不還在這兒嗎?”月亮說:“鄭君,你不要說了。北斗,你就回去跟爹說,我月亮就是做了出軌的事了,齊懷正就是把我休 了,但不是鄭君拐我的,是我情愿死心塌地要跟著鄭君過日子的,爹想咋處置我,就讓爹來處置我吧!”楊北斗不相信地看著月亮,說:“姐,我回去真跟爹這么 說?”月亮也在氣頭上,大聲說:“對!就這么說!這些事都是你姐主動做的,責任就讓姐一個人擔,跟別人都沒關系!”
晚上,楊北斗睡在試驗室臨時搭的一張小床上,睜著眼睛想心事。
林凡清開門,進來點亮燈,看見楊北斗,楊北斗忙坐了起來。林凡清說:“你怎么在這兒?”楊北斗說:“是我姐夫讓我睡這兒的。”林凡清說:“那好,你就 睡吧。”楊北斗說:“林站長,這么晚了,你還來上班?”林凡清說:“有些試驗資料的數(shù)據(jù)我還沒登記完。一天是一天的數(shù)據(jù),不能差,現(xiàn)在差一點,以后就差老 鼻子了,你睡吧。”
林凡清坐在油燈下登記數(shù)據(jù)。楊北斗翻了幾個身都沒能睡著,索性爬起來問林凡清說:“林站長,我姐也歸你領導吧?”林凡清說:“可以這么說,因為她現(xiàn)在 也是試驗站的人。”楊北斗說:“林站長,有件事我想問問你行不?”林凡清說:“說吧。”楊北斗說:“我姐為啥不跟懷正哥過了,而跟我現(xiàn)在這個姐夫鄭君過了 呢?”林凡清說:“這事你要問他們,因為這是他們之間的事。你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怨你姐?”楊北斗說:“是。她干嗎要讓懷正哥把她休了呢?”林凡清說:“這 事你不要怨你姐,也不要怨你現(xiàn)在的姐夫鄭君,更不要怨你的懷正哥,要問這事的原因我也不能跟你細說。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他們?nèi)齻人都沒有錯。”楊北斗 說:“我懷正哥和我姐不是生了個孩子了嗎?”林凡清說:“我說了,這中間的事你不要細問。你要相信我林凡清,你懷正哥和你姐離婚,你姐后來又跟鄭君結婚, 是件很正常的事。”
楊北斗坐在床上,突然哇地哭起來了。
林凡清嚇了一跳,說:“嗨,你怎么啦?”
楊北斗哭著自語著喊:“爹啊,這事是真的呀!我們指望懷正哥可指望不上了。〗隳阏δ苓@么干呀!你干嗎讓懷正哥把你給休了呀!”
鄭君跑了一天,累了,往床上一趟就睡著了。可月亮滿腹的心事怎么也睡不著。
鄭君在旁邊打起了呼嚕,月亮煩躁地捅了捅他,說:“鄭君,這事咋辦呢?我都揪心死了。我爹那脾氣我知道,我弟弟要回去真這么說,我爹會來殺死我的!”
