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節(jié)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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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仲平說：“對不起，我不習慣使用講稿，特別是別人替我準備的講稿，如果你信任我，讓我自己說，好嗎？”
曾真驚訝：“你真的假的？”
張仲平說：“真的，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的條件別忘了。”
“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放心吧。”
“這可是你說的。”
曾真一笑，不再說什么。她開始布置機位，調(diào)度燈光，完全是一個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的職業(yè)女性。張仲平望著她竟有點兒走神。
徐藝回到公司看到這副這架勢不禁疑惑不已：“曾真？你們這是干嘛?”
曾真見了徐藝氣不打一處來：“徐藝，我真鄙視你，你不是說你姨父不可能接受采訪嗎？我們可是被他請來的,我說徐藝,你有必要這么對我嗎？”
曾真轉(zhuǎn)身離去，徐藝走到張仲平身邊問：“姨父，這是怎么回事？”
張仲平說：“我答應(yīng)接受采訪了。”
徐藝問：“為什么？在醫(yī)院里你不是還說……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張仲平說：“回頭告訴你。和魯冰吃過飯了，他怎么說？”
“你不是讓我什么都不要說嗎？”
徐藝的回答讓張仲平覺得有點奇怪，他剛想說徐藝幾句，他卻脖子一梗扭頭走了，竟把張仲平晾在那兒。
準備時間沒有太長，采訪馬上正式開始，曾真坐到了張仲平對面的椅子上，對著鏡頭說：“這里是《都市時間》欄目，我是記者曾真，今天我們請來了3D拍賣 公司的董事長張仲平先生，他是勝利大廈跳樓事件的知情人。左達跳樓時他在現(xiàn)場，據(jù)他說，左達臨死之前給3D拍賣公司留下了一封拍賣推薦函，并且留下了遺 言，現(xiàn)在，就讓我們《都市時間》為你揭開一個死者的內(nèi)心世界。”
攝像機對準了張仲平，張仲平深深地把頭垂下去。
攝像機視窗里只有一顆頭顱。整整半分鐘，張仲平一動不動。包括徐藝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他。公司里出奇地安靜，安靜得只能聽到人們屏氣凝神的微微呼吸聲。
曾真有點著急地輕叫一聲：“張總？”
張仲平突然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
張仲平緩緩說：“大家好，我剛才突然在想一個問題，我是誰？我是張仲平，3D拍賣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還是左達，勝利大廈的開發(fā)商，因為欠一身賭 債，而從自己蓋起的大樓上跳樓自殺的人？我想明白了，我是左達，一個從28樓摔下來，摔得稀巴爛的人，而且，不僅是我，現(xiàn)在正在看電視的人中間，還有不少 人，也是左達。”
現(xiàn)場所有人均露出疑惑不解的樣子，面面相覷。
張仲平說：“不要以為我受了刺激，在說瘋話，現(xiàn)在我告訴你們，我為什么是左達，我為什么要從勝利大廈樓頂上跳下來。如果我不死，大家可能還不知道我， 我曾經(jīng)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是呀，不成功能把勝利大廈建起來嗎？是的，我是個商人，以追求利潤的最大化為己任。為此，我腦子里整天盤旋著今年該 賺多少錢，明年又該賺多少錢，為了賺錢，我找地找錢，在外面應(yīng)酬，吃飯唱歌洗腳，請客送禮拉關(guān)系，賠笑臉裝孫子，凡屬商人該干的事，我都干。可我最不應(yīng)該 干的，就是去賭博。這是我厄運的開始。從此，我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一切都變了，一切也都……完了。勝利大廈是我野心勃勃的證明，也是我自己掘下的墳?zāi)�。�?決定在那兒離開這個背棄了我的世界。可是，當我爬上二十八樓樓頂，滿眼高樓大廈，腳底下車流滾滾，很奇怪的，我竟然開始懷念起這個世界來，我竟然開始熱愛 起自己的生命來。我決定給電視臺打電話，因為在臨死之前，我突然有一種要跟這個世界談?wù)劦臎_動。我想給那些像我成功時一樣生活的人一個忠告：相比于親情， 相比于生活本身，錢真的不那么重要；我更想通過電視臺，告訴那些參與勝利大廈建設(shè)的農(nóng)民工朋友們，我對不起你們，我請求得到你們的寬恕�？墒�，我打電話給 電視臺，沒人理我，他們大概以為我是一個想出名想瘋了的精神病人。這也沒錯。我是一個瘋子，從我以為有了錢就有了一切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是了。可打電話的 時候，我比誰都清醒。因為那個時候我確確實實是一個人。”
