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A6•選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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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長安城都會有一場聲勢浩大的選美，被天下每一個略有兩分姿色的少女盼望著。
這其中有天潢貴胄，更多的卻出身蓬門。
我覺得，她們之所以對皇帝的后宮這么向往，很大的緣故是她們看見了我這三十三年來的漫長道路：從歌女到大漢皇后，從侯府家奴到太子之母，滿門公侯，姊妹們都成為顯貴的夫人。
我的傳奇，令她們熱血沸騰！
而皇上，和他的父皇一樣，永遠(yuǎn)不能停止對年輕女人的渴望。
景皇帝當(dāng)年還是太子時，風(fēng)流名聲就已遠(yuǎn)播。
他對美色的過度饑渴，連市井之人都津津樂道，王皇后當(dāng)年本已嫁人生子，聽了這傳聞后，也拋夫棄子，與妹妹爭著自薦入宮。
我的皇上有過之而無不及，三十三年來，我算不清他有過多少女人，他自己也一樣數(shù)不過來。
最近，皇上聽了方士的話，打算在未央宮外再建兩座華麗深闊的宮室，一名建章宮，一名明光宮，還要在未央宮與這兩座宮殿之間跨城建起飛閣輦道，任意通行。
建章宮定址在太液池側(cè)，住滿方士和巫師。
宮室中間修造五十丈高的神明臺，上設(shè)銅鑄仙人，手托寬達(dá)二十七丈的巨大承露盤，以玉杯承接空中露水，供皇上每天飲用。
皇上多年求仙問道，越老越是心急，恨不能廢棄朝政，一頭撲入仙山道府，建章宮就是皇上身邊的丹房和求仙臺。
與之相比，明光宮才是皇上心愛的憩息之地。
他早已下詔，讓燕趙兩地官吏仔細(xì)搜羅挑選兩千名美人，年齡嚴(yán)格限制在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
自來燕趙多美女，只有那樣的年輕嬌艷成群結(jié)隊的美女圍繞在身邊，如花般綻放，才能讓皇上忘記自己已是年過五十的壯年人。
就算不添加這兩千嬌娥，多年選秀的結(jié)果，也已令未央宮的美女超過了一萬人。
現(xiàn)在，后宮年輕美貌的嬪妃們越來越多，她們很輕易地就能得到“婕妤”、“美人”之類的冊封，這些高貴的稱號目前極度泛濫。
甚至連皇上自己也不清楚他有多少受過冊封的嬪妃，由于后宮的女人太多，他將漢宮等級由七等充實(shí)為十一等，只要有過一夕之歡，哪怕第二天被皇上拋之腦后，那女人也能進(jìn)入嬪妃之列。
皇后以下，又有夫人、婕妤、娙娥、容華、美人十種品級，夫人視為三公，可比王爵，婕妤視為上卿，可比列侯，娙娥視中二千石，比關(guān)內(nèi)侯，容華、美人為二千石，八子、充衣一千石……只要和皇上有過肌膚之親，至少也可封為俸祿六百石的少使。
十六歲的女孩們，如果能在某個夜晚因一段歌舞、一抹微笑、一個回眸引起皇上的興趣，馬上就可以得到外官和諸侯夢寐以求的爵祿，她們的家人也很快能翻新房屋、乘上車馬、謀得官職，與公侯子弟們交游，再也不用為生計發(fā)愁。
宮中每月發(fā)放的祿米和黃金，比所有郡縣官員領(lǐng)的還多。
難怪近年來長安城的百姓，無不祈求能生個漂亮女兒，一旦喜獲千金，從小就教習(xí)打扮和歌舞，指望將來為全家掙得一套驕人的富貴，就算比不了衛(wèi)家，能比得上剛得寵的尹婕妤和邢夫人，也就足夠整個家族衣食無憂、滿門富貴了。
