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節(jié) B15•劫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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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館陶公主府出來,我渾身濕透地回到了皇宮,羽林郎們散盡了,我留下最后一個侍衛(wèi),他是個皮膚黝黑、身材高大的年輕人。
“你認識建章宮的侍衛(wèi)嗎?”我擦干了臉,來不及更衣,便開口詢問。
他半跪在地下答道:“臣認得幾個。”
“他們當中,有誰和衛(wèi)青交好?”
“公孫敖。”黑臉侍衛(wèi)謹慎地答道,“他和衛(wèi)青肝膽相照。”
我點了點頭,扶著花瓶里那一枝皇上在太液池親手摘取的白睡蓮,思忖片刻,吩咐道:“傳他來見我。”
“是。”他躬身退下。
出乎我意料,公孫敖是個身材短小的人,但渾身充滿了肌肉,從里到外散發(fā)出一種剛強而悍然的氣質(zhì),我只打量了他一眼,便對他有了信心。
“衛(wèi)青是我的弟弟。”我開口說道。
公孫敖抬起眼睛,目光炯炯地看著我:“衛(wèi)夫人有什么好主意嗎?”
“將他搶出來。”我一咬牙,沉聲說道。
“這和臣的意見完全相同。”他朗聲大笑道,“但是臣勢單力薄。”
“給你六個最好的羽林郎和七把最快的劍,天色一斷黑,你們便硬闖館陶公主府,奪人之后,到平陽公主府躲藏。”我一字一句地吩咐,“盡量不要傷人。”
“遵命!”公孫敖撫著手掌,全身都是按捺不住的勁頭。
“在前門等我的吩咐。”我匆匆接過侍兒遞來的外氅,朝未央宮趕去。
雨后初晴的天空,暗紅的日頭正在向太液池的湖波中墜落,晚風(fēng)帶著暑氣,吹動了岸邊的千棵垂柳,無邊的暮色向深宮里涌來。
未央宮的書房里,我一言不發(fā),站在皇上的對面,眼睛直視著他:“請讓臣妾挑選六個武藝高強的年輕羽林郎,臣妾要去辦一件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
皇上停下了紫毫筆,深深地看了我片刻,忽然間,一絲無聲的微笑綻開在他弧線分明的唇角:“好樣的!朕答應(yīng)你!”
更大的暮色墜落下來,公孫敖跟在我身后,向?qū)m院里那六個同樣高大健壯的蒙面騎者一一打量。他們統(tǒng)統(tǒng)騎著黑色的焉支長腿馬,腰間懸著黃色鹿皮鞘的伏夷劍,臉上扎著棕黑色的綢布,只露出一雙湛然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們的發(fā)髻上插著紅珊瑚的長簪,這是我們自己人的標識。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今后也永遠不會知道。他們彼此之間互不相識,只能憑聲音來胡亂猜測,皇上說,假如其中有人被公主府擒獲或殺死,也絕不會有人去相認,但皇上會給他們的父母妻兒以最好的優(yōu)撫。
一種熟悉的厚重氣味飄了過來,我猶疑地立定腳跟。
“公孫敖!”一個故意變細的嗓音高叫道,“給你劍!”
我渾身哆嗦了起來,是他!他竟然為了我親自出手,以萬金之軀前去救拯我那奴隸出身的幼弟。這是輕率,還是摯愛?
后來的后來,我想過,即使為了他化裝混入羽林郎前往公主府這一件事,衛(wèi)青和霍去病也應(yīng)該忠于他一輩子,鞠躬盡瘁,死生以報。而我,不管那一刻他的出發(fā)點是愛,還是年少好嬉,我都要為這個回憶感動落淚。
一把伏夷劍凌空飛了過來,矮小的公孫敖在他的馬上騰身而起,左臂一長,伸手接過了這把劍。
公孫敖“噌”的一聲猛地抽出長劍,銀白色的青芒劃過,冷如秋水,亮若朗星,劍尖上五色流動,有一種幽寂、詭秘而肅殺的焰彩。
我提起一只金錯黃耳方壺,壺里散發(fā)出濃烈的酒香,向侍兒托著的方盤里一一斟去,再親手奉給這支即將出征的馬隊。
“衛(wèi)子夫當翹首以聽佳音,一切拜托了!”我向那七雙眼睛一一看過去,終于碰見了他那雙燃燒著黑色火焰的眼睛。
我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此時無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被軟布包裹的馬蹄飛騰起來,無聲地疾馳而去,那些人馬和長劍的影子,都消失在柳樹的深蔭中。
冷月流照漢宮,已經(jīng)是初秋天氣了。
直到深夜,公孫敖才由平陽公主府回來。他送來一封信,硬綾的信封里沒有一個字,只有一塊淡青色的玉雕小羊,那是衛(wèi)青從小佩在項上、不離不棄的吉祥物,上面似乎仍帶有衛(wèi)青的體溫。
我喜極而泣,眼淚濺在晶瑩的玉羊上。
“今天晚上,”公孫敖深思著說,“有一位羽林郎特別勇敢多計,他對公主府的地勢十分熟悉,一個人在十幾名公主府侍衛(wèi)包圍圈中橫挑豎打,全無懼色,最后沖出重圍,砍斷門鎖,將衛(wèi)青負在肩上跳出了圍墻,打個呼哨,騎馬遁去。”
我的心在顫抖,不知道是震驚,是喜悅,是興奮,還是擔(dān)心。
“奇怪的是,我覺得自己似乎認識他。”公孫敖若有所思地抱著雙臂,撫摸著自己唇上翹起的八字胡須,喃喃說道。
我沒有回答,合起手掌,將那小小玉羊握在手中,默默想念著那兩個我同樣愛重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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