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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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霸縣人,最后還是想到了自己的老家。他存了兩天工休,加上正名份的兩天休息日,一共有四天假期。于是穿上他最漂亮的衣服,騎上他新買的自行車,“衣錦還鄉(xiāng)”了。
村里人大都知道他賣了房屋進城當了“北京人”的故事。這次回去,車新衣鮮,亮出來的工作證居然是“北京市地方國營團河農(nóng)場二級園林工”,很能唬人一氣。 他進村的當天,就放出了“要帶一個老婆回去”的空氣,于是羨慕“進城當北京人”的姑娘,有主動自我推薦的,有托人來說媒的。短短的兩天時間,居然有好幾個 姑娘可供他選擇。他斟酌再三,考慮到自己的底牌早晚要揭穿,為了便于日后好收場,凡是村干部的女兒、黨員的女兒、貧下中農(nóng)的女兒,一概不考慮,而一心只在 地富反壞的女兒中選擇,最后選中了一個身體健康、相貌中上、小學畢業(yè)、年方19的富農(nóng)女兒。他給姑娘買了一身衣裳,給老丈人留下一百塊錢,買了幾斤酒、幾 斤肉、幾斤糖,請干部和親戚吃了一頓,第四天一早,就用自行車把新娘子馱回來了。
當時農(nóng)場對于就業(yè)人員娶媳婦兒的事情所采取的對 策,是表面上支持,實際上不支持。因為“娶不上老婆”,正是就業(yè)人員不安心就業(yè)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果就業(yè)人員自己搞好了對象場方不支持,就業(yè)人員就要起 哄,就要鬧事。但是所謂支持,只能是“道義”上的,也就是負責開一張結婚介紹信,按規(guī)定給三天婚假,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沒有了。住房是絕對沒有的。哪怕是 臨時住幾天的“新房”也沒有。事實上農(nóng)場也確實沒有多余的房屋。一個中隊少則一百多人,多則二百余人,一個作業(yè)班十幾二十來個人,住的不過是十幾平方米一 間的房子,搭的是對面炕,炕與炕之間僅容一人通過,每人的鋪位不過60-80厘米。在這樣的居住條件下,要騰出一間房間來給結婚的員工做新房,也確實困 難。因此誰要結婚,只能像我和張永賢那樣到附近村民那里花五六塊錢租房居住?墒“氣迷心”辦事有自己的主意,能不花錢的地方絕不花錢,何況他一個月只掙 36.5元,五六塊錢可也不算是小數(shù)目。他知道白建新娶媳婦兒用的就是半間工具房做新房,所以他也照方抓藥,就跟工具員商量要借那半間工具房入洞房。
工具員是個好老頭兒,再說,既然已經(jīng)借給過白建新,總不能厚此薄彼。于是,新房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氣迷心”的全部財產(chǎn),就是一套被褥、一個包袱和一輛自行車。工具房里鋪板是現(xiàn)成的,摞起幾個葡萄箱來,就是一張小桌子,再買張高麗紙(北方人糊窗戶的紙)把窗戶糊上,宣傳員用大紅紙寫一副對子貼在房門兩邊,新房就算布置好了。
只是新娘子不怎么高興。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堂堂“地方國營團河農(nóng)場”的二級園林工,居然也像大春似的“半間草屋做新房”?墒且呀(jīng)跟著人家來了,也到 大興縣登完記領來了結婚證書,不高興只能裝在肚子里。凡是有人來到這半間新房道喜的,她一律大大方方地笑著給人家點煙遞糖,一副很“外場”也很懂事的樣 子。
當天新郎新娘相安無事,第二天兩口子進城去逛了公園照了相,也都笑嘻嘻地回來。笑話出在第四天。三天婚假期滿,“氣迷心”該上班了。那天他干了一會兒活兒,就溜到一個與他關系不錯的朋友那里,悄悄兒地請教:一連三夜,新娘子上床睡覺都沒脫衣服,該怎么辦呢?
一句話說得那朋友哈哈大笑起來:“你以為你們是老夫老妻、熟門熟路哇?怎么說人家也是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能夠一個人跟著你到農(nóng)場來結婚,就算膽子夠大 的了。你還想一到晚上人家主動脫光了衣裳撲進你懷里來?她不脫衣服,你不會溫存點兒,幫她把衣服脫了?那么大的個子,白活這三十幾年了。”
一席話,把他說開了竅。第二天那朋友悄悄兒問他下文如何,他笑嘻嘻地說了句:“照你說的話辦,一切順利。”
那人把這笑話傳了開來,逗得人見了他就忍不住要笑。不過也有人說:這個“氣迷心”,倒是個正人君子,相信他在此之前,絕沒有跟哪個女人亂來過。但是笑話 還不至于此。又過了幾天,人們見他晚上政治學習時間老打瞌睡,又拿他打哈哈。他卻一本正經(jīng)地說:“看樣子我得趕緊把她送回家去。要不然我非垮在她手里不 可。這個悚女人,天天晚上不過12點不讓我睡覺,早上不到5點,又把我捅醒了。敢情她可以睡到10點多鐘才起來,我可是天天要盯著下地干活兒的呀!都說老 婆是個鹽壇子,不是個蜜罐子,這話還真不錯呢!”
一席話,又把大伙兒逗得笑作一堆兒。不久以后,他果真又用自行車把老婆馱回霸縣鄉(xiāng)下去了。從此他也加入了每月回家4天的“短期探親者”行列,沒見他把媳婦兒再馱回來過。
因為他娶的媳婦兒是河北省人,不屬于北京市范疇,根據(jù)政策,凡是家在北京、上海、天津三大城市之外的,特別是家在農(nóng)村的就業(yè)人員,一律遣送回籍。于是 “氣迷心”費盡心機用幾年勞教的代價換取到手的“北京戶口”,又因為娶了個河北省農(nóng)村姑娘而失去。轉(zhuǎn)了一個大圈子,依舊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只是這一回雖然 多了一個老婆,卻連家也沒有了。
我與“氣迷心”同一個班,見到他老婆的機會也比較多。有一次他老婆悄悄兒地問我:“大齊一個月究竟掙多少錢?怎么他這樣窮呢?我看他除了一輛自行車、一床被褥、一個包袱,就什么也沒有了。窮得連面鏡子、連把梳子都沒有。國營農(nóng)場工人,跟我們農(nóng)村人也差不多嘛。”
我不知道他在村子里是怎么吹的,不敢跟新娘子說實話,只說:“單身漢嘛,誰攢得下錢?古話說:‘男無妻,財無主’,娶了媳婦兒成了家,往后就能夠置下產(chǎn)業(yè)攢下錢了。”
“氣迷心”回家以后,既沒有住房,又沒有收入,這個老婆保得住保不住,還真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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