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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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愣了一下,并沒有回答,家珍終于開口了:“是我。”
于是我笑笑:“那不好意思了,按規(guī)定誰寫的預(yù)約單就應(yīng)該先和誰約時間。所以我們只能先接受鄭家珍小姐的預(yù)約。其他人可以重新遞交預(yù)約單或者在鄭家珍小姐學(xué)習(xí)過至少兩課時之后并得到本人同意時才能繼續(xù)用鄭家珍小姐的課時學(xué)習(xí)。抱歉。”
剛剛得意揚揚的那個女孩有些愕然,然后瞪圓了眼睛看著我,我知道她生氣了,但我懶得搭理,起身做出告辭的姿勢,看那個女孩負(fù)氣地故意跺著腳出了房門,她不會再來了,我有把握的。
家珍跟在她后面走出店門,忽然又轉(zhuǎn)回來站在我身邊,遲疑了一下,說道:“謝謝你。”我隨意點了一下頭答復(fù),她便走了。
其實她不用謝我,我是為了我自己。眼看便要被動接受一個自己反感的客人,我覺得自己有種差點被人暗算的感覺,家珍也許可以被人得逞,但我不愿意,我所做的只是拯救我自己而已。
所以說,和家珍的相處并不令人期待,但是由于有了這樣一個插曲,多少還是令人有些慶幸的。
……
只不過短短的四十分鐘,家珍幾乎毀了我的廚房,炒鍋里的可樂雞翅已經(jīng)完全干掉,湯汁巴在鍋底,連同已經(jīng)成了焦炭的雞翅殘骸,散發(fā)著令人覺得恐怖的氣息; 煎鍋里的薄餅也已經(jīng)硬得像橡皮一樣,還皺巴巴的,讓人連看一眼都會覺得作嘔;湯鍋里的大骨卻散發(fā)著腥臭的味道,一層黏膩的油花飄在上面,還有一些焦黑的浮 沫,湯鍋的蓋子被擲在一邊,灶臺和櫥柜上下盡是溢出的湯汁,再被鞋底踩過,精致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印滿了油油的黑腳;料理臺上還有一個多邊形的面餅,面 發(fā)得半死不活的,上面雜亂無章地堆著黑橄欖、玉米粒和培根,毫無美感地擠著番茄醬,依稀可以看出似乎是一個Pizza,卻不知烤過沒有。
家珍系著的淡紫色圍裙幾乎也被油污毀掉了,她的手里依然握著一把木鍋鏟,有些不敢看我,更有些不知所措。
我早已躲得遠(yuǎn)遠(yuǎn)地坐著,盡管有些涼涼的,但我卻依然還是開了窗戶,把油煙和焦煳味慢慢散出去。大瓷壺里的大麥茶已經(jīng)有些冷了,我叫阿白上來,吩咐道:“別費力洗刷了,把鍋子一起都丟掉吧。”
家珍仍然在那里站著,見阿白在清理便很有些過意不去,想動手幫忙卻不知如何下手。我嘆口氣,忙招呼她過來。
找了一件新的圍裙過來,依舊是淡紫色,我看看家珍:“樓上有休息室,洗洗臉休息一下吧。臟的圍裙放在這里好了,沒關(guān)系的……”家珍猶豫了一下,還是依我說的去了。
當(dāng)她再走下來的時候,廚房里的一切都已經(jīng)恢復(fù)了秩序,依舊還是窗明幾凈的模樣,兩排寬大的料理臺上的一應(yīng)雜物都已經(jīng)消失,鍋子也換上了簇新潔凈的。
我給家珍倒了茶,然后建議道:“我看不如你還是做罐頭意大利面吧,我有很簡單的辦法,幾個小步驟,你的面就會特別好吃,而且我保證還是與眾不同的。”
她馬上灰了面孔,低頭不語,讓我覺得自己幾乎是個罪人。于是我又忙說道:“我不是敷衍你的意思,實在是你并不很適合做菜。老實說我這里其實不教西餐料 理,但是今天連Pizza都讓你破例了,可還是沒成功,所以我覺得你不妨嘗試一些簡單的速食,我保證你可以做得很好的。”
開店到今天,我第一次嘗試去哄我的客人,也許因為當(dāng)初是自己為了打抱不平選擇了家珍,但是現(xiàn)在我還是希望把她的課順利完成。
但我說的也是實話,并不是人人都適合做菜,廚藝這東西對很多人來說,其實真的是無法逾越的鴻溝。我從不認(rèn)為人應(yīng)該去挑戰(zhàn)并不適合自己的領(lǐng)域,因為那會很 痛苦,沒有了幸福快樂的體驗,其實并不是我所追求的。家珍要的無非是在某人心里的一次好印象,我承諾她能夠得到便夠了,不是嗎?
