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畫鼓聲催蓮步緊•四美•木蘭花中篇
-
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伏。金鵝扇掩調(diào)累累,文杏梁高塵簌簌。
鸞吟鳳嘯清相續(xù)。管裂弦焦?fàn)幙芍。何?dāng)夜召入連昌,飛上九天歌一曲。
——柳永《木蘭花》
“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伏。”她叫佳娘,她的舞跳得比心娘稍遜一籌,但那天籟般的歌喉卻與心娘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尤其擅長編制新聲,只這一點便是心娘不及之處,每當(dāng)她穿梭于歌樓舞榭中舉起唱板,唱出新穎曼妙的歌聲時,總是會震懾所有的羅衫麗人,無不對其精湛的歌藝欽慕萬分。
她款步走來,腳下踩出蓮花千朵,抬眼頷首間,那頭上新插的花鈿亦隨著她裊娜的舞姿左右擺動,仿佛天女下塵。望著她,他心曠神怡,謝只謝,老天爺,讓他與她在最深的紅塵里相遇,讓他與她一見如故,以后的以后,若是能共她細數(shù)那些悠遠而綿長的往事,洇開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該有多好!
“金鵝扇掩調(diào)累累,文杏梁高塵簌簌。”金鵝羽扇掩不住連續(xù)不斷的曲調(diào)樂律,歌聲震動處,文杏梁上的塵埃亦隨風(fēng)簌簌地落。順著盈盈夏風(fēng),循著若有若無的暗香尋去,望她在水云深處婉轉(zhuǎn)嬌吁,他心底涌起了莫大的感觸。
彼時,那闋深情唯美而又浪漫的曲調(diào),在月下縈回不絕,他和她亦愛得刻骨銘心,執(zhí)手芳華,聆聽花開,難分難舍;秀敝g,一樹的桃紅,在她旖旎的歌聲里,陡然間便落滿了他一身,一回頭,便能看見她翩然的身影。穿過一層層的花香,他宛若聽到昔年的絮語呢喃,正和著深情的笙歌淺淺而落,只是,經(jīng)年后,月滿西樓時,他還會共她花前月下,高歌一曲嗎?
“鸞吟鳳嘯清相續(xù)。管裂弦焦?fàn)幙芍稹?rdquo;優(yōu)美的歌聲猶如鸞鳳和鳴,清麗而連續(xù)不斷,那美妙的管樂和焦尾琴聲怎可與之爭先?在那花開時節(jié),他對她許下最最美麗、最最芬芳的誓言,想要在輾轉(zhuǎn)的時光中,為之堅守,為之沉醉,為之感動。佳娘啊佳娘,你可知,即便到了最后,因為種種緣由,你我守候不到最美的花開,等待不來最美的風(fēng)景,有了今天如此絢美的記憶,那又有何憾呢?這一程,我們珍惜過、感動過、擁有過,哪怕只是剎那芳華,已足夠回味一生,如此,當(dāng)我們老去的時候,倏忽憶起這一段素心情懷,亦會有著無比的厚重和豐盈,充斥著生命的記憶,不是嗎?
“何當(dāng)夜召入連昌,飛上九天歌一曲。”他知道,為她絢爛綻放的佳娘此生唯有兩個心愿,一是與他琴瑟和鳴、雙宿雙飛,一是能像唐時伎人念奴一樣被連夜召入連昌宮,進入皇帝的宮禁高歌一曲。是啊,對佳娘這樣自命不凡的歌伎來說,擁有一副天籟般的好嗓子,自然要有懂得的人欣賞才是,可是,他可曾是那個最懂得她的人?也許是,也許不是。輕風(fēng)起處,花香怡人,那闋清雅動情的樂章,又在他心底徐徐響起,并且悄悄蔓延,花深處,她衣袂飄飄,依然佇立在陌上,聆聽花開,看花骨朵兒斜斜飛過落滿芳菲的微青阡陌,而他,則微笑著,把脈脈心痕擱淺在夏日的風(fēng)景里,只為她低聲祈禱,祝愿她的美夢早日成真。
蟲娘
淺金的陽光,輕輕剪下他玉樹臨風(fēng)的夢。和煦的清風(fēng),攜著溫潤的氣息,在他眼前吹開漫山遍野的綠意,吹開一叢又一叢的花香。佇立在初夏的時光之上,有粉紅的芬芳悄然漫過,風(fēng)送花香,不禁讓人心曠神怡,回眸處,那可是她窗外的粉白蓮花?蓮花,是啊,蓮花,早就在他的夢里夢外放花千株,婉約綻放。
他來了,帶著夢中的記憶,安靜地找尋她那如玉的身影。一朵,一朵,一朵朵,那純白的笑靨,團團簇簇、影影綽綽,而立在花叢深處的,便是她輕倩窈窕、溫潤多情的她吧?那樣干凈,那樣美好,那樣嫵媚,那樣嬌俏!
