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被器重的文藝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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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中學(xué)看圖紙,一見那些阿拉伯?dāng)?shù)字頭就暈,什么銳角鈍角、圓周率等等,在課本上就沒太弄懂,這會兒,卻要翻出來重新過一遍。他很不明白,只有小學(xué)文化程度的師傅怎么懂這些?而且,很快就解出答案,三幾下就把刀磨了出來,把刀架搗弄好了。
他想,師傅一定有比課本更簡單的求解公式。
然而,師傅再不像磨刀那樣手把手教他,只是叫他啟動車床干就行了,自己卻坐在一邊,“咕咚咕咚”吸水煙。
后來,老爸告訴張建中,每個師傅都有那么幾下不傳徒弟的絕活。
教會徒弟打死師傅!誰都會留一手。
老爸說,要靠悟。
老爸說,當(dāng)年,他就是靠悟,從他師傅那里偷師學(xué)會了做餛飩。他帶了幾個徒弟做的餛飩都不及他做的皮薄肉鮮。這也是他時至今日,還能在那小酒店占據(jù)一席重要位置的資本。
老爸說,如果,徒弟把他那點絕活學(xué)到手,他早被清理進(jìn)待退休的行列,只能干些打雜的活了。
張建中不是不想悟,的確是因為太沒有興趣,當(dāng)了工人還躲在家里涂涂寫寫,說是寫日記,其實,卻在寫小說,把悟性都放在八小時以外了,漸漸地,也向報紙雜志投稿,一來二去,大報大刊不要,倒在當(dāng)?shù)氐男蟀l(fā)了幾篇豆腐塊。
不知在大報大刊發(fā)表的小說會不會有人看,當(dāng)?shù)匦蟮故谴蠹叶缄P(guān)心都要看的,巷子里的人便傳開了,說張建中是作家,說張建中拿的稿費比上班的工資還多。當(dāng)初,老爸還埋怨兒子成天看書寫日記點一盞亮亮的臺燈浪費電,見兒子的名字上了報,高興得見牙不見眼。
有一天,車間主任領(lǐng)著廠里的工會主席來到車床前,嚇得師傅忙把水煙筒一扔,從椅子上站起來,“嘿嘿”笑著說:“我剛坐下吸口煙,我讓徒弟接著干,不會影響生產(chǎn),不會影響生產(chǎn)。”
兩千多人的廠,工會主席可不是小角色,師傅作為車間的工會代表,每年跟他也沒幾次談話的機會。
工會主席問:“這徒弟還可以吧?”
師傅說:“還算可以。”
工會主席看著師傅,似乎不滿意他說得太籠統(tǒng)。
師傅便補充道:“是棵好苗子,就是有點嬌氣,還要摔打摔打。”
這樣,師傅才更能說明自己嚴(yán)師出高徒。
工會主席“哈哈”一笑,說:“我看他也不像是開車床的料!”
師傅沒弄懂工會主席的意思,但還是覺得這話重了,又替徒弟說話:“人是單薄了一點,不過,還是可以鍛煉的。”
車間主任這才說明來意,說:“王主席是來見張建中的。”
師傅張大嘴一時不能合攏。
王主席繞過車床,走到張建中面前,張建中忙手快快地把車床停了下來,擔(dān)心切削出來的鐵屑亂飛傷了王主席。
“報上的張建中是不是你?”王主席問。
張建中漲紅著臉,說:“那只是業(yè)余愛好,都是八小時以外的時間弄的。”
“知道,我知道。車間主任跟我說過,也看過你的考勤表。”王主席問,“安心在車間干嗎?”
張建中不假思索地說:“安心!”
“干幾年了?”
“兩年多了。”
車間主任說:“還有幾個月就滿徒轉(zhuǎn)正了。”
王主席問:“有把握嗎?”
這話是問師傅的,三年學(xué)徒期滿,要通過考試才能正式出師,考試的形式也簡單,就是由車間的幾位老師傅商量出一張圖紙,交由滿期徒的考生按圖紙要求生產(chǎn)出一件產(chǎn)品。
“應(yīng)該沒有太大問題。”
師傅說。每年出師考試他都有份參與設(shè)計圖紙,知道那圖紙的難度不大。滿徒出師是二級車床工,你能要求他們什么?按張建中現(xiàn)在的水平是完全可以應(yīng)對的。
“不是太笨,都可以過關(guān)。”車間主任補充道,“如果,是那種學(xué)都學(xué)不會的學(xué)徒,一早就換工種了,不會再讓他開車床了。”
王主席點點頭,叫張建中寫幾個字給他看看。張建中在工具箱里找了好一陣,也沒能找出紙和筆,王主席見工具箱里有一截粉筆,就說:“用粉筆字也可以。”
那粉筆是用來在地上解圖紙公式的。
張建中想了想,在地上寫了“紅旗縣機械廠機械車間”幾個字。王主席一直掛著微笑的臉卻陰了下來,說:“回去好好練練字。三年滿徒的時候,我來考你的字,看你有沒有長進(jìn)。”
說完,他就離開了,弄得師徒倆一頭霧水,不知他跑這一趟是什么目的。
車間主任說:“這還看不出來嗎?他想來要人。”
師傅問:“要誰?”
“這還用問?當(dāng)然是張建中。”
“工會主席憑什么看中他?”
“他不是在報上發(fā)表過文章嗎?”
“就為這個?”
“你可以?”車間主任說,“這事還沒最后定,可能不滿意他字寫得太差。”
這是兩人在車間辦公室的一段對話,師傅太感到意外了,會寫文章有什么了不起?難道還比得過他八級車床師傅?工會就是要人去廠部坐辦公室,也應(yīng)該先從工會代表里選人吧?他想,不能提醒張建中,不能讓他刻意去練字,讓他還繼續(xù)栽在那手爛字上。
張建中也不再提這件事,還像每天一樣上班下班,還尊重地師傅前師傅后,然而,偷偷在家里練字,練鋼筆字,練粉筆字。
三年滿徒那天,幾個與張建中一起進(jìn)廠的學(xué)徒工都領(lǐng)了圖紙,按圖紙要求獨立生產(chǎn)產(chǎn)品。張建中不算是最快的,卻也不是最慢的,把產(chǎn)品交到車間辦公室,卻見工會主席與車間主任在一起喝茶聊天。
先是車間主任接過張建中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一言不發(fā)地拿著卡尺檢驗,最后點著頭對王主席說:“可以,符合圖紙要求?梢猿鰩熈。”王主席這才說話,又像上次一樣,說:“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張建中問:“寫粉筆字嗎?”
王主席從上衣口袋抽出自己的鋼筆遞給張建中,張建中便在圖紙的背后寫了五個字“可以出師了。”一筆一劃有棱有角。王主席很驚訝,再說,寫幾個粉筆字。張建中早有準(zhǔn)備,從口袋里摸出一截粉筆,在地上寫了“符合圖紙要求”。
王主席便“哈哈”笑起來,說:“用過功,看得出來,回去用過功了!”
車間主任說:“有進(jìn)步,有大進(jìn)步。”
王主席又對車間主任說:“你留不住了,明天,我就下調(diào)令。”
他說到做到,第二天,就把張建中調(diào)去廠部編寫黑板報宣傳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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