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淮水情恨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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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fēng)淮水白蒼茫，
中有英雄淚幾行。
流到海門流不去，
會隨潮汐過錢塘。
——趙崇嶓《淮河水》
九月，未央�；春影哆叺男〕欠挤平诲e、流光清冽。輕柔的風(fēng)兒，將記憶吹成花瓣，沿著天邊最美的那一道風(fēng)景，悄然收幕，雨落心碎，悵然的往事，恰似眼底的一場云煙。
傍晚時分，小城街巷上的鬧騰，如同一場緊接一場的戲劇，置身其間，匆匆路過，彼此不過一趟輾轉(zhuǎn)的際遇，而心間衍生的一掊落寞，伴隨著流年，只一瞬便熙熙攘攘。
恍惚中，風(fēng)寒，云濃，天郁郁沉沉，雨，紛至沓來。適才繁華如夢的鬧市，瞬間便被沖涮得落落空空，大地碎出滿地晶瑩的水花，一圈，一圈，又一圈，圈住了所有遠(yuǎn)逝無聲的歲月。
在把記憶低進(jìn)塵世的剎那，我屹立在淮水之畔，聽雨聲依舊，仿佛又看到他——陸游，撐著千年之前的油紙傘獨自漫步在這煙雨茫茫的夜里，恍若隔世。飄落的細(xì)雨，濕潤了我的心事，飄忽不定的思緒在秋天的雨夜里輕舞飛揚。晚風(fēng)撩起他束起的長發(fā)，雨點敲擊著他的傘邊，發(fā)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在靜謐的夜晚，這聲音顯得格外清晰，仿佛一首美妙動聽的歌謠在秋天里唱響，霎時，一個秋天的故事便躍然眼前……
那個秋日的雨天，一個美如冠玉的少年，帶著喜悅，帶著惶惑，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撐著雨傘，在雨幕中匆匆行走，忐忑不安的心在砰砰跳動。是著急，是羞澀，還是迷茫？無言的心聲，正如秋日的雨聲，淅淅瀝瀝，在天空中彌漫，在充滿泥濘的小路上延伸。茫茫的雨幕中，一顆執(zhí)著的心向著未來，在風(fēng)雨中堅定地奔跑，飄落的雨點，打濕了他飄逸的秀發(fā)，打濕了他新?lián)Q的羅衫，卻無法讓他停住匆匆的腳步。然而，驀然回首處，一個美目倩兮的少女，與他擦肩而過，只一瞬間，那懷春的少年便怦然心動，平靜的心湖宛如被投進(jìn)一粒石子，瞬間春潮般涌動，再也無法不為她輕輕駐留。
他停下來了，就在那個暮秋初冬的季節(jié)里。為她，為他心心念念了千百世的女子，只是，那時他并不明白，那個不尋常的雨天，匆匆的一瞥，竟成了他心中抹不掉的記憶，成了他生命中的永恒，以后的以后，每每獨自在雨夜里行走，記憶的思緒便會將他拉回那難忘的一刻，雖歲月流逝、紅顏已老，那個瞬間卻被他永遠(yuǎn)銘記于心間，仿佛就在昨天，依稀可見。
然而，女孩終究還是走了，只留他駐守于淮河岸旁，呆呆地看著一葉輕舟將她載走，在他眼前化作天際的一點，漸次消失在朦朧的煙雨間。
淅淅瀝瀝的雨越下越大，傘無力地從他手中掙脫，跌跌撞撞地栽向地面。他蹲下身子，目光迷離地望向河面，似乎還在回味女孩與他擦肩而過時那雙凄楚陰郁的眼神。她長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臨別前仿佛還在跟他說：忘了我吧！忘了我吧！忘了她？怎么能夠？為尋她，他已經(jīng)在這世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千百萬年，關(guān)于她的一切，早已深深鍥入他心底，談何能忘？前世里，小心翼翼珍藏起的記憶，于那生都凝結(jié)成一把匕首，刺在他心里，鮮血淋漓，而他只能無力地蹲著，任淚水和雨水吞噬她不住顫抖的身軀。