家珍沉默著,我便也不好再開口了,良久,她終于說道:“我知道我很笨,但是你可不可以再讓我試試看,我是真的想做出一道會被喜歡的菜。”
她抬頭望向我,眼里滿是懇切的請求,老實說我并不喜歡她這樣的女孩子,太謙卑、太順從,讓人無端地覺得好欺負(fù)。我也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瞳孔里有我的影子,我忽然就心軟了,那種懇求的姿勢,也許是人人都有過的。
“好吧。”我聽見自己說,“但是家珍,你想要人家喜歡你的菜,你總要知道人家喜歡吃什么,像剛才一樣漫無邊際是不行的。”
“其實我知道他喜歡吃什么的。但是那太普通,太不起眼了,我不知道做這個東西他會不會注意到,或者你是否可以教我一些做法華麗的菜式。”家珍急切地說著,卻又忽然咽住,猶豫了一會兒又說,“可是,太復(fù)雜的做法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做好,我一點信心也沒有了。”
我打斷她:“家珍,先告訴我,他喜歡吃的菜是什么?”
“是雞蛋羹。”家珍說,“很普通是吧。但是他親口說過的,他喜歡吃雞蛋羹。這個人,總是這樣,從不喜歡什么花俏的東西。”
她的樣子讓我忍不住笑了:“家珍,既然他不喜歡花俏的,你為什么不就做雞蛋羹呢?你不相信他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家珍臉紅了,她確實是不相信自己的。
“不如就做雞蛋羹吧。”我有些想替她做主,也許對于做菜本身,我比她自己更要了解她,“好吃、好做,而且他喜歡。”
她有些驚喜卻還是有些猶豫,于是我說:“你要懂得四兩撥千斤,平凡的未必不是好的。”
我總覺得我這句話似乎一下子說到了家珍的心里,在她向我告別的時候,她的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一點點自信的神采來,盡管只有那一點點,卻一直留在她的臉上,并沒有像太陽的余暉一般,只一會兒便會消失掉。
……
才剛剛進入市區(qū)繁華的地段,家珍下了出租車,然后轉(zhuǎn)身去搭地鐵回家。和翔宇身邊的女孩子們相比,家珍總是顯得太節(jié)儉、太平凡,家珍也不明白,為什么翔宇會和自己做朋友。他是那么優(yōu)秀的。家珍總是這么想。
當(dāng)?shù)谝惶煜栌畛霈F(xiàn)在家珍的公司,甚至連一貫不茍言笑的老板都面帶笑容地親自介紹他給大家認(rèn)識,他有非常好的教育背景,有令人嘆服的工作經(jīng)歷,重要的是他 還很英俊,高而結(jié)實的身材,古銅色的皮膚,深陷的眼窩顯得雙眼像深潭一樣,只一眼的光芒便能隨心所欲地透入任何一片波心。所有女孩子的眼睛似乎馬上就燃燒 起來,卻只有家珍的漸漸黯淡下去,太優(yōu)秀的男孩子,天生便不是為自己而存在的。
翔宇的到來徹底打亂了辦公室的生存環(huán)境,花枝招展 的女同事們絡(luò)繹不絕,洗手間鏡子旁顧盼的人群明顯增多,茶水間也總是簇?fù)碇粓F一團的身影,家珍曾經(jīng)聽見麗影在那里高談闊論,極高調(diào)地擺明了女追男的架 勢,有人奚落她:“連人家是否有了女朋友都不知道就下戰(zhàn)書,到時候不怕一場空歡喜么?”麗影則毫不在乎:“員工登記表上寫明了是未婚,那么男未娶女未嫁, 誰都有競爭的權(quán)利!”家珍在一旁遠(yuǎn)遠(yuǎn)地笑了,麗影的自以為是是出了名的,但不知為什么,家珍這次竟是有些羨慕的。
家珍從沒想過自己能和翔宇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盡管他彬彬有禮,和每一個擦肩而過的同事都會點頭致意或者打個招呼,但也僅此而已了吧。家珍這樣想著,翔宇這樣的男孩子,是不會注意到自己的。