鄭君迷迷瞪瞪地說:“哪有這么嚴重!人命是鬧著玩的嗎?”翻個身又睡著了。
齊懷正在場部掛了個電話給林凡清:“賈隊長來找過我,他建議把他們隊上劉世棋、蔣進江放的那群羊轉給你們試驗站。”林凡清說:“我也有這個想法。”齊懷正說:“那就行,把人跟羊全調(diào)給你們!你們試驗站也真該把底子打得更厚實些了。”
旁邊鄭君對林凡清說:“把羊群調(diào)來可以,但劉世棋這個人不能要!”林凡清說:“為什么?”鄭君說:“這個人我看不慣!他又不像蔣有友,有什么事都寫在 臉上了?蓜⑹榔暹@個人,嘴上說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碼事,他眼睛背后還有一雙眼睛。”林凡清一笑說:“哪有十全十美的人?這個人有一點起碼是可以肯定的, 就是工作還是很負責任的,放羊也很有經(jīng)驗,這就行了。”鄭君說:“我怕這個人以后會給我們帶來麻煩。”林凡清說:“鄭君,你這話可太帶主觀意識了,對人怎 么能說出這么不負責任的話?”鄭君說:“我說的是真心話,是對試驗站負責任的話!”林凡清說:“好啦,別爭了。這事不但齊場長同意了,我也點頭了,再反悔 也是不可能的了。再說,他們來得也正是時候,過兩天就要剪羊毛了,我們可以直接掌握這群羊的第一手資料了。明天早上,你把紅柳、月亮都叫上,我們再建一個 羊圈吧!咱們試驗站多增加點人手不是件好事嗎?”鄭君雖然沒再吭聲,但卻把手中拿著的資料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來表達他的不滿。林凡清習慣了,也不以為意。
到了晚飯時間,楊北斗一臉沮喪,滿腹心事地蹲在鄭君家門口。
月亮打開門沖著門外喊:“北斗,吃飯。”看看沒動靜,惱了,喊了一聲:“北斗,你在哪兒?你要氣死你姐。”
楊北斗這才悶聲不響地從墻邊轉出來。
鄭君正坐在飯桌前吃飯。楊北斗跟著月亮走進屋子,他也不理鄭君,端起碗就蹲在墻角賭氣似的悶悶地吃著。
月亮說:“北斗,你裝出這副熊樣子,到底想干什么?”楊北斗狠狠地瞪了月亮一眼,喊:“給我錢,我要回家!”月亮說:“你真要回家?”楊北斗說: “對,我要回家!”月亮說:“你回家咋跟咱爹講?”楊北斗說:“我啥也不講,他要想知道個啥,自己來看!反正我要跟爹講,懷正哥咱們是指望不上了。”鄭君 說:“你要指望齊場長什么?”楊北斗說:“我不跟你講,你又不是戰(zhàn)斗英雄,也沒當場長。”鄭君說:“你真要回老家?”楊北斗說:“就是!”鄭君對月亮說: “月亮,你弟既然要走,把盤纏給他吧。”月亮說:“怎么給?”鄭君說:“你就把我們這個月發(fā)的工資全給他吧。”月亮說:“那我們花什么?”鄭君說:“我們 也沒什么要花的。面粉、油,還有孩子吃的牛奶都是先領后扣款的,給吧。”月亮說:“那你抽煙的錢呢?”鄭君說:“都給他。我那兒還有幾包煙呢,省著點抽不 就行了。”
月亮把一疊錢包括幾張零錢全給了楊北斗。
楊北斗驚奇地睜大眼睛說:“姐夫,姐,你們每個月掙這么多錢!我們那兒,一年也掙不上這么多錢呀!”月亮說:“你姐夫是大學生,工資高一點。姐一個月掙不了幾個錢,但比在老家也強多了。”楊北斗看著錢,眼睛都在放光了。
第二天下午,林凡清和鄭君在試驗站舊羊圈邊上用石灰粉劃了個大圈,榆木老漢運來木樁,試驗站里的幾個人就開始著手忙著砸木樁圍羊圈。兩個孩子在草地上爬著玩。楊北斗朝他們走來。
月亮挺奇怪,說:“北斗,你咋還沒走呀?你今天趕不到場部,明天就坐不上車了。”楊北斗說:“我看你們忙,來幫個忙。明天趕到場部,后天走也來得及 么。”他走到鄭君跟前說:“姐夫,我來干!”昨天鄭君大方地把那么多錢給他,他顯然對這個姐夫有了好感。楊北斗從鄭君手里接過木槌,很利落地干了起來? 以看出,他干活倒是把好手。鄭君對月亮說:“月亮,你去照看孩子吧。”說著,自己代替月亮扶著木樁。
到了黃昏時,羊圈已經(jīng)圍了一大半。遠處一聲鞭響,劉世棋和蔣進江趕著羊群往這邊走。劉世棋大老遠就高興地喊:“林站長,我們來報到啦!”