曾真和同事交換了一下眼色，似乎為感到羞愧而默默低下了頭。
張仲平說：“朋友們，我，現(xiàn)在靈魂還陽，變成了張仲平。我是左達在臨死前見過的最后一個人，我發(fā)誓，剛才我說的每一句話，全是他說的，沒有半句謊言。 你們告訴我，說這話的，僅僅是一個失敗者嗎？僅僅是一個可恨又可憐的賭徒嗎？不，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希望大家能夠好好地想想左達的話。而我，感到萬分 遺憾和痛心的是，左達的話，我當時并沒有完全聽進去，我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否則，我一定會攔住他，一定會！因為，左達的經(jīng)歷，他的死，足以告訴我們，沒 有任何東西，比生命更重要，比生命更需要珍惜�？墒乾F(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我痛心，我真的很痛心。”
張仲平再次淚流滿面，現(xiàn)場的人跟著流淚，曾真也早已淚花閃閃。
良久，張仲平在臉上抹了一把，同時舉起了手里的拍賣推薦函。他繼續(xù)說：“現(xiàn)在，讓我們說一點有意義的事。這張紙，是左達推薦我們3D公司拍賣勝利大廈 的推薦函。如果左達不死，我跟他之間，不過是一種純粹的商業(yè)關(guān)系。他死了，卻有了另外的意義。因為左達跟我說，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欠農(nóng)民工的五百萬元工 錢，它關(guān)系到兩百多個家庭，真真切切的弱勢群體。他們中間，有的人，在等著這筆錢，好讓孩子去上學(xué)；有的人，在等著這筆錢，好替父母去治��；還有的人，在 等著這筆錢，好替老婆去買一件新衣服。在這種情況下，它還僅僅是一樁簡簡單單的生意嗎？不，它是一個死者對生者的懇求，它是一個懺悔者最后的自我救贖，它 應(yīng)該得到尊重。我為什么要通過電視臺向全社會公布它？因為我把它看成是左達對我的一種重托，它已經(jīng)成了我的一份責任。我將義不容辭地完成它，我相信，所有 看到了這個電視節(jié)目的人，都會支持我們。謝謝大家。”
掌聲雷動中張仲平站起身結(jié)束了自己的演講。曾真也擦去淚水，為張仲平鼓掌，此時曾真自己可能也沒有意識到，她看著張仲平的目光中透著的深深的崇拜。
采訪一結(jié)束，張仲平馬上把自己關(guān)在了辦公室，他分別給魯冰和顏若水編發(fā)了同一條信息：下午四點，《都市時間》欄目，請看勝利大廈的最新報導(dǎo)，也許它能幫我們解決社會輿論問題。
曾真在外面敲門，竟喧賓奪主地把一杯水遞給了張仲平。
曾真說：“謝謝你。”
張仲平說：“別客氣，你答應(yīng)我的事情你一定要做到。”
曾真說：“你放心，下午四點，你準時會看到你的光輝形象，我走了。”
這時，徐藝沖了過來：“曾真，你聽我解釋……曾真……”
曾真不屑地看了徐藝一眼，說：“沒看見我正忙著嗎？”不等徐藝回答，便與她那幾個同事徑直離開了3D公司。
曾真不屑的眼光深深地刺激了徐藝，他回頭看著張仲平，問：“姨父，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張仲平說：“你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做？你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請你跟我解釋。”
“回頭和你解釋。”
徐藝不顧一切地突然大喊道：“我現(xiàn)在就要你解釋！”
張仲平驚訝地看看徐藝，又看看周圍被徐藝的喊聲吸引過來的公司人員的目光，“呯”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徐藝，你為什么這么脆弱？你為什么這么愚笨？你是不是瘋了？”
徐藝說：“我瘋了？也許我真瘋了�？晌揖褪遣幻靼啄銥槭裁匆@么顛倒黑白？為了耍我嗎？為了你，我上去和左達交易，差點死在左達手里；為了挽回五十萬 元損失，我背上了心理包袱；還是為了你，我得罪了曾真，失去了我的愛情�？墒且谈改�，卻像個偽君子一樣地出盡風頭。你憑什么卸磨殺驢，甩開我？你還是我姨 父嗎？”
張仲平看著徐藝，像不認識他似的，“徐藝，你說的都是一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酒醒了沒有？”
“我現(xiàn)在清醒得很，倒是你在裝糊涂。我不管，你必須給我五十萬。”
張仲平一愣，站起來走到徐藝面前，問：“什么？給你五十萬？為什么？”
