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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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頓頻頻點頭,心想這位老太太退休之前不是部隊的政委就是局一級的黨委書記,說得多么在理!有了這樣的鋪墊,老頭就是駕鶴西行,心中的惦念也會放下很多。
賀頓看了看表,既然人家還要趕火車,心理師的工作就宜早不宜遲。她說:“那咱們就開始吧。”
老太太說:“好吧,那就開始吧。早點完事,趕火車也從容些。”說完,就隨同賀頓進了心理室。賀頓明白老太太一定是對自己還不夠放心,想單獨再交代一下注意事項。這明擺著是對她能力的不信任,但賀頓能理解。
“您老還有什么要囑咐的嗎?”賀頓對老太太說。
老太太說:“不是要開始了嗎?”
賀頓說:“對啊,馬上要開始了。”
老太太略微思忖,撲哧笑了,摘下了寬檐花帽,一個锃亮的雪白頭皮,如同恐龍蛋殼,暴露在雪亮的燈光之下。
賀頓瞠目結舌。由于常常有癌癥病人來訪,賀頓知道這種寸草不生的頭顱,是癌癥化療后的特征之一。
“姑娘,沒想到吧,是我要見心理醫(yī)生,是我被醫(yī)生宣布不治,是我要死了。”老太太好像對賀頓的誤解覺得十分有趣,露出一口瓷白色的假牙,開心地笑著。
“可是,您不是說您老伴是癌癥嗎?”賀頓無法掩飾愕然。
“對呀,我老伴是在三年前得了癌癥,可這并不意味著我就不得癌癥了。癌癥也不是一家只有一個指標。這三年來,我千方百計地服侍他,他現(xiàn)在恢復得很好。 可我在幾個月前也查出癌癥,就沒有他那樣的好運氣了。現(xiàn)在,更準確地說也就是昨天,醫(yī)生正式向我攤牌了,說我的癌細胞分化非常快,分裂極為猖狂,所有的化 療藥物都毫無效力,他們推斷我的生命只有一個月了。我就決定出院,坐今天晚上的火車回老家去,去看看我父母的墳地,把自己最后的事料理一下。他們問我還有 什么要求,那意思就相當于你想吃什么就說話,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一定得到滿足。我說,我想見見心理醫(yī)生,我們就到這里來了。您都下班了,又驚動了您,真 是不好意思。不過,看在一個就要離世的老人的面子上,我想你一定是不會計較的。在這里,我謝謝您了……”老太太說著,滑稽地敬了一個禮,瘦削的手掌在白白 的頭皮前忽閃著,觸目驚心。
賀頓被逗笑了,但緊接著涌出了眼淚。她不知道該對這個老人說些什么,這是一枚熟透了的果子,就要隨風墜落,帶有發(fā)酵之后的逼近死亡的醉人香氣,讓你有一種頭暈目眩的匍匐和敬畏。
古語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說的就是這種情形吧?面對這種被死亡授予的風趣與豁達,你還能說什么?你還敢說什么?
賀頓語塞,只顧得用手背去抹淚。老人家把桌子上的紙巾抽出一張,說:“擦擦臉。我還有事要問你呢。你這樣哭哭啼啼的,就沒法幫助我了。”
一句話提醒了賀頓,是的,此刻,她是在工作中,她的職責需要她警醒和振作。她用紙巾把眼窩狠狠地揩了揩,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現(xiàn)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老太太壓低聲音說:“我需要你的幫助。”
賀頓說:“我非常愿意幫助你。只是不知道你具體需要什么?”
老太太說:“關于我的老伴兒,我知道他現(xiàn)在正在遭受極大的打擊。自打他病了以后,他就特別地依賴我,變得像個小孩。我成了他的精神支柱,成了他的主心 骨和脊梁。他幾乎以為我是鋼鐵戰(zhàn)士,以為我無所不能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其實,我只是個小老太太,我以我所有的能量在支持他鼓勵他,幫他渡過了一道又一道的 難關,F(xiàn)在,我不行了,支持不了了,我要先走一步了。我怕他接受不了,已經和他談過多次了,他現(xiàn)在基本上能接受這個事實了。我去了之后,他還會好好活著, 和我的兒女們再相處一段,陪陪他們,不能讓孩子們剛剛沒了媽,馬上又沒了爹。我希望他能活得健康快樂,如果有可能,還可以找個老伴兒。不要以為這是對我的 不忠,其實是我心中所想所盼。到了實在堅持不了的時候,也不必硬挺著,不行就安安然然地走吧。我在那邊等著他。這些道理,掰開了揉碎了講,老頭也能接受 了。所以,他這一方面,我基本上沒什么可掛念的了。”老太太目光炯炯地講著,賀頓除了俯首靜聽,找不到任何插言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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