他的心,薄如羽翼。在潮濕的風(fēng)中,輕輕走近她,輕輕讀她,那一瞬間,不僅要把她絕美的容顏,牢牢鐫刻在心中,還想,執(zhí)著探尋她花開背后的深邃?茨模G若芙渠的臉龐恰似那不染塵埃的花瓣,輕紗淡容,有種朦朧的美,那么清新,那么柔媚,婉約中略帶羞澀,甜美中略帶憂傷,仿佛一闋靈動而又多情的小令,只一眼,便惹得他情思涌動,只想把她當(dāng)作一朵盛潔的蓮花捧進掌心,又甘愿為她,長長久久地駐足停留,不再走開。
頭頂,有輕輕的流云飄過,卻是誰用清麗的容顏,裝點了這夏日的畫布?此時此刻,他在蓮花清澈的花語中陶醉,只想向她借一枚嬌嫩的花瓣,描摹那花下女子絕美的嫵媚容顏,哪怕永遠不再醒來。
翹首望去,那一朵朵柔軟的花蕾,提著五月的柔美,輕歌曼舞,長袖飛揚,在綻放、在燃燒、在吐露芬芳。只是,那花下的女子可曾聽見,他心的跳動?又可曾是要與那蓮花相約,一同尋找那些關(guān)于愛的片段?
回眸,嘆,春天的花事,風(fēng)驟花急,各式花兒爭先恐后地開,姹紫嫣紅,那樣濃烈,那樣盛大,那樣綿長,那樣迫不及待。桃紅李白,杏花開了梨花白,在微風(fēng)細雨里,把綿綿春日氤氳成花海的世界、絢美的傳奇,而她的蓮花,卻只在暮春與初夏之間安靜地開,不愛爭春,不羨濃烈如火,亦如她那般溫婉靜謐。
他知道,它在等,在等一個清新明媚的時分,邁開輕靈的腳步,纏繞在初夏的晨昏里,為夏日裁一襲花衣,送一縷幽香,然而,他卻不知道,她亦在等,等他溫柔凝望她,在她額間印下深情的吻痕,于他眼里盛滿薄醉,為他綻放最美的芳華。
拾起一枚婉約,他的眸子里,依舊布滿輕柔的醉意。風(fēng)兒啊,請你輕一些,柔一些,請再輕柔一些,不要驚擾了她和那些蓮花溫暖的夢,好嗎?聽,那蓮花正和誰柔聲囈語,又在呢喃著什么?他不知道,亦不想弄明白,此時此刻,他只想化在她的懷里,與她朝夕相處,與她柔情繾綣,更想借千片落紅一葉扁舟,載滿思念到她身旁,用那支生花妙筆,把她,還有她身后的蓮花一起鐫刻進生命的記憶里,在以后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與她一起妖嬈,一起綻放如雪的皎潔。
蟲娘舉措皆溫潤。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緩玉纖遲,畫鼓聲催蓮步緊。
貪為顧盼夸風(fēng)韻。往往曲終情未盡。坐中年少暗消魂,爭問青鸞家遠近。
——柳永《木蘭花》
“蟲娘舉措皆溫潤。每到婆娑偏恃俊。”她是蟲娘,是他眼里那一抹永恒的亮色,更是他心底那一抹永恒的溫柔。最初的相識,剎那的回眸,讓他深陷其中,從此,真情的線便系于她身。
他從最南的南方步行而來,望穿秋水,與她相遇在人頭攢動的花開之夏,蓮花的靜美,暈染了她面如春風(fēng)的臉寵。只是一個匆忙的擦肩,他便記下了她微笑時的模樣和窈窕的輪廓,雖然只是莞爾輕言,然而,在他心里卻覺得早已在千百年前與她相識過,毫無陌生之感。
月上西樓,蟬鳴四起,她身著單薄的綾羅衣裳,立于皎潔的夜色中,暗黃的燭火映照出她纖長的身影,有些蒼涼、孤寂,他的心,不禁隱隱生疼。踩著輕快的步伐,他悄然走近,為她披上一件擋風(fēng)的長袍,只低低說了一聲:姑娘,更深露重,且保重身子,小心著了風(fēng),受了涼。她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淡淡然望向他,望向這個被姐妹們傳說了無數(shù)次的俊美男人,想要開口卻終是沒有言語。