林凡清說:“不是讓你們后天再來報到么?”劉世棋說:“早上我們聽賈隊長一說,我們就等不及了,所以現(xiàn)在就趕來了。怕夜長夢多,過一夜你改變主意咋 辦?賈隊長也巴不得我們趕快過來呢。”鄭君冷笑一聲說:“那你還高興呀!賈隊長該留你,你才有面子么。”劉世棋說:“我要那面子干啥?能到你們試驗站來工 作才是最有面子的事呢!反正我的目的是達到了。”劉世棋說著徑直把羊群趕到舊羊圈邊上,二話不說打開羊圈門就把羊趕了進去。
鄭君說:“那是蔣有友的羊圈。”劉世棋說:“現(xiàn)在我們的羊群和蔣有友的羊群不都是咱們試驗站的羊群嗎?干嗎分那么清呢?”
鄭君不滿地看著林凡清。
林凡清說:“那你倆就趕快過來圍羊圈吧!爭取在天黑前把羊圈圍好。”
蔣有友趕著羊群回來了,看到羊圈里已擠滿了羊,就喊:“誰的羊?”劉世棋喊:“也是試驗站的羊!”蔣有友說:“那我的這群羊咋辦?”劉世棋說:“你瞧,不正在圍嘛。”蔣有友的羊群習慣性地往舊羊圈走,一邊叫著一邊往圈門上撞,圈里的羊也叫成一片。
鄭君氣惱地走到舊羊圈邊上,打開門,把劉世棋的那群羊往外趕。
劉世棋說:“鄭技術員,你這是干啥?”鄭君說:“誰的羊圈就是誰的羊圈,別打著個旗號就眉毛胡子一把抓。要說,我們每個人都是國家的,都是國家公民, 可你隨便闖到別人家去住試試?”林凡清打圓場說:“蔣有友,你也來幫一把手吧,這個羊圈不也快完工了嗎?”鄭君已經(jīng)把劉世棋的那群羊給趕了出來,較真地 說:“蔣有友,把你的羊群趕進來!”劉世棋一笑說:“行,咱們是新人,就住新羊圈吧。”
夜深了,林凡清照舊來到實驗室加夜班。楊北斗心里還有事,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紅柳輕輕地敲了敲門,提著個小柳條籃子走了進來。她看林凡清還在煤油燈下寫著東西,就把一碗熱騰騰的面擱在桌子上,面上還放著兩個黃燦燦的荷包蛋。
紅柳輕聲說:“吃吧。你不要弄得太晚了,我等你。”林凡清說:“新晨睡著啦?”紅柳說:“睡著了。”林凡清:“好,我把這些數(shù)據(jù)抄錄完就回。”紅柳走 后,林凡清看到楊北斗還沒睡,就找了一個空碗,撥出一半面條,又撿上一個荷包蛋,遞給楊北斗。楊北斗搖搖頭。林凡清說:“吃吧。”楊北斗抵不住這美食的誘 惑,咽了咽口水,接了過來說:“林站長,你每晚都熬夜,也太辛苦了,今天又干這么重的活。”林凡清一笑說:“習慣了,白天我得跟羊打交道,晚上就得跟這些 數(shù)據(jù)打交道。快吃吧。”楊北斗一面吃一面說:“林站長,我姐真的是跟懷正哥沒感情才分開的嗎?”林凡清說:“你多大啦?”楊北斗說:“十九。”林凡清說: “那你就是個成年人了,就該懂事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隱私。”楊北斗說:“啥叫隱私?”林凡清說:“就是只屬于自己,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所以這事你再 也不要問你姐和你姐夫,問你懷正哥了。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楊北斗想起了昨天,鄭君把一個月發(fā)下來的工資都給了他,于是贊同地點了點頭。
初夏的早晨,空氣中已經(jīng)有一些燥熱了。林凡清從窗口看到,有一團烏云黑壓壓地朝他們這邊飛來,不一會兒就傳來一陣刺刺啦啦的響聲。
林凡清走出試驗室,聽到聲音越來越響。他走出院子,望見那團黑壓壓的東西已近在眼前了。鄭君、紅柳、月亮和榆木老漢也都跟著跑出院子。榆木老漢的臉都變了,大聲喊:“不好!是蝗災!”
