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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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暉對杜春曉的拍攝技術實在不敢恭維,然而卻被那張洗出來的照片勾起興趣。里頭的女子面目模糊,穿著一身月牙袖過膝旗袍,裙底印了荷花圖案,因做出奔跑的姿勢,一條曲線纖長的小腿伸在外頭,依稀可辨頭發(fā)亦是精心修整過的,吹得起伏有致的中短發(fā)在風里飛揚。后頭一條大橫幅,隱約寫著“打倒日本侵略者”、“反抗就是力量”之類的字眼,想是游行隊伍正大舉壓進,獨這名女子,走在隊伍前頭,卻像在逃跑。
事實上,唐暉那次因中途暈厥過去,未拍到太有價值的東西,只得拿了幾張淡貨去交差。所幸他文筆風流,寫出的報道倒也細膩深刻,甚至提及了國內(nèi)反日呼聲背后一些極為蹊蹺的現(xiàn)象,諸如東洋間諜在其中的作用,呼吁提防混在中國人中間的某些日本軍部派來的“細作”,甚至將矛頭直指有滿族皇室血統(tǒng)的“魔女”川島芳子,文章果然是筆筆到肉,犀利見骨。
杜春曉便是拿著登有唐暉報道的《申報》來尋他的。當時他正用咖啡吊精神,見到她便放下杯子,把照片遞過去了。她拿出牛皮袋里的照片看了一眼,嘴角不由莞爾:“嗯,總算有了些希望。”
“照片里的人是誰?”唐暉到底忍不住要問,亦是職業(yè)病。
她剛要啟口,卻從懷里掉出一張長方形的紙片來。他幫她撿起,上頭一個形容枯槁的男子被單腳吊起,頭發(fā)垂順及地,周邊圍一圈殘萎的玫瑰藤,是非常詭異的圖案。
“哎呀!倒吊男!”她搶過那牌,驚呼,“這位俊哥兒小心了,幾天之內(nèi)必有災禍上身。若想避災,明天抽空到石庫門弄堂子,找一個姓李的裁縫。他隔壁那個小門廳,進門能看見種了石榴花的,就是我家。到時我替你解解這個劫。”
這個話倘若從別的女人嘴里講出來,唐暉必定當是自己“花容月貌”又惹來桃花繽紛,然而杜春曉這一說,倒讓他無端地有些認真起來。尤其是她臨走前還特別交代了一句:“想要命,就早些來。”
因其身上煙熏火燎,氣味撲鼻,一聞便知是不重情欲的隨性女人,唐暉當即笑回:“若我過來,你能告訴我照片里的女人是誰嗎?”
她板下臉,嗔道:“你識不識相?救你命呢,還跟老娘討價還價?!”
“老娘”兩字蹦出口,令唐暉愈發(fā)有了興趣,看來石庫門是無論如何要走一趟了!
夏冰與唐暉面對面坐著,都很緊張,因唐暉人高馬大,一進門便擋住陽光,不似記者,倒像打手闖入;而唐暉見夏冰一派細瘦謙和,當下便有些猜不透他與杜春曉的關系。親弟?表弟?抑或哪里雇來的包打聽?直到杜春曉蓬著頭從里屋走出來,光腳趿著布拖鞋,手里夾了半支煙,將一件皺巴巴的湖綢睡衣遞給夏冰,唐暉才驚訝于這二人的情侶身份。
“來得夠早呀!”杜春曉坐在舊沙發(fā)上,將煙頭摁滅在茶幾腿上。一副塔羅牌,已整整齊齊放在案頭,像個精美陷阱,只等獵物上門。
然而她沒有給唐暉算命,卻是擺了兩張照片在他跟前,說道:“她們是同一個女人,百樂門的小胡蝶,自古紅顏薄命,所以她現(xiàn)在……不見了。”
唐暉將兩張照片放在一起對比,一張像是直接從舞廳門口撕下來的紅牌舞女大頭像,另一張便是他幫杜春曉洗出來的街頭游行照片。里頭面目不清的女子還是一副奔跑姿態(tài),只是細看之下,覺得含糊的五官也已扭曲成倉皇的神色。
“唐先生對這個美人兒可有什么印象?”杜春曉慢吞吞地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
“沒見過,這樣的美人,我見過就一定有印象。”唐暉搖搖頭,將照片推回去。
杜春曉又喝了一大口咖啡,甜苦氣直沖喉管:“怪不得我姆媽講,上海男人不但小家子氣,還特別不老實,原是真的!”
他沒有回應,卻對夏冰笑了一笑。
“話說,她給你暖被窩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事了,怎么就只當不認得呢?雖說用你那臺相機拍的照片糊了,可另一張卻是畢清肆爽的呀。嘖嘖嘖,怪道人家說長相好的男人薄情。”杜春曉不依不饒,當場拆穿唐暉的“西洋鏡”。
唐暉只得抓抓頭皮,笑道:“我跟淑梅的事是老早以前的,哪里曉得她如今失蹤了,想是回老家了吧。”
杜春曉剛要接話,卻被夏冰搶下:“真是奇了,你跟百樂門的大班倒也口徑一致。”
他當下掩掉了“正是燕姐把你出賣給我們”那一句,只等看唐暉如何應付。
唐暉苦笑一下,從茶幾上的一疊塔羅里抽了一張,丟在桌面上——女祭司。
關淑梅那張巴掌大的面孔仿佛正向他逼將過來。
“你莫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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