徐藝破口說出那句話之后也有一點吃驚。從昨天到現(xiàn)在，他確實一次又一次地想著這件事，也確實一次又一次地不讓自己想這件事、動這個念頭。見張仲平以咄咄逼人之勢逼視著自己，只好硬撐著說：“什么也不為，就因為你是偽君子。”
張仲平一把將徐藝推倒在沙發(fā)上：“你把話說清楚，我怎么就是偽君子了？我是你姨父，有話你說明白，否則我一分錢都不會再給你！”
徐藝轉(zhuǎn)念一想，既然已經(jīng)把話說了出來，不如干脆把話說透。“好，說明白就說明白。這五十萬，是我?guī)湍阙A回來的，你可以不領(lǐng)情，但你沒道理埋怨我。如果 我沒有告訴你呢，如果我把五十萬藏起來呢？這五十萬不就是我的了？你還有機會埋怨我嗎？換句話說，這五十萬是我的，不是你的。”
張仲平忍著：“徐藝！……行，你接著說。”
徐藝說：“就說這兩天的事吧。不是你一直要我拒絕曾真的采訪嗎？我一直在極力地阻止她采訪你。我是為了你，為了公司，才在她面前失去信用的。你說她能 喜歡我嗎？你用手機賄賂她，你跟我商量過沒有？你以為她是這種人嗎？不是，你的舉動導(dǎo)致她對我的誤會越來越深，徹底對我失望，我就這么失去了愛情。你倒 好，反而背著我接受她的采訪，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我把你當姨父，你把我當外甥了嗎？你沒有！”
張仲平說：“看來你對我成見不少，行，還有嗎？你繼續(xù)說。”
徐藝說：“還要我說下去嗎？醫(yī)院里的事情你覺得有必要再說下去嗎？算了吧，我已經(jīng)認清你是什么人了，沒必要了，我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都不想看你。我只想要五十萬，是給也好，借也好，你必須給我，否則我就把你在醫(yī)院里秘密會情人的事情告訴我姨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張仲平說：“我在醫(yī)院里會什么情人了？徐藝，你胡說八道什么？”
徐藝一咬牙，說：“你可以不承認，只要你把那五十萬給我，我可以裝作沒看見。”
張仲平生氣地點點頭：“好，說完了？該我說了，你聽著，五十萬我一分也不會給你。”
徐藝說：“那五十萬本來就是我贏的，你憑什么不給我？”
“你錯了，你不要認為這五十萬是你贏回來的，如果沒有左達的拍賣推薦函，我憑什么要給左達五十萬？左達沒有五十萬，拿什么和你賭？左達拿著我的錢和你賭，你怎么會覺得是你贏了五十萬？”
“你……好，就算你說得對，可勝利大廈的項目我也有份，我的提成也有五十萬。”
“那是兩回事，做成了，我給你的可能不止五十萬，但絕不是這五十萬，我絕不會讓你認為這五十萬是你的，否則就是害了你。其次，如果不是你和曾真提到過 勝利大廈，曾真也許就不會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在勝利大廈，我也就沒必要認識她，接下來當然也就沒有躲著不讓她采訪的事，所以，曾真的事情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既然你沒必要接受采訪，為什么又接受了？你這不是耍我嗎？你這不是故意破壞我的幸福嗎？”
“如果你和她真的有愛情，誰能破壞得了？我看你不過是單相思罷了。”
“我說不過你，我就知道出力的是我，冒風險的是我，出風頭的事，卻是你。”
“我這是在出風頭嗎？我是要利用曾真，堵上所有人的嘴，懂嗎？”
徐藝不禁愣�。�“什么？你在利用曾真？你為什么要利用她？”
張仲平強忍著憤怒，說：“顏若水已經(jīng)表態(tài)，勝利大廈不會推薦我們一家了，因為左達的死，他害怕社會輿論，除非我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可我怎么堵？所有人的嘴，我怎么堵？我只好利用電視臺，利用媒體，利用曾真。”
徐藝稍微平靜了一點，說：“你……這么做有用嗎？”
張仲平說：“我只能這么做，顏若水擔心社會輿論，擔心左達的拍賣推薦函有問題有麻煩，我這個采訪只要一播出，所有人就不會覺得左達的拍賣推薦函是假 的，你把我的良苦用心當作出風頭，我還能對你說什么？沒關(guān)系，你可以不認我這個姨父，但你不能這么不懂事理。我的話說完了，結(jié)果你很快就能看到，顏若水一 定會重新考慮我們公司。徐藝，我只想告訴你，我對你很失望，五十萬的事情你別想了，我不會借，更不會給。”
張仲平手機響起，他按下接聽鍵：“小璐，怎么了？什么？別哭，我馬上過來。”
張仲平轉(zhuǎn)身對著徐藝說：“還有，醫(yī)院里不是我的情人，是我朋友的老婆。”
徐藝站起來：“朋友的老婆為什么不告訴我姨媽？朋友的老婆為什么與你勾肩搭背的？”
張仲平說：“徐藝，我沒必要再和你解釋了，真的沒必要了。”
徐藝大聲說：“那我就讓你和我姨媽去解釋！”
張仲平指著徐藝，緩緩說道：“隨便，徐藝，你記住，這世界上沒人能威脅我。”然后他打開門，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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