頓時,黑壓壓的蝗蟲鋪天蓋地壓在了他們的頭頂上,早晨的天空變成混沌朦朧的一片。草地上爬滿了蝗蟲,傳出一片咀嚼聲。
林凡清望著他從未見過的這種蝗災場面,在驚恐的同時,神色也變得越來越凝重。蝗蟲從他臉上掃過,臉上頓時劃出一道血印。鄭君拼命地揮著手去趕。
榆木老漢說:“別趕了,沒用!認命吧。”
紅柳走上前,緊緊抱住林凡清的手臂。林凡清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她感覺到了,心里頓時有種揪心的痛。紅柳寬慰林凡清說:“凡清,沒辦法,蝗災隔上幾年就會來一次,頂過去就是了!”林凡清緊抓著紅柳的手,他總能從紅柳身上感到支撐的力量。
鄭君脫下衣服,發(fā)泄似的拼命揮舞著驅趕蝗蟲,一面憤憤地痛罵道:“老天爺也真會給我們湊熱鬧!這兩天咱們就要剪羊毛,收獲我們的成果了,它卻給我們來了這么一場災難!就像上次雪災一樣,死了我們多少只羊羔!”
試驗站院外,草地上爬滿了蝗蟲。
林凡清聽到甩鞭和吆喝聲,看到蔣有友、劉世棋和蔣進江神色慌張地趕著羊群飛奔而來。而這時,地上的草瞬間就被掃蕩一空,蝗蟲又一次騰飛起來,黑壓壓地朝遠處飛去。試驗站四周的草場,蝗蟲過后,草原已是光禿禿的一片。
林凡清問榆木老漢說:“榆木大爺,過去遇到蝗災后,你們是怎么做的?”榆木老漢說:“提前轉場,沒有別的辦法,要不羊都得餓死。”
附近的草場也已被掃蕩一空,蔣有友、劉世棋和蔣進江在圍欄外面看著餓了一天的羊群發(fā)愁。兩只羊圈里的羊都擠在圍欄前咩咩直叫。蔣有友看著受不了了,把 羊趕出羊圈。劉世棋喊:“你趕出去又有啥用?地上的草根羊不吃。”蔣有友說:“能啃一點算一點!”蔣進江也把羊趕了出來。
蔣有友、劉世棋、蔣進江把羊群趕到山坡上。山坡上也是光禿禿的,羊根本吃不到草,依然餓得咩咩直叫。蔣有友焦急地說:“趕快轉場吧,羊群餓得頂不住了。”劉世棋指著試驗站說:“李政委、齊場長都來了,還在研究呢。”
試驗站院門前,李國祥、齊懷正、林凡清、鄭君看著光禿禿的草地發(fā)愁。
李國祥說:“轉場可以,但剪羊毛的事怎么辦?”鄭君說:“為了保住羊只,羊毛只能放棄。剪羊毛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兩群羊,六百多只呢,剪上十幾天, 羊不都餓死了。況且這些是我們培育的第二代品種羊,要都餓死了,等于我們白干了兩三年!”齊懷正說:“是啊,政委,趕快轉場吧。”李國祥說:“你說得倒輕 巧,幾百只羊的羊毛就這么扔了?上繳羊毛的任務完不成,我怎么向上級交代?”鄭君說:“世上有些事就是熊掌與魚不可兼得么!”李國祥說:“現(xiàn)在我就要求你 們兼得,羊不許餓死一只,每只羊身上的毛一斤也不能少,都得給我剪回來!”鄭君說:“政委,這恐怕辦不到。”李國祥說:“林站長,你怎么悶在邊上一聲不吭 呀?你是試驗站具體負責的,你得說話。”林凡清說:“李政委,我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們只能一邊轉場,一邊剪羊毛。把剪下的羊毛從山上運下來。”李國祥 說:“這不就是辦法么?”齊懷正說:“但這樣做,需要更多的勞力。我們牧場可抽不出勞力來,蝗蟲一過,全牧場的羊群都得提前轉場!”李國祥說:“我看這 樣,你們試驗站的人全上,我再從總場連隊調(diào)出一些勞力來支援你們。不過現(xiàn)在農(nóng)場也是田管的關鍵時刻,騰不出更多勞力,就給你們試驗站三個吧。”齊懷正說: “也只能這樣了,林站長,你出的主意,那你們這苦可就吃大了。”林凡清說:“反正又不是下油鍋,吃點苦就吃點苦吧。我得保住我的這些羊!”李國祥說: “對!革命工作么,該沖鋒陷陣的時候就得沖!”林凡清說:“那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fā)轉場!”