他望著她緊鎖的眉尖,似乎有一種讓人望不穿的憂傷,滲及骨子里,深深。而她,依然頷首淺笑,繼而背對著他,迎風(fēng)賞景,聽夜幽吟;厥,窗外,溫暖多情的木槿花,正一路飄香,在風(fēng)中搖曳著風(fēng)情萬種,此刻,他真想把那一串串的花蕾握在手中,用甜美的思念和綿軟的期待,藏在他關(guān)切的眼神里,撫平她眉間的所有憂和傷。
然而,她從不在他面前輕言哀愁。每次看到她,蟲娘的舉止都顯得從容不迫、溫和柔潤,甚至從不多言一句。在他面前,她總是不緊不慢地起舞,仿佛有他沒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她總是如此度過的,少了他,多了他,于她而言,并無分別。然而,他還是看得出來,每到她舞興濃時,那清高孤傲的眼神便將她輕易出賣,讓他于悵然中明白,她亦是自負于美貌與嫻熟舞藝的女子。
“香檀敲緩玉纖遲,畫鼓聲催蓮步緊。”凝神望她,才發(fā)現(xiàn),她翩翩起舞時,那纖細如玉的手臂總是隨著舒緩的歌板聲起落有致,舉手投足間,仿若帶著一抹希望,一縷綠意,而那萬千溫暖,便在他眼底蔓延過來;厥组g,畫鼓聲聲催,她剛開始時輕盈如飛的舞步亦隨著急促的鼓點聲而慢慢加快,仿佛一陣輕風(fēng),頓時柔軟了他的心緒。
“貪為顧盼夸風(fēng)韻。往往曲終情未盡。”一曲將盡,她終于對著他輕啟朱唇,莞爾一笑,百媚俱生。興許是為了回報他對自己的愛慕之情,她便有心在他面前夸耀自己一流的舞技,于是,自此后,他來時,她總是在弦樂聲斷時還繼續(xù)為他盤旋、起舞,每次表演都是余情未盡。
她終于從那種骨子里透出的憂傷里走出來了嗎?他知道,憂傷,于他而言,是安靜文字背后的千蒼百孔,而她呢?她真的已經(jīng)走出了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和他融合到一起了嗎?搖首,不語,再聽她清唱一回,心卻像被針扎了般疼痛,愿只愿,窗外的木槿花能夠帶著他的沉吟,還她一份真正的寧靜與灑然,但,這真的能變?yōu)楝F(xiàn)實嗎?
“坐中年少暗消魂,爭問青鸞家遠近。”和他一起賞樂觀舞的少年們都被她出塵的容貌與驚艷的歌舞勾去了魂兒,爭先恐后地上前詢問這青鸞般曼妙的女子家住何方。坐中,唯有他沉默不語,只因他知道,她不會從屬于任何男子,哪怕是他這般溫文爾雅的風(fēng)流才俊,又何必自討沒趣?
然而,她卻揮舞著水袖,裊裊婷婷地,仿佛天仙下凡般,輕飄飄地便落在了他的座前。是我嗎?她選擇了我嗎?他緊緊覷著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蟲娘,你可知,為了這一季的約定,我就像那窗外柔軟的木槿花枝,日夜兼程,經(jīng)歷了幾多風(fēng)風(fēng)雨雨,才來到你的身邊?或許,只是為了一個夢,為了一場盛大的思念,我便走過荒蕪,挺住風(fēng)雨飄搖,越過水岸花洲,如約而來,而你呢,你準備好了嗎?