他忘不了。不知過了多久，雨已經(jīng)停了，被大雨沖刷后的世界顯得格外明亮清新，到處散發(fā)著勃然的生機(jī)。他的眼中，忽然多了異樣的光彩，于是，站直身子，沖載著女孩遠(yuǎn)去的舟船聲嘶力竭地嚷著：“蕙——仙——我——會——一直——等——著——你——的！”
蕙仙，蕙仙。那是她千年之前的名字，他依然記得。喊著她的名字，粗曠的聲音響徹天際，驚起一片水鳥，久久搖蕩在淮河水面。從此，每當(dāng)夕陽斜照時，淮河岸邊便多了一個落寞的身影。他總是靜靜地站在同一個地方，卻不知滄桑的眼眸中究是無奈還是期待。盡管每次他都是失望的離開，但卻依舊每天出現(xiàn)，風(fēng)雨無阻，從不間斷。
花開花謝，秋去春來，清澈的淮河在他眼底又已靜靜流淌了一千年，那依舊美麗的楊柳枝下，卻是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再回首，他千年前駐足的地方，已被一株無名的怪樹所占據(jù)。怪樹從不開花，從不結(jié)果，為數(shù)不多的枝條，卻都遙指著女孩當(dāng)初離開的方向，在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光陰似箭、流年似水，年輪的指針已經(jīng)指向公元1125年十月十七日。他依然屹立在淮水之畔，默默守候著他心儀女子的歸來。在他眼里，沒有了她，陽光不再是溫暖光明的，而是以一個不恰當(dāng)?shù)慕嵌饶秊a在天際，仿佛血跡污染了慘淡蒼白的天空。失去了她，暗風(fēng)從太陽的角度向大地?fù)鋪�，波光盈頤的水面上依稀搖蕩著他千年之前那聲撕心裂肺的怒吼，只是，河岸邊，那風(fēng)中發(fā)抖的枝條，搖曳的，可是那場做了千年的夢？
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記得她叫蕙仙。是的，這個名字在他心底已經(jīng)纏綿了無數(shù)個千年，只是，她究竟在哪里？她還會不會再次出現(xiàn)在他眼前，于他眸中次第驚艷？抬頭，一抹冰涼的雨珠掠過他的額頭，令他心驚、心殤。又下雨了，他輕輕地嘆，這雨已經(jīng)連綿不斷地下了千年萬年，可是，他等待的那葉載著她的小舟為何還未闖進(jìn)他的眼簾？
和千年前一樣，在我夢幻的故事里，那一年，歷經(jīng)滄桑的他依然靜立在風(fēng)雨飄搖的淮水畔，和淚等待著她的歸來。那涼涼的雨揮動著纖纖玉指，把人們浮躁的心撫得平靜如鏡，把蒙塵的心靈沖洗得窗明幾凈，卻無法抹去他心底深深的傷、悠悠的痛。蹲在岸邊，他依然故我地將自己融入雨中，和著雨的韻律，雨般地舞動著破碎的心情，卻只看到一張模糊的臉，夾雜著淡淡的笑顏，轉(zhuǎn)瞬便又消逝無蹤。她走了，一年又一年里，他只能在淮水畔，獨自，把一切都燒成灰，在生活里流淚，自己為自己領(lǐng)唱心中的傷悲，融化萬般的無奈。
聽，那雨聲，如鳴佩環(huán)、如撕尺素、如聞裂帛，又仿佛寺廟里的和尚敲著木魚誦著經(jīng)。那是天對地訴說的海誓山盟，字字鏗鏘、句句真誠；那是天為地寫下的《上邪》，聽著讓人莫明的感動，為天地不能相守而遺憾而傷痛。聽著聽著，淚水不覺又模糊了他的雙眼，風(fēng)聲里，他仿佛成了僧人經(jīng)常敲的一只小木魚、經(jīng)常誦的一卷經(jīng)，只是，沒了她，他又如何能將那字字金經(jīng)聽得明白，悟得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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