家珍每天都搭地鐵回家,她知道翔宇有自己的車子,因為辦公室總有女孩子找到他要搭順風(fēng)車回家,有時候她們還會爭風(fēng)吃醋暗中吵架,你爭我奪得只為得到翔宇身旁的那個座位,麗影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家珍不會,她總是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她們爭搶,可心里竟然也是酸酸的。
那天家珍走得很晚,新年的晚會快要到了,辦公室的女孩子們負(fù)責(zé)裝飾屋子,但是老板走了之后,她們便一個一個找借口溜走了,麗影是負(fù)責(zé)裝飾圣誕樹的,她只象征性地在最下方的樹枝上掛了幾個彩球,之后便習(xí)慣性地把放裝飾物的盒子擺在了家珍的桌子上。
“家珍,你幫幫我啦,明天要穿的裙子還沒有靴子配,我要趕在商場下班之前去逛一逛。”麗影為了在晚會上脫穎而出,買了一條華麗的裙子,是家珍陪著她逛了 近半個城才找到的。麗影喜歡拖著家珍上街,因為家珍的平凡會很安全,過往行人驚艷的目光只會投向自己一個人?磁楸茸约撼鲲L(fēng)頭是件最折磨人的事情,但只 要麗影拖著家珍,便永遠(yuǎn)不會有這樣的危險。
家珍看看還有大半沒完工的圣誕樹,想要開口讓麗影再幫自己做一點,但麗影已經(jīng)自說自話地穿好了大衣,把盒子往家珍那邊一推,然后忙忙地跑了,只留下一連串隨口說出的“謝謝”。聲音漸行漸遠(yuǎn),終于在電梯口消失得無影無蹤。
家珍嘆口氣,并沒有生氣,因為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只好自己動手,踩了凳子,爬上爬下,終于布置好了一切。
家珍收拾好東西,走出公司的大樓,步行去地鐵站。手上提著個大大的紙袋,里面是一些沒有整理好的拉花,要帶回家去做完。路過7-11的時候買了熱奶茶,香香的溫暖。
晚間的地鐵人依舊很多,家珍拿著袋子很吃力,有些后悔沒有把奶茶的杯子扔掉,因為忘記戴手套,實在舍不得手里這熱乎乎的溫暖,但現(xiàn)在便要吃苦頭了,一邊緊緊拽著袋子,一邊又要小心杯子里的奶茶不要溢出來,灑在別人身上,家珍左右失守,騰不出手來拉牢扶手。
列車一個顛簸然后又一個剎車,車上的人們立刻東倒西歪,家珍的杯子首先傾覆,然后整個身子又猛地往前一撲,顧不得那么多,家珍趕忙用手拉住旁邊的鐵柱扶 手,但隨著強烈的慣性,擺回來的人群便接二連三地被甩得撞在她的手臂上,手腕被人群和鐵柱兩面夾擊,吃痛便松了勁兒,花花綠綠的拉花撒了一地,手腕也扭 了。
等人群整個平復(fù)下來,家珍才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地上一地的拉花被踩得亂七八糟,奶茶也灑了,但是流在地上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潑在了自己的大衣上,大衣是淺灰色呢子的,已經(jīng)毀了大半,旁邊的人還很嫌惡地看著她弄得一地的腌臜。手腕很痛,家珍幾乎想要哭一場。
一個人擠過來,不由分說幫著家珍撿起地上的紙袋,袋子還沒濕,真是萬幸,還算完整干凈的拉花也都被收拾起來又放回紙袋。家珍卻恨不得立刻在空氣中消失, 在自己最尷尬難堪的時候,為什么會碰見自己最在意的那個人。家珍覺得也許公主落難的時候并不希望騎士來相救,公主還是希望在自己最美麗的時候遇見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