他站起身來,望著她,語無倫次地說:“蟲娘,我……我的心,它,它想分擔(dān)你眉尖的憂愁,不知姑娘可否愿意?”終于,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她。
“你我萍水相逢,終是路人一場,相逢何必曾相識?”她的回答并未讓他驚訝,正如意料之中。是的,若是沒有她的這句話,他也不會一諾相許,與她糾纏,打開心扉。此后的每個夜晚,他和她相約在黃昏之下,漫談私語,有時沉默,有時嘻笑,有時安靜,還有時候能看見她眼眸里泛起淡淡的淚光。他知道,內(nèi)心強大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受傷,對于過去,她不曾細說,他亦不曾過問,唯有無言相伴。
酥娘
素年錦時,伴著漫卷的時光,散落在他活色生香的回憶里。
他知道,在最深的紅塵里邂逅,她就是他今生最為執(zhí)著的守候;亦知道,緣分的起落,從來不由人掌控。愛情,或許是兩個人前世修來的緣分,只一個凝眸的目光,便緣牽彼此,即使輾轉(zhuǎn)徘徊,即使歷盡滄桑,也終不肯輕言放棄、背道而馳。
曾聽說過,愛的過程,和品味一盞好茶沒什么不同。初見,譬如那未曾泡開的葉片,纖細芬芳,那獨有的淡淡味道,輕易就能流淌到人們的心里去。泡開了,滿室馨香,處處彌漫著溫暖,就如相愛之時,滿心滿眼都是動心的芬芳,漫溢著溫馨?墒墙又胖,茶還要慢慢品嘗下去,從苦到清香與甘甜,自有一個等待的過程,若經(jīng)不起這個過程,便不能嘗到最后的甘甜。愛情如是,初見最是美好,跟著接踵而來的愛戀最是讓人癡迷,然而狂熱過后,便是更深的了解,還有相處過程中那不可避免的摩擦,中途散場還是堅守到最后,千回百轉(zhuǎn)間,皆是緣于“愛”之一字的深淺。
月圓月缺,時光無聲流過,若人生只如初見,他們的深情漫許,便只定格在瀲滟如銀的一輪月色里,與月光一同醉去。可是年華輕淺,那一程隔山隔水的綺麗風(fēng)景,終究呈現(xiàn)在遲到的時間里,那一段愛情,便注定了與等待有染,而那份等待,亦注定是一生一世,綿綿無盡。
眷戀,源于她的深情。繾綣如畫的記憶,仿佛全是月色之下,她給他的繞指柔情與牽掛。亦曾想過,那一份美好,終會逝去,只成為年輪里的回憶;亦曾想過,那一路的情深款款,終抵不過現(xiàn)實的無情,終究無法與她輕歌曼舞里的諾言,一同永恒;亦曾想過,美麗的夢仿如隔世,終將蒼老在如水的時光中,無影無痕?伤麉s未曾料到,愛的路上,即便是風(fēng)吹雨打,卻終不能摧毀兩顆相愛的心。
愛上一個人,不需要理由。靈魂的邂逅,心靈的相通,讓他們的相遇相知、相惜相戀,變得無比美麗動人。相識之始,他們便知曉,那份愛,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然,愛過,便無怨無悔;愛過,便再不會忘記,縱使那生,注定無法相守,他們卻愿意,讓彼此成為靈魂上永生的知己。
月光傾城的夜晚,他在這一端,她在那一頭,哪怕隔著幾千里路的云和月,亦要用詩語或素箋來傾訴心中的綿綿情意。距離,隔阻不斷思念,錦繡年華里的情深意重,讓他總是相信,那時空的距離,隔阻不了兩顆相愛的心。彼時,愛情隱藏在他們心里,靜靜綻放,開成最美麗的花朵,經(jīng)年之后,盡管早已忘記曾經(jīng)度過多少個相同的白駒光陰,心里卻是明白,無論時光如何輾轉(zhuǎn),他永遠都是她心中最深的牽掛。而她,亦被他深深種在心底,時常借著筆墨紙硯,帶著一份柔軟,寫下對她的滿心憐惜,不求任何回報。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