晚上,楊北斗滿腳泥水地來到鄭君家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了。
月亮看到楊北斗很吃驚,問:“怎么?你沒走?”楊北斗說:“沒走,我不走了。”月亮說:“干嗎?”楊北斗說:“我不想走了。我想在這兒找份工作干,在 這兒放個羊都能賺那么多錢,而且每頓都能吃上干干的純糧食饃饃,還能吃口肉,在老家吃的糠里還要摻上野菜,我不回家了!”月亮說:“你想工作就能工作啦? 那得有領導批!”楊北斗說:“所以我說么,你干嗎要跟懷正哥離婚呀!”月亮說:“既然你不想走了,就把盤纏還給我。這是我和你姐夫兩個人整整一個月的工資 呢。”
楊北斗站在那兒不吭聲。
月亮說:“錢呢?”楊北斗說:“我全寄給我爹了。爹收到這么多錢,會很高興的。”月亮瞪大眼睛噎在那兒,氣得說不出話來。
鄭君和林凡清正在試驗室里收拾東西,楊北斗推門進來。
鄭君也吃了一驚,說:“咦?你怎么回來了?”楊北斗說:“我不走了,我不想回老家了。”鄭君:“為什么?”楊北斗說:“我就是不想回去了。”鄭君說: “不想回去也行,就慢慢找份工作吧,飯吃了嗎?”楊北斗說:“還沒呢。”鄭君說:“那趕快回家,讓你姐給你做飯吃呀。”楊北斗說:“我姐把我趕出來了。” 鄭君說:“為什么?”楊北斗說:“我把你們給我的錢,我全寄給我爹了,我一分也沒留。”鄭君瞪大了眼睛,氣不打一處來地說:“你怎么能這樣!就是要給你爹 寄錢,那你起碼也跟你姐說一聲吧?你不知道為了讓你回家,我們這個月就得打饑荒了嗎?你這樣做是不是太不像話了?”楊北斗剛被月亮罵了一頓,正生著悶氣 呢,這會兒被鄭君訓斥,臉拉不下來了,便賭氣說:“這錢我以后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去找我的懷正哥去!懷正哥不是我姐夫了,但還是我老鄉(xiāng)呀,他會幫我 忙的!”鄭君也火了,他最煩這種勢利貨。一拍桌子喊:“那你就找去!”楊北斗嘴硬說:“我現(xiàn)在就去找!”說完就摔門跑了出去。
林凡清說:“鄭君,天都黑了,他怎么去找呀?明天一大早我們就要趕著羊群轉場,站里就沒人了,他要回來,你叫他找誰去?快去把他追回來!為了幾個錢, 你們至于那樣嗎?”鄭君還在氣頭上,說:“他愛去哪兒去哪兒,我不管!在這種時候跑來添亂,你說煩人不煩人!”林凡清說:“他的做法是有點欠妥,但總還是 你的內(nèi)弟么。行,你不去我去!天這么黑,又是荒山野嶺的,出了事怎么辦!”
楊北斗并沒有走,他在門口偷聽著,林凡清說的那些話讓他聽了很感動。
林凡清拉開門,看到楊北斗還站在門口。楊北斗一見林凡清就哭了,抹著眼淚說:“林站長,給我找份工作吧!等我賺了錢,我還他們!”
鄭君在房間里一揮手說:“行了,這么點錢還什么還!上了山,有錢也沒地方用。你今后只要把活干好,比什么都強!快回家?guī)湍憬闶帐皷|西去吧,明天一早我們都要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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