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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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暉的印象里,鐘表店分為兩種,一種是奢靡華貴,處處彌漫貴婦香的;另一種則是陰沉詭秘,陳舊如錦灰堆。但高文的鐘表店卻超出這兩類,只能以“簡 陋”二字形容,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店面,門前掛著發(fā)黑的銅招牌及一只玻璃罩面昏黃的鐘表,里頭有三個擦拭干凈的柜臺,并一面掛了幾十個款式各異的掛鐘的墻 壁,嘀嗒聲、發(fā)條運轉(zhuǎn)的咯咯聲此起彼伏,如老人遲鈍的骨骼發(fā)出的動靜,于是顯得愈發(fā)陳舊。唐暉驚訝于這樣的店居然還能維持經(jīng)營,鐘表從款式到價錢似乎都不 足以吸引客人,只是異常整潔的環(huán)境令他產(chǎn)生了些許好感。
與唐暉預(yù)料的一樣,已是下午三點,鐘表店里還是沒一個客人,陽光透過明凈的玻璃窗落滿柜臺,給每塊懶洋洋的鐘表都鍍上了金邊。站了半日,無人迎接,即 便店面小,看起來還是空蕩蕩的。他只得在看似收銀驗貨的柜臺邊來回踱步,看到櫻桃木柜臺有一半被攔了出來,上頭放一個漆面油光水滑的小箱柜,里邊幾只小抽 屜半開,露出一些精巧的金屬零件,像是維修鐘表的工作臺。
“想買什么?”
一個沙啞如鋸木的聲音從那工作臺后頭冒出來,嚇得唐暉不由往后退了兩步,方看清探出半個身子的人來。半禿的腦袋上圍了一圈銀白的發(fā),面皮倒是紅撲撲、 脹鼓鼓的,一只眼上夾著片圓眼鏡,用力一睜,便落下來,帶著銀鏈子垂在胸前。雖然對方老到毛發(fā)變色,卻依然能判斷出是個中國人,手背與襯衫領(lǐng)口露出的皮膚 還是黃的,口音也不古怪,是正宗上海人。
“你們老板呢?”
“老板日日在這里,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么?小伙子哪有這樣拎不清的?”
老頭沒好氣地將臺面上的工具逐件收進(jìn)一個看似沉重的木頭匣子里,那匣子扁平修長,幾個暗格里還鋪了紫色絲絨,一看便是舶來品。
唐暉倒也沒有嫌惡那伙計,年紀(jì)大的人多半如此,喜歡以過來人的身份藐視一切,仿佛開天辟地以來便是他們懂得最多,最能感悟人生真諦,于是讓自己變冷,抑或變得瑣碎。
“那能否幫我通傳一聲?就說我有重要的事體找他,明兒下午這個時候,請他一定要在店里。”
“這幾天老板都不會在,你不用來。”老頭的回應(yīng)里沒有半絲猶疑,終于令唐暉有些氣惱了。
“你告訴他,可一定要來,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啊!”
這一講,反把老頭講笑了出來:“小伙子,如果是關(guān)系性命的大事,你不好到他家里頭去找?”
“那老師傅,儂曉得老板家住在哪里哇?”他不得不忍住氣問了一聲。
孰料老頭將臉一沉,回了三個干脆利落的字:“不曉得。”
唐暉愣了一下,只好拿出從前要采訪上官玨兒而拼命買通她底下管家的勁頭來,笑道:“老師傅啊,您幫幫忙啊,真有急事體的。”邊講邊將一張鈔票推送過去,“您拿去買包香煙吃吃。”
老頭斜睨了一眼鈔票,冷笑道:“要不要我給你錢,你幫幫忙不要再來煩我?我今天一天還沒開張,等下要吃夾頭的,你還來添亂!”
言下之意,是要他買東西。唐暉嘆口氣,只得胡亂選了一塊看起來不太貴的銀殼懷表。問多少錢,老頭頭也不抬便張口要八十塊,唬得他肉跳,少不得求道:“那今朝我錢沒帶夠,你幫我留住,明天我來取,可好?”
“好的呀。”老頭點頭道,“那我也明朝告訴你我們老板在哪里。”話畢,便將工具又從匣子里一件件拿出來,像在刻意炫耀自己有門手藝。
只可惜,次日來的不是唐暉,卻是杜春曉。
孟伯一見杜春曉,便擺出更冰冷的臉色來,因從她的邋遢穿著上已估摸出她錢包的分量。杜春曉也不言語,只趴在工作臺上看他擺弄一塊女式腕表,一個齒輪按進(jìn)去又彈出來,他反復(fù)摁了幾次,終于不耐煩起來,抬頭瞪了她一眼,吼道:“你不買東西便不要搗亂!”
“嘿嘿……”杜春曉壞笑幾聲之后,將一張毛孔粗大的臉更挨近了孟伯一些,說道,“原本我是拿著八十塊錢過來跟你買老板的消息,不過如今看看用不著了,您還是直接告訴我高文的下落,否則吃虧的是自己。”
“你個女人家嘴巴倒是交關(guān)(非常)利索么?跟昨天那個小伙子講過咧,老板這幾天都不在,哪里去了不曉得,你們不要來煩!”
“你要再不講,我叫巡捕過來問你。”
說畢,杜春曉轉(zhuǎn)身欲往外走,孟伯面色蒼白地抓住她的手腕,顫聲道:“小姑娘,飯可以亂吃,話不好亂講。我們又沒犯法,你叫巡捕來做什么?”
杜春曉的腔調(diào)此刻已變得有些邪門兒,笑回:“找老板哪!人命關(guān)天的事體,你這個做伙計的倒是一點也不急的,也不怕下個月沒工錢拿的么?一定有可疑!”
“能有什么可疑?你不要找事!”孟伯已額上冒汗,忙拿出一塊大絲綢帕子來擦了兩下。
“我不找事,是我的牌在找事。”杜春曉不知何時手上已夾了一張魔術(shù)師牌,惡聲惡氣道,“這牌告訴我的事體可不少呢!”
“哦?告訴你啥事體?”
“告訴我你們幾個店內(nèi)的伙計正變著法兒算計你們老板,所以他去了哪里只有你們最清楚!”
“你又瞎講什么?”孟伯嚯地站起身,匣子落地,銀晃晃的工具嘩啦散落。
此時柜臺后的一扇小門開啟,跑出來兩個穿黑色緊身背心的男子,均是瘦長個子,神情緊張,鬢角一律剃到泛青。
“要么去里面談?wù),這位小姐。”
說話的那位唇邊有一顆痣,眼睛轉(zhuǎn)得厲害,像是個能出主意的人。
“不用進(jìn)去談了,把你們老板的下落告訴我便可。”
“憑什么要告訴你?”孟伯將臺子一拍,掌下發(fā)出一記悶響,旁邊一只吃空的碗也跟著震顫了幾下。
杜春曉夸張地打了個哈欠,煙熏味兒從嘴里噴涌而出,遂一屁股坐在柜臺上,單手叉腰,喃喃道:“因為你不講,恐怕女兒性命也難保。”
孟伯當(dāng)下面色如紙,握緊拳頭良久,方才松開,一字一句道:“好,我告訴你老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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