因之，除了打扮上競賽般地翻陳出新，宮中還盛行各式各樣的媚術(shù)。
年輕美人們各有各的絕技，整天鉆研不已，難怪當(dāng)年景皇帝四十來歲就承受不了美人厚恩，纏綿病榻，一命歸西。
可皇上龍馬精神，多年來一直應(yīng)付自如。
按宮里頭的規(guī)矩，被皇上召去侍寢的女子，第二天一早要到未央宮門前叩謝龍恩。
有一個春日的早晨，我起身稍早了點(diǎn)，由椒房殿里出門一看，皇上的寢宮門前竟黑壓壓跪著三十幾個妖媚女子，長長短短，紅紅綠綠，羅列成幾排，個個興奮地望上叩拜不止，鶯聲燕語，嬌呼萬歲，讓人不難想象昨夜的滿室春色。
那一天的難堪讓我決心搬出未央宮，入住長樂宮，眼不見心不煩。
盡管皇上到處播灑雨露，宮里頭又到處都是年輕嬪妃，奇怪的是，皇上的子息仍然不蕃盛。
除了太子劉據(jù)之外，只有早亡的王夫人給皇上生過次子齊王劉閎，還有前年因失寵郁郁身故的李姬，為皇上生了三子劉旦和四子劉胥。
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全都遺傳了他們母親的愚蠢而不是美貌，同樣的，他們從皇上那里也都遺傳到最古怪的那一面，一個整天鉆研方術(shù)，連出個門都要召七八個星相師先算一卦，一個專愛徒手虐殺猛獸，有時候我猜測，連皇上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自己當(dāng)年會生下那樣糊涂昏亂的兒子，所以，他們從來都不曾是據(jù)兒的對手，過得幾年，等他們成人，不過是打發(fā)出去就藩了事。
但王夫人不同，她曾是令我提心吊膽的女人，有那么兩年，她只需要動動手指，甚至飄一下眼神，皇上就會唯命是從。
劉閎是和據(jù)兒同年出生的，只不過一個在年頭，一個在年尾，他出生時，據(jù)兒剛剛半歲。
如果不是因?yàn)榛噬先畾q得子，興奮過度，還在據(jù)兒剛滿月時，就命人作了《皇太子賦》，傳抄天下，讓據(jù)兒定了名分，并立我為皇后，我想王夫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yīng)放棄對東宮與后位的追逐。
閎兒一天天長大，他的母親是宮中最受寵的女人，他自己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活潑可愛，不似據(jù)兒木訥斯文，連我都看得出來皇上眼神中的親昵和贊賞。
皇上常�？溟b兒聰明，與此同時，皇上常常對人評論據(jù)兒，說據(jù)兒一點(diǎn)也不像他，性格仁恕寬厚、過于溫和，沒有什么才能。
是的，據(jù)兒的生性更像我，在皇上面前，我們不敢抱怨，不敢掙扎，只能懷著深深的恐懼，斂息靜氣地生存。
我整天心中惶惶，十分不安。
據(jù)兒也跟著擔(dān)驚害怕，連半夜都會忽然驚醒，在東宮里嘶聲哭道：“父皇，你別廢了我，留下?lián)䞍喊�！父皇，你為什么不像從前那樣喜歡據(jù)兒了？”
那一年我始終是謹(jǐn)小慎微的，掩飾著自己的恐慌。但聰明如皇上，還是察覺了，他聽到黃門官密報太子夜間驚醒的可怕聲音，不禁流下了眼淚。
皇上將剛從塞外立功歸來的長平侯衛(wèi)青召入宮中，溫言撫慰道：“朕高祖開國，諸事草創(chuàng)，加之四夷侵陵中國，朕不得不變更制度、出師征伐。所以朕的好武、好兵、用法嚴(yán)酷，都是為了開創(chuàng)太子的萬世太平。朕之身后，只求守成之主，不能再窮兵黷武，否則有亡國之憂！守成之主，誰能賢于太子據(jù)？太子據(jù)敦重好靜，必能安天下，朕無憂矣！聞皇后和太子都有不安之意，萬勿如此！有朕一日，衛(wèi)皇后和太子據(jù)便安享富貴太平，大將軍將朕這話一句不漏地傳給他們母子。”
衛(wèi)青取下帽子，連連叩首，將這話原原本本地帶給了我。
我淚流滿面，將發(fā)髻上的簪環(huán)首飾全部摘除，穿著素衣，赤腳步行至皇上的宮中謝罪，皇上微笑著將我扶了起來，溫言撫慰道：“使皇后心憂，是朕之失，王夫人誠為朕之心愛，然朕絕不以此為廢立之由。”
雖然皇上有了承諾，但王夫人并不想就此罷手，當(dāng)然，我也能明白她，沒有一個母親不是自私的，不是為了兒子而充滿野心。
她其實(shí)一直都很想為閎兒謀嫡，只可惜她的娘家兄弟和叔伯們一個個都是飯桶和賭徒，每天弄幾緡錢去賭場廝混，在花街柳巷里報上王夫人尊號，充幾回有錢大爺，就已心滿意足。
橫刀立馬于塞外，長途奔襲于沙漠，然后博個封妻蔭子，就是轉(zhuǎn)轉(zhuǎn)這種念頭，也會把他們嚇得尿褲子。
為了斷絕王夫人的那點(diǎn)小心思，新晉大司馬的霍去病索性聯(lián)合大臣一起上疏，求皇上及早將劉閎、劉旦和劉胥三子封王，以定嫡庶。
有衛(wèi)青，有霍去病，她清楚地看出了閎兒謀嫡的道路上有衛(wèi)家的這兩道風(fēng)雪長城，不可逾越。
所以王夫人只能另做打算。
閎兒封王前，王夫人病倒在床，皇上親自去床前問她，想為閎兒要什么樣的屬國，皇上說，但凡她要的地盤，他肯定給。
這個趙國女人毫不猶豫地開口道：“請皇上將閎兒封在雒陽（今河南洛陽）。”
雒陽是夏、商、周三代都城，是高祖皇帝最初定下的大漢京都，天下之中、四方朝貢之地，河山拱戴，形勢甲于天下，向來與長安并稱兩京。
打從大漢開國起，雒陽就是天子的禁臠，所以這女人要的不是屬國，而是分土而治的皇位。
連皇上也震驚了片刻，才宛轉(zhuǎn)回絕道：“雒陽有武庫敖倉，是扼守長安的險要，如若失去雒陽，長安城無險可守，自先帝以來，從不曾有人在雒陽封王。夫人，除了雒陽，其他地方任你挑揀。”
后來我聽得侍女秘報，王夫人仗著平時的恩寵，竟對皇上拉下了臉，沉默不語，一臉的不快。
還是皇上哄著她道：“關(guān)東之國數(shù)齊地最大，東邊臨海，是天下膏腴之地，有數(shù)十萬戶人家，可稱大國。”
王夫人這才露出一絲笑意，以手擊頭，表示叩謝皇恩。
我懷疑，她一定是知道自己病得再也爬不起來了，所以才不曾苦苦相逼，否則的話，她還是會死死地咬住雒陽不放，畢竟，皇上失口許諾給她了。
王夫人死后，皇上封她為齊王太后，可不久后，齊王劉閎也夭折了，齊地又成了天子直轄的郡縣。
據(jù)兒今年二十四歲，他很喜歡結(jié)交賓客，可他身邊常常來往的人，既不似衛(wèi)青、霍去病那般勇悍，也不若皇上英睿果敢，我覺得，他似乎更喜歡跟儒士們談些吟風(fēng)弄月、王道仁道的奇怪話題。
我不確定他的太子之位是不是從現(xiàn)在起就固若金湯，畢竟，后宮里有一萬多個女人，外面還有著成千上萬的女人，在焦渴地期待著皇上的寵幸，更期待著為皇上生下一兒半女，好母以子貴，成為第二個衛